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之前,發生在此地的異象,已驚動了洞府裡的白玉京等人。
白鬼有心瞞着他們,除了呂光,並未告知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人她在今晨將要度風災大劫的消息,包括藍上蝶。
白鬼不喜歡麻煩別人。
即便是死,她也只想死的悄無聲息。
這一生,她已做過太多驚天動地的事。
她已很累,如今,她只是想靜悄悄的死去。
其實藍上蝶的心裡多多少少是有一些預感的,但是她並不確定,當她在遠處的洞府里正休憩時,突然聽到了一聲響雷自天空滾過。
那一剎那,她就已然知曉了白鬼正在渡劫。
幾乎是同一時間,藍上蝶、白玉京、梅八角、媚兒、曲顰兒、農青梅、曲揚,他們邁步飛奔,一齊來到湖水前,站到了呂光身旁。
所有人都以爲白鬼身上的火焰在熄滅之後,便會順理成章的度過風災。
只有身在場間的呂光,才能感受到那縷無形陰風的可怕之處。
風。
風竟真的是從白鬼的心竅生出,向她的周身百竅吹去。
一息間便吹到了她的腦海神竅。
這……
這簡直已不是人間之力可以阻擋的劫數!
三災大劫,生靈寂滅。
直到今日,呂光才徹底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他也真正的理解了爲何度過‘風災’的修行者,會成爲太虛幻境的頂尖存在。只因風劫之力,躲無可躲,令人防不勝防。
白鬼臉色蒼白,眼裡流瀉出不甘的情緒。
在她身體化爲粉塵的那一瞬間,她回眸看了一眼站在湖岸邊的呂光等人,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她笑得彷彿很開心,一點兒也不勉強。
白鬼的笑顏綻放在衆人眼中。
風!
所有人都覺得林間升起了一陣陰寒徹骨的冷風,可在四季如春的挽春谷,即使現在雨落涔涔,但也絕不該出現這樣陰冷徹骨的疾風。
沒有人知道這縷陰風是從哪兒刮來的。
東風,南風,北風,西風,都不是!
沒有錯,這縷勁風乃是陰風,天風!
下一瞬,白鬼纖細的身軀,便化爲了粒粒塵埃。
風仍舊吹着。
雨依然在下。
那個孑然一身的白鬼卻已經不見!
每個人都怔在原地,目中滿是驚駭之色。
林間一片岑寂,死一般的沉靜!
“不——!”
片刻後,藍上蝶像是頭受傷的野獸,發出一聲淒厲嚎叫。
隔着十幾丈的距離,滿目漆黑的環境之下,衆人卻看的一清二楚,白鬼的身體竟真的變爲了一粒粒閃爍着白光的塵埃,雨繼續下,把那些白色光點給盡數衝到湖泊之中。
白玉京立在原處,腦海一片空白,雙腳像木樁一樣釘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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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上蝶目中涌出淚水,雙膝一軟,無力的跌坐在草地上。
其餘幾人也均是滿臉悲傷,不知該說些什麼。
呂光的眼神裡閃過一抹決然。
他仰頭,望天!
大雨如瀑,他就這麼站在雨幕裡,一動不動。
……
這場雨,直下了三天三夜,到第四天深夜才停了下來。
白鬼屍骨無存,修道者心有信仰,不太在意立碑建墓。
衆人在問詢了呂光和藍上蝶後,便也不再費盡心神的去修建一個所謂的‘衣冠冢’了。
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用這一句話來形容白鬼,其實並不算貼切,可呂光實在是找不到其他的話,來定義白鬼這波瀾壯闊精彩燦爛的一生。
牽掛。
白鬼在渡劫之前所牽掛的那幾件事,呂光自然都清楚。
所謂牽掛,實則乃是一種不甘。
既有不甘,便需斬斷。
呂光在心裡大致盤算了一下:第一件事是救出長生殿的一衆弟子;第二件事是殺了王子期、虛若谷、劍無涯這幾個生死仇敵;第三件事便是重振長生殿,讓道法再現人間。
這是白鬼最放不下的幾件事。
白鬼已離開他們足有三天三夜,在這段時間,谷中一直都被一種悲傷的氛圍所瀰漫着,連一向古靈精怪的曲顰兒,都變得鬱鬱寡歡,悶悶不樂。
人的情緒,是會傳染的。
縱使曲顰兒和白鬼並不是多麼熟悉,但他們所有人,都是因爲呂光,才聚在了一起。
當她看到呂光總是沉默無言的時候,她的心情當然也不會太好。
是的,呂光已獨自坐在這個洞府,很久很久。
在這期間,梅八角來爲他送過幾次飯。
呂光卻一口都沒吃。
在洞中冥思靜處之時,他想了很多。
他想起了韓千帝的死,想起了在‘春秋一夢’中所歷經的種種悲歡離合,想起了‘絳珠’爲救他而甘願神魂寂滅,想起了死在荒州的綵衣……想起了因他而死的穆瑤,他甚至還想起了那頭殺人不眨眼的妖狼白奎。
人已死,夜微寒。
人死不能復生,所以還活着的人,便絕對不能再如此的沉淪哀傷下去。
呂光揉了揉臉,慢慢的躺下來。
睡一覺,明天就會到來。
……
第二天,呂光從這個僻靜偏遠的山洞裡走了出來。
眼前竟站着很多人。
梅八角看着他的眼睛,長吁一口氣,微笑道:“你想通了?”
