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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易之終於在開學後的第三天回到了學校,校長不冷不熱地來了一句:“回來了?”
在他心裡,張易之是一個安穩踏實的年輕人,他沒想到他會組織學生去參加集會,更沒想到他如此鎮定地來到自己面前,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自己開學前已經被上頭叫去談話了,要求注意張易之的動向。
他此刻更希望這個年輕人能少給自己惹點麻煩,當然他不是個是非不分的人,自己也曾年輕過,也曾和他們一樣,想要推翻這個腐朽的舊世界,建立一個更加和諧的新世界,可是就算重建了又怎麼樣?袁世凱比大清國就好了嗎?這些年輕人呀,渾身都是熱血,不拋灑點好像對不起爹孃給的這口氣似的。
趙槿掛着個吊帶也來上課,鞠萍笑話他們是工作夫妻,校長因爲趙槿受傷的是胳膊,所以這學期只安排了英文課給她,連文法也不用講,只教學生練習發音就好了,趙槿感激地說:“沒事,放假的時候練習用左手寫字,雖然寫的不好看,多少也能寫一點,多謝校長關心。”
校長語重心長地嘆了口氣:“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就再沒說一句話。
沒過幾天鋪天蓋地都是九一八的消息,學校裡個個羣情激奮,張易之卻安安靜靜的,鞠萍都奇怪:“你不去演講?”
第二天卻在本地的報紙上看到他寫的文章:“我親愛的祖國,傷痕累累,我們這些兒女,能夠做的,不再只是吮吸她的乳汁,我們要強大起來,保護我們的祖國母親,保護這片土地上世代生活的善良的人們。當她遭受到前所未有的屈辱的時候,同胞們,爲什麼不站出來吶喊?爲什麼不舉起你們手中的武器將侵略者趕出我中華?爲什麼任憑列強在我中華土地上耀武揚威?爲什麼。。。。。。。”
一串串的爲什麼看得鞠萍熱血沸騰,她崇敬地看着張易之:“沒想到你的文章寫的這麼好!”
“現在我們要做的不是去抗議,而是要讓整個中國覺醒,看清日本*的真面目,不要讓國人愚鈍下去。”
兩個人說話間,趙槿進來了,只見她渾身穿着一套洋裝,雲鬢蓬鬆往後掃,後發齊肩,臉上白白的,嘴脣紅紅的,一片亮汪汪的,鞠萍詫異地問:“今天不是什麼日子啊?你這麼隆重?”
“學生新排了話劇,正好有個角色是受傷的女人,我這不不用化妝現成的嗎?就把我拉去了,你們兩個在看報紙?”
“外面的報紙現在都進不來,只有本地的報紙,張易之在上面發表了文章,號召大家起來抵抗!”
“如今日本公開炸燬鐵路,這就是敲開了中國的大門,再不反抗的話,怕是要任人宰割了。剛纔學生們排的這個話劇,也是這個意思,我們的學生中間真是人才濟濟,很是有意思呢!”
張易之站起來,說得興高采烈,手也隨着舞動起來,三個人正商議晚上讀書會的內容,校長氣急敗壞地進來了:“張易之,你不給我惹事就不罷休是不是?剛纔警局的人來過了,說是要帶你走,我說你今天不在學校,你現在趕緊躲一躲!”
“一人做事一人當,老校長,我並沒有做什麼反對政府的事,我只是發表了一篇文章,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如果他們連這個也要抓的話,我怕是抓不過來!”
“我不跟你辯護這個,趕緊走,從後門出去,最近都不要回來了。”他轉身出去了。
鞠萍着急的拉着張易之的手:“怎麼辦?”
“別怕,就按校長說的辦,我先走,你們和這件事沒有關係,如果問到你們的話,就說不知道。趙槿,今天晚上讀書會我看還是暫停一下,說不定會連累同學們,或者你們改到別的地方進行,我就不參加了。”
“知道,你趕緊走吧,安全第一。”
張易之從小鐵門出來,他頭上戴了一頂鴨舌帽,低着頭快步往前走,果然看見路上多了不少警察,他想着現在能去的地方就只有上次養傷的地方了,於是直奔那個小院去了。誰知道密斯劉正在那裡,她眉頭緊鎖,看見張易之來了,她趕緊出門看了看外面。
“你知不知道昨天你發的文章,現在都在找你,就連允許你發文章的編輯都讓抓起來了。”
“這就是我們的政府,日本人打到家門口了,他們還在花精神花力氣找一個說真話的人,他們能堵住一個人的嘴,能堵住全國四萬萬同胞的悠悠之口嗎?”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你現在必須走,不然的話,連鞠萍趙槿也許還有我都要受到牽連。”
“我也是這麼想的,可是如今盤查的這麼嚴格,我怎麼可能逃出去呢?”
