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息堂是元宏爲祭奠先太皇太后與先太后所建,元恂被冊了太子之後元宏又將其母林氏牌位供奉入內。不論平城西宮,鄴城行宮亦或洛陽宮,元宏皆着人設以此堂,以便隨時祭奠。
待元宏趕至安息堂,火光已息,只一些黑煙騰出。
元宏雙眉緊鎖,慍色道:“因了何故走水?”
安息堂領事的內侍急忙忙伏跪於地,連連叩首,道:“陛下,似高嬪焚紙所致…”
元宏疑道:“高嬪?今日既非先太皇太后與先太后生辰亦非忌辰,高嬪好端端的緣何要焚紙?”
那內侍道:“陛下,高嬪每逢初一、十五便來安息堂上香焚紙,未曾間斷。”
元宏心中一緊,又道:“可有何人受傷?”
內侍道:“高嬪吸入濃煙,方纔救出之時已昏厥,現下里已被送回永合殿…”
不及那內侍言罷,元宏已轉身離去。
還未跨入偏殿,元宏便已聞得元懷與元瑛哭泣之聲。
見皇帝入內,衆人急忙忙屈身行禮,元宏疾步近前將禾攙扶起身,便開口道:“高嬪現下里如何?”
禾淚眼晶瑩,道:“太醫令已爲高嬪施針,卻不見高嬪醒來。”
太醫令樑世清伏身跪地,道:“陛下,高嬪因吸入濃煙,痰逆窒息,臣雖爲其施針卻不知高嬪可否醒來,臣無能,陛下恕罪。”
樑世清話音將落,元瑛便衝近前,抽泣道:“太醫令,您要救救高嬪,求您救救高嬪!”轉頭又對元宏道:“阿耶,您讓太醫令救救高嬪吧,瑛兒求阿耶了…”
元宏攬了元瑛入懷,道:“瑛兒莫哭,高嬪定能安然無恙。”擡頭望着樑世清,元宏又道:“着太醫署衆人會診,務必令高嬪醒來!”
見樑世清叩首應下,元宏詢衆人道:“何人隨侍高嬪同往安息堂?”
高氏近婢雲珠急忙忙伏身跪地,道:“陛下,是奴,奴隨了高嬪一道去了安息堂。”
元宏正色道:“你將來龍去脈詳盡道於朕知。”
雲珠以袖拭淚,道:“高嬪感念貞皇后昔日情意,每逢初一、十五便入安息堂祭奠,每每上罷香,高嬪便會獨自留於安息堂內爲貞皇后焚紙祝禱,敬上水酒。今日亦同往常一般,待燃了香,高嬪便着奴於院中等候…待奴瞧見安息堂內騰出黑煙,忙喚了當值內侍們欲一道入內,奈何濃煙滾滾,奴等分毫近不得前…”
元宏竟不知高氏這些年來有此一舉,心下感傷,幽幽道:“高嬪有情有義,實乃重情之人。”
禾本里於一側,望着元瑛,道:“瑛兒,你阿孃如此良善,貞皇后在天有靈定會保佑她平安無事。”
言語間,太醫蔣中奇、喬懷德等已入了內來。不及衆人行禮,元宏便道:“免!速爲高嬪診治,莫要延誤時機。”
衆人自是不敢怠慢,便隨了樑世清一道圍於高氏身側。
亦不知過了多久,樑世清領了衆太醫行至元宏面前,伏跪於地,道:“陛下,高嬪心氣已衰,脈象已逆,臣等有負聖望,陛下恕罪。”
元宏聞言默不作聲,只緩步行至高氏牀榻旁,繼而緩緩坐下,望着高氏,元宏心內感慨良多。
高氏乃元宏開房之人,十三歲上先太皇太后因見其德色婉豔,遂選入後宮。這些年,高氏相繼生下元恪兄妹三人,平日裡安分守己,從未令元宏有過半分爲難之事。
念及此,元宏默默垂下淚來。
衆人見狀,皆伏身跪地,不敢觀望。
禾見元宏這般模樣,強忍了淚水,惟心內悲慼。含悲起身,禾行至元宏身側,輕聲道:“元郎,高嬪若知你如此,又豈能走得安心?”
元宏擡眼望着禾,忽含淚苦笑道:“朕這些年疏忽了高嬪,只覺其於朕身邊乃理所當然,不曾惜之、愛之、護之…朕虧欠高嬪的太多了…”
以錦帕爲元宏輕輕拭去淚水,禾寬慰道:“有元郎這番話,高嬪亦會含笑九泉。元郎莫要再自責,將高嬪身後之事妥善安置,方不負高嬪與元郎一場情緣。”
元宏斂了心緒,道:“寶兒說的是,朕不能再令高嬪有憾!”
示意衆人起身,元宏肅色道:“高嬪婉順成性,柔賢有容,虔恭中饋,婦道承姑,追贈貴嬪夫人,諡號賢。其父高颺,授厲威將軍號,晉爵河間子,其母蓋氏冊封四等子爵夫人,贈千金。”
招手示意元恪兄妹近前,元宏望着三人道:“你阿孃既已離世,朕便該將你三人做個安置纔是…”
不及元宏言罷,元瑛便哽咽道:“阿耶,阿孃何時再醒來?瑛兒哪裡也不去,瑛兒只願留在永合殿內等阿孃…”
見元宏滿眼悲痛之情,禾近前輕撫元瑛的頭,強擠了一絲笑顏,道:“瑛兒哪裡都不去,瑛兒便隨了吾於永合殿等你阿孃。”
望着元宏,禾道:“陛下,恪兒兄妹與妾一道慣了,妾亦離不了他三人,若陛下放心,便將他三人交於妾照拂,妾定不辜負陛下,當視若己出。”
元宏知元恪兄妹素與禾親近,只現下里禾身懷六甲,唯恐其勞心傷神,故遲遲未做決斷。
禾見元宏不語,心知定是因了憐惜自己之故,於是又道:“陛下,恪兒如今已是舞勺之年,平日裡又沉穩懂事,有他領了懷兒與瑛兒,又有這許多人隨侍,陛下大可放心。”
聞禾如此言語,元宏又望向元恪兄妹,見他三人含淚頷首,於是道:“如此朕便將他兄妹三人託付於你,只你不可太令自己疲累纔是。”
交待罷元恪兄妹之事,元宏起了身,厲色道:“禍生於忽,明知夏日燥熱,卻未防患於未然而令安息堂走水以致高夫人喪命。傳朕旨意,安息堂領事仗斃,其餘衆侍各仗三十,懲一警百,以清王化。”
安置罷一切事宜,待衆人離去已是亥正之時。
因恐元宏擔憂,禾強忍悲痛不曾落淚,此時室內靜寂,望着眼角掛着淚珠睡去的元瑛,禾泣如雨下。與高氏相處的這些時日,二人相互體恤,情同姊妹,如今天人永隔又豈能不令禾悲痛欲絕。
汪氏知禾心中悲痛,勸解道:“左昭儀,陛下如今厚待高夫人與其族人,高夫人泉下有知亦可安慰。大悲傷身,您身懷有孕,切莫傷了龍胎啊!”
禾並未答話,只輕倚牀欄,默默流淚。
汪氏長嘆一口氣,道:“奴知左昭儀視高夫人如阿姊,可人死不能復生,倘若您因此傷了身,那又有何人可來照拂二皇子兄妹啊!”
禾聞汪氏之言,方纔緩緩擡了頭,滿眼晶瑩望着汪氏,禾道