當看到紅光是從哪裡發出之後,呂光有心要退回去,可渾身卻是提不起一點力氣了。
哪裡是什麼紅光,這分明就是那閻羅鬼神張開的血盆大口!
背後的石壁在緩慢的運動着,竟是要合二爲一,變成一塊完整的岩石。呂光擡起沉重的雙腿,向石壁凸起的邊緣部分挪去。玉女暗悔自己又觸痛了金童心事,心情沉重,神魂疲憊:“所以我們就更要跟緊這個人類!拿回那幅圖。”
金童一身水藍衣衫,瞳仁烏黑,臉龐白皙,外表看來,可愛至極。
“那金童玉女,莫非就是藏在這朵雲彩之中?”呂光眉頭不經意的皺起,心中細想,眼光瞟向左右,審察地形。
這番神魂談話,於旁人看來,不過在數息之間,是以花蕊夫人幾女都不曾察覺到金童玉女二人與先前有何不同。
但是呂光卻感覺到一絲不易察覺的異樣發生在金童身上,後者的眼神由暴戾變成安寧,這一瞬間其中發生了些什麼。
呂光猜想不透,但他卻很清楚,此二者絕對不像他們表面上所展現的那麼簡單。
熱浪滾滾涌來,似要把一切事物,都同化成可以更加炙熱的存在。
呂光擡頭向另一處光源望去,頭頂是鬱鬱蔥蔥的山林,只是距離太過遙遠,僅能看見星星點點的青色。
他俯身向火光中看去。腳下是燃燒的熔岩,火星四濺,燦爛異常。溝壑縱橫的深淵中,好像封印着來自遠古的巨獸。
玉瓶摔在地上,秋風驟起,空氣裡頓時飄揚起淳厚的梨花香味。片刻後,愈來愈濃,嗆得衆人呼吸困難,難以爲繼。
潘芸突然跌倒在地,引得其他人急忙上前探視。
玉魂清幽的聲音,浮游在呂光耳邊。
仙,御使仙神?
修真,修道?呂光渾身熱血沸騰,滿心雀躍,躍躍欲試。未來真是太讓人期待了!紅日西沉,天色逐漸暗淡下來。萬道霞光,由厚重的雲層中迸射出來,把西方燒的紅彤彤一片。
落日的餘暉掩映在霞雲中,變幻出萬種姿態,美不勝收。然而最爲瑰麗壯美的還要屬屹立在靖道司頂的一處怪石。這尊巨大的人形石柱,形似亭亭玉立的少女。
“什麼?!”天嬋瞪大了眼睛,緊咬紅脣,難以自制的大呼出聲。天嬋思緒煩亂,心痛至極。她自小無父無母、無依無靠,八九歲時幸運的被韓韻山收至身邊,進而才衣食無憂,不再像行乞流浪時那麼飄零困苦。但她在韓家的地位,很是低下,名爲養女,實則與侍女無二,韓韻山又不能時時處處維護着她。
直到……
直到那個比她年紀小,比她身量高的呂光來到韓府後。
“以你的悟性,只要背誦熟記,運行功法,就能大成。”玉魂急忙道,“但是你務必要謹小慎微,若是不小心吸收了太多其他種類的元氣,我也不知會發生何種變數。”
呂光聽完,當下便盤坐於地,兩手攤在雙腿之上,認真研習起這套吞納功法。
若非他眼下只是一個幻影,恐怕任何人看到,都會覺得此人定是一個隱居世外的高人,或是遨遊四方隨遇而安的行腳道人。
呂光站於千鬆身後,劍光從四面八方飛至,卻沒有一道劍光能近身。
“主人,山下有湖!”千鬆情急之下張口喊道。
金童目光閃動,最終定格在呂光身上,這種恨之入骨的眼神更甚於看向花蕊夫人她們之時。
“這個金童性格頗爲怪異,來者不善,更是對我大有敵意。”呂光不解此因,神色凝重,暗暗戒備。
此刻他實力不濟,唯有低人一頭,但他卻絕不是那種得過且過之人。
來日定會反客爲主,把此刻所受的種種一切加倍奉還!玉女察覺到金童生出變化,心中一急,神魂傳音:“金童!我們來此,是執行殿門任務,不是你隨心所欲修煉的時候,此人,殺不得!”