“這個我來安排,你不要擔心,今天晚上就走。”
“那我能不能和鞠萍趙槿道個別。”
“好吧,我把她們帶來這裡,你從現在開始哪裡都不能去。”
密斯劉站起來:“我現在就去安排,你想想出城後你打算去哪裡?我會派人給你買票。”
“當然去祖國最需要我的地方,去東北。”
“你瘋了?你連打槍都不會,去了不是送死?”
“國難當頭,我等不能坐以待斃,要爲我堂堂中華拋頭顱灑熱血。”
密斯劉突然覺得張易之渾身充滿了男子漢的力量,她不能直視他,羞愧地說:“之前我錯怪你們了,我還覺得自己是在太平盛世,虧得我還海外深造過,原來如此的井底之蛙。大概是回來安逸的生活久了,忘記了求學時代的滿腔熱情和抱負,我代表時代向你們致敬!”
“嚴重了,我只是做一個普通中國人都會做的事情。”
“那麼我走了,等我的消息。”
晚上鞠萍和趙槿都來了,張易之皺了皺眉頭:“我是逃難,你帶這麼多東西幹什麼?路上更容易暴露了。”
誰知鞠萍堅定地說:“誰說是爲你準備的?我和你一起去!”
“你說什麼?”
“我和你一起去。”
張易之愣了一下,隨後歡喜地把鞠萍擁抱在懷裡:“好!我們一起去,我們做最好的革命同志!”
“是革命伴侶。”趙槿糾正道。
“那我們三個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一起去,去到抗戰的最前線!”鞠萍激動地抓起趙槿的手。
“對,趙槿,和我們一起去吧,以你的才學,一定會做更多的事的!”
趙槿爲難地說:“我暫時還不能和你們一起去。”
“爲什麼?難道你不是和我們一樣懷着對祖國的熱愛還有對腐朽社會的痛恨?你不希望和我們學習在一起,生活在一起,戰鬥在一起嗎?”
“我當然希望,我不知道有多希望那樣的日子早日到來,可是,我不能丟下我媽一個人,你們都知道我家的情況。”
“你不用擔心,我會讓我爸媽照顧伯母的,你走以後正好讓伯母搬到我家裡去住,幾個人也有個照顧。”
“還不是你們照顧我媽嗎?我不是不想去,我是真的不能去,而且你知道高家有可能找她的麻煩,我怕她被人欺負。”
“高家?高家怎麼會找伯母的麻煩,趙槿,你們兩個到底在說什麼?”
鞠萍跺了跺腳:“哎呀,張易之不是外人,就知道了怕什麼?”
趙槿輕聲說:“我媽就是高運達的夫人,我是高儀敏同父異母的姐姐。”
“啊?”張易之跌坐在椅子上:“這麼大的事兒你們兩個一直瞞着我?江昊知道嗎?”
“當然不知道了,江晨也不知道,你小點聲,密斯劉還在外頭把風呢!”
“要是這樣的話,對江昊也太不公平了。”
“哪裡不公平,不就是娶了她的妹妹嗎?”鞠萍不解地問。
“你知道江昊爲什麼一直不談戀愛嗎?他有一個夢中情人,就是高家的大小姐,高歌!原來本尊一直在這裡!他卻。。。。。”
“別說這個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你們要趁早走!鞠萍你放心,我會搬過去和鞠伯父鞠伯母一起住的,你不在了,我就是他們的女兒!”
“呸!什麼叫我不在了,你答應我了啊,如果有天我回來了,老人有個三長兩短我可不答應。”
兩個人哭哭啼啼磨嘰了好久,密斯劉等不及進來了:“好了沒有?”
“好了,這就好了,咱們這就出發吧。”
“趙槿我派人送你回去,咱們趕緊走!”
張易之拜別:“多謝密斯劉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謝,就此別過。我和鞠萍先走了。”
“誰讓你們走的?”
鞠萍瞪大眼:“你想幹什麼?難道你是故意把我們引來抓我們的?”
“抓你還用費那麼大的事?我要跟你們一起走。”
“跟我們一起走?”
“對,我想過了,我要跟你們一樣,過充滿激情的生活,要到戰爭的最前線去,要做時代最了不起的女性,所以帶上我一起走好不好?”
張易之沉思了一下點點頭:“好,只是你的父親同意嗎?”
“我們家很民主的,一切都是我自己做主,你放心吧!”
“那就走吧!”
三個人坐上了馬車,夜晚馬蹄噠噠噠的聲響格外動人,張易之感覺到偉大的時代步步緊逼朝他走來,而今夜這個決定,可能會影響他的一生,但他知道,他永遠都不會後悔這樣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