呂光向她報之以微笑。
這是他這麼多天以來,第一次臉上露出表情。
藍上蝶看上去似乎已不再那麼悲痛,她朝呂光勉強笑了笑。
事實上,她纔是那個最傷心的人。
白鬼是她師父,更是她的親人!
而今親人逝去,她又怎能不心情悲慟?只是現在她得和呂光一樣,把心中的傷懷給全部隱藏起來。
因爲未來還有許多事需要她去做,她也不能就這樣墮落傷悲下去。
晨風拂面,呂光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說了幾段話。
“你們都是我值得信賴的人,自我踏上修道之路,到今天,有幸結交了你們。我不想再看到有誰死去,因爲那種無能爲力的感覺,實在是不好。所以從現在起,你們都必須得抓緊一切時間修煉,提升境界。”
“我也會盡我自己最大的力量來幫助你們,保護你們。”
“現在強敵環伺,過些日子,只要我們一踏足京城,就必定會遇到無數危險,我希望大家都準備好。”
“不管未來的路怎樣坎坷不平,我們都會始終在一起。”
沒有什麼豪言壯語,呂光的話很平淡,語氣也很平靜,但任誰都聽出了他這幾段話所蘊藏的真摯感情。
呂光的視線一一掃過衆人的臉龐,隨後便轉身離去。
……
黃昏時,谷中突然來了一個人。
一個渾身是血的和尚。
道林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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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在白玉京的洞府門口。
呂光扶起他虛弱不堪的身體,看着他慘白無血的面龐,沉聲問道:“是誰傷的你?”
呂光攙着他走進洞裡。
道林和尚眼瞳裡的光芒,本已黯淡的猶如天亮時空中的星光,但他在聽到了呂光這句話後,眼睛忽然變得無比明亮。
藍上蝶和白玉京等人圍在他身邊。
白玉京打量着道林和尚,忍不住向呂光問道:“這就是你前幾天所提起的那位隱世大師?”
呂光點了點頭。
道林和尚喘着粗氣,斷斷續續的道:“尊主,你的猜測果然是對的……你們離開荒州後,老衲小心查探…終於打探到了域外天魔和那個假安南夫人的行蹤,他們、他們確實在幾日後,去了‘天梯’。”
呂光眼中閃過一絲寒芒,道:“那你身上的傷,又是何人所爲?”
“是…是,我剛剛在進入兩界山之際,碰到一個怪人,是他施展氣功,傷的我。那怪人好像認得殿主你,讓我帶一句話給你……”
“什麼話?”呂光詫異道。
“那人說,今夜子時,桂花莊見。”
“桂花莊!”呂光聳然動容,“難道是玄武老祖?”
“玄武老祖?”道林和尚眉頭緊皺,搖了搖頭,道,“不,應該不是。老衲曾見過那隻烏龜的真容本貌。而這怪人,卻面帶黑巾,裝束打扮不似中州人士,倒像是從西漠來的人。”
呂光若有所思的低下頭。
他沉思半晌後,方纔向藍上蝶等人吩咐道:“你們好生照顧道林大師,我去去就回。”
說話間,他踱步走出洞府。
藍上蝶有些擔憂的看着他的背影。
白玉京連忙跟上呂光的腳步,提醒道:“那怪人既然不是玄武老祖,但又對我們的行藏瞭解的一清二楚…此人似乎很有信心,能對付得了你。你不能一個人去,我陪你一起去!”