“哼,他們人類修者,整日叫囂除魔衛道!我費盡千辛萬苦,修入魔道,只爲報仇!我永遠忘不掉…忘不掉……父母慘死在我面前,那死不瞑目的樣子……啊——啊!”金童的神魂在嘶吼憤怒,似是已經陷入瘋狂。
呂光彷彿是在曠野上踽踽獨行的野獸,敏銳的觀察着周圍的情形,他早已看到身後的懸崖下是一處幽暗的湖水。
“啊!師姐快看,那個人,他……他,跳下去了!”此女聲音焦急,手中的劍卻是應聲而停。
千鬆看到呂光由山峰上一躍而下,心中一鬆,手中道法一緊,逼得身前的幾位女子,嬌喘連連。
“下方是璇冰湖!你們幾人招呼衆姐妹,速速收拾這老道。我去稟報師尊!”這威嚴的聲音中閃現出幾絲慌亂,語氣卻不容有疑,身形一晃而逝。
千鬆哈哈笑道:“就憑你們幾個女娃,也妄想留住你家道爺~~”
呂光逃出昇天,千鬆心情開朗,沒了後顧之憂,他現在正是一身清爽。只要呂光安然無恙,那麼鎖魂瓶也便會十分安全。
一聲輕叱,幾把飛劍,織成了一幕巨大的劍網。劍光去勢更急,似要把這谷峰給完全罩在其中。
“有這等本事,剛纔就該施展出來,現在想困住我一人,還差點火候!”千鬆不屑的聲音緩緩傳到衆女耳內。但他心中的慶幸卻是毫無表達,幸好方纔呂光退的快,若是這劍網鋪天蓋地捲來,還真是不好逃出去啊。
“道爺不陪你們玩了!”
水乃生命之源。
如果七天滴水未進,體內就會因水分缺失而致死。可人要是喝了一肚子水,也保準會被撐死人。
呂光還沒有死,只因他喝的水還不夠多。
一天之內溼一次身,已經是夠倒黴的了。若是一天之內溼兩次身,倒黴二字用來形容他,就已算是幸運的了。
這湖水與峰頂的冷風相比,那是再溫暖不過了。
“咳~~”
平靜的湖水,被一聲咳嗽打破了。咳出的湖水,滴落在水面,泛起的漣漪使得一切又重歸於寂靜。
流動的水,往往意味着生機。
這裡最好是一處活水,否則呂光不用被淹死,也會被湖中的鱉魚給吞掉。
呂光渾身痠痛,從峰頂躍下時,巨大的衝擊力讓他與湖水猛烈撞擊,此時他疼的簡直像骨頭都碎掉了。呼吸難暢的痛苦,讓他的意識逐漸迴歸於魂海。
暗流推着他的身軀,緩緩向低處流去。
黑夜中,呂光好似無根的浮萍,失去了意志,隨着水流,向那未知的前方飄去。
飄啊,飄……
水流的終點不是大海便是大地。
這裡沒有海,所以最後呂光飄到了一處泥濘的溼地上。
剛一睜開雙眼,呂光便看到頭頂黑漆漆的石頭。
黑暗中也不知時間流走幾何,呂光靜靜的躺在冰冷的泥水中,等待着身體生出一些氣力。
這裡竟是一片死地,毫無生命之象。
呂光緩緩站起身來,身上的疼痛稍加緩和。他腳步緩慢,一步一個腳印,在坑窪的溼地上踩了個遍,除了來時的水路,此地再無任何出口。
沒有光線,沒有聲音,世界竟似停止不動。
喀嚓——
突然!
一面石壁發出一聲炸響,呂光只能看見一處比石牆更黑暗的縫隙,在慢慢出現。
長篇大論,娓娓道來,花蕊夫人苦口婆心,順杆上爬,接着潘芸的勸慰之言,趁熱打鐵,敲打着天嬋的心扉。
天子龍氣,克盡修真者的元氣?
天嬋與潘芸聽聞此言,俱都神色一驚,不明所以。
呂光遠遠的看着天嬋微蹙娥眉的神情,暗道嬋姐是外冷內熱的性子,雖然三年來兩人不曾朝夕相處一刻,然而她少時養成的性格,早已是深入骨髓,很難更改了。
這花蕊夫人與那姓潘的女弟子,也不知說了些什麼,想蠱惑嬋姐心神。
其實天嬋她心中自有主意,對這番話左耳聽右耳出,已然是不太相信花蕊夫人所言了。
呂光回首一望,對面的金童玉女二人,隱藏在夜色之中,身形僵直,硬梆梆的,好像是沒有生機的死物。這外表上看起來人畜無害可愛乖巧的金童玉女,由他們的對話言談可知,一個是妖、一個是魔。二者行事作風又如此妖異隨心,如果剛纔我一口咬定沒有見到他們所要找的那幅圖,恐怕以此二者的脾氣,也是不會浪費時間跟自己周旋的。不得已而爲之,出此下策,將計就計,假意答應他們的條件。歸路漫長,跟他們同行,無異於與虎謀皮,一切還是要多留心啊。
呂光神色坦然,心中雖有一些緊張,但更多的還是期待,未來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什麼呢?
年少輕狂,誓要看看這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年輕,有時候更是意味着一種勇氣。
呂光眼眸頓時發出一絲光亮,心中不畏不懼,驅散了適才的一絲的猶疑。
夜已深,雲遮月隱,四下陷入一片黑暗。
那對金童玉女,一聲不吭,像是隱匿於黑夜中的雜草,死氣沉沉、靜寂無聲。
遊走的月光,從天幕中掃射下來,晃過每一寸空間,那些被金童施法定住的弟子,仍舊身姿如初,毫無甦醒的跡象。
女孩似是心生雅趣,信步前行,轉過擋在她面前的一顆矮鬆,遙遙站在花蕊夫人身後的丈許距離。只聽她滿是嘆息的說道:“你們人類真是無趣,稍有別離,就一副依依不捨的作態。這樣又怎能斷情絕欲、逍遙自在呢?”
女孩說話間,彎下腰身從地上隨手拈來一片泛黃的樹葉。放在掌中,紅脣微張,呼出的氣息凝成一杆長槍,把樹葉狠狠扎向天幕中。
呼呼~~~
秋風似乎也被她這口吹氣引誘而起,越刮越大了。
涼風如刀,山巒中草木哀呼成片,彷彿有成千上百的人在哭訴鳴叫。
衣袂飄飄的女孩,站在黑夜中、融于山風裡,話聲惋惜中帶着一絲同情。
金童迎上前去,板起了臉,本是孩童面貌的臉龐,顯得古板老相,冷冷地道:“生在福中不知福。”
“你跟他們說這些,又有何用呢?他們人類修者,長久以來,佔盡天利,又怎能體會到其他生靈脩道入真的困難?”
女孩悵惘若失,搖頭輕嘆,言辭中充滿了嫉妒,“葉綠又泛黃,豈不正是他們人類一生的春夏秋冬?這些人雖爲修者,卻跳不出人情慾望,最終也會似這片秋葉落個一抹黃土的下場。”
二者低聲交談,言語淡然。
金童雙目如電,一一掃過面前所站之人,最後把眼神定在呂光身上。
當呂光心生好奇,不解金童玉女這前後談話之時,他便低頭思索起來。懵然之中,他感覺到有一束光,照在他身上。
呂光擡頭之際,恰好迎上金童雙目。
四目相對之下,呂光雙瞳驟然一痛,好像針扎入肉的感覺,腦袋發沉,心中一跳。剛凝聚不久的念頭,霎時砰然四裂,震的魂海猛然一蕩。
這幾絲念頭,是呂光在‘感應仙神’、發現魂海之後,才觀想出來的。
念頭之中,凝集着對那《道德真經》的一些初始感悟。
四處無路可走之際,陡然出現一處通往未知的罅隙。
呂光自然選擇前去一探,縱然遇到危險,但那說不準便是機遇的來臨。
布鞋中滿是污泥,呂光邁步向前,彷彿踩在棉花上一樣。
呼哧,呼哧。呂光喘着粗氣,腳下的淤泥,愈來愈深,此刻已經及膝。每走動一步,就會費掉他滿身力氣。
前方隱約有紅光溢出,這道砰然裂開的巖洞內,到底深埋着什麼秘密?
呂光心中的好奇,讓他疲憊不堪的身軀,再度充滿了力量。
危險的背後有時藏匿着令人欣喜的轉機,但更多的還是把自己置於更加險惡的地步。
呂光在運轉這套功法之後,周身各處,由裡到外,都在悄悄的發生着一些變化。
這是一種難以言表的奇妙感覺,若非要用語言形容,借一個不恰當的比喻來說。
呂光覺得此時此刻,自己就好像那日在韓府地牢內餓的五臟六腑如同火燒的樣子。他很餓,但不是那種貪戀珍饈美食、燕窩魚翅的味覺觸感。
猛然間,呂光察覺到自己‘全身’就宛如一間四面透風的破屋瓦窯。
“嗖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