山谷裡很安靜。
遠處隱約傳來幾聲烏鴉的哀鳴。
呂光的心頭籠罩着一片陰雲。
他聽到白玉京這麼說,沉默了很長時間,想要拒絕白玉京的提議,但看着他堅毅果決的神情,只好點頭應道:“也好。”
……
前些日子,桂花莊曾來過一個陌生人。
一個身着一襲黑袍的人,沒人看見過他的面容,更沒人知道‘他’是男是女。他原本已在數日前離開。
可村子裡的人沒想到,他竟又在今晨去而復返。
但這一次,他卻是並沒走進村莊,而是一直都站在村外的那條小溪畔,好像在等什麼人。
他渾身上下都是黑的,像墨一樣黑。
夕陽西下,暮色四合。
林間漸漸升起一縷縷煙霧。
黑袍人站在雲煙深處,身影蕭索。
如若他掀開面上的黑巾,人們便會看到一張十分恐怖的臉。他的臉頰就像是被烈火焚燒後的枯木,炭黑的顏色,是他整張臉上的唯一色彩。
他的眼瞳甚至都沒有眼白。
他的臉就像是一張鬼臉。
沒錯,他的名字就叫做鬼臉。
時間流逝的速度很快,不一會兒就到了天黑。
他略微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黑袍,似乎想讓自己變得稍微乾淨整潔一些。
他彷彿在迎接着一位對他極其重要的大人物。
一條通體碧綠的靈舟,自北方呼嘯而來。
鬼臉的袖裡的手,突然開始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
他似是極爲激動。
靈舟飄然降落。
從船艙內慢步走出一個身材單薄的藍衣人。
在藍衣人的身後,還跟着一個身材豐腴的黃衫女子。
鬼臉立時施禮道:“色窟第三十八號紅塵人,參見小主!”
他的聲音很大,卻有些嘶啞。
藍衣人滿頭黑髮,披在腦後,狹長的眼眸微微眯着,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一張俊美妖異的臉龐上,噙着淡淡的笑意,隨後溫聲道:“鬼臉,你要知道,雖然我父親寬恕了你的罪孽,但這不代表我已原諒了你。你千里迢迢的來到此地,苦心搜尋數日,可曾找到了‘誅仙陣’的陣眼?”
鬼臉恭敬回稟道:“小主稍安勿躁,‘誅仙陣’只存於上古傳說之中,多半不實。但如今我卻在這裡發現了一個別的秘密。”
“秘密?”藍衣人挑了挑眉。
站在他身後的那名黃衫女子,微笑接話道:“鬼臉,你莫不是在說那挽春谷?”
鬼臉的語氣裡充滿驚訝,道:“您…您知道?”
藍衣人嗤笑道:“我還以爲是何事呢?此事早在數日前,便有‘紅塵人’打探確認過了。呂光那羣妖道,的確就藏身在兩界山的挽春谷之中。”
鬼臉疑惑道:“那小主怎麼不動手?”
藍衣人笑道:“鬼臉,我知你立功心切,但你畢竟離開門中時日太久,對如今天下的形勢,也不像以前那般熟悉了。好了,如若沒有其他的事,我和青時就先去京城了。”
說罷此言,他便轉身登上靈舟。
那位體態嬌柔的黃衫女子,卻頗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鬼臉。
鬼臉目中露出不解之色。
眼前這個女子,他知道,是門內安插在百草園的奸細,名叫徐青時,現在已成功脫離了百草園,回到色窟,極受小主器重。
他纔剛迴歸色窟不久,與此女並無太深交情,甚至連面都沒見過幾次,可徐青時在離去之前看向他的目光裡,彷彿帶有幾分嘲笑與奚落。
“恭送小主。”鬼臉心裡這般想着,面上卻不動聲色。
“如沒其他的事,你就先行返回瀾州吧。中土這邊的修真者,終歸對我們‘紅塵人’還存有一絲敵意,小心駛得萬年船,大事在即,千萬不能出任何差錯。”靈舟上隨即傳來藍衣人平淡如水的聲音。
鬼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有話就說。”藍衣人站在靈舟之上,即便隔着那張密不透風的黑巾,似乎也能看見他臉上的表情。
“小主,我約了呂光今夜子時在此一會。”鬼臉躬身道。
“哦?說下去,你打算怎麼做。”藍衣人好整以暇的問道。
鬼臉沉吟道:“我們或許可以和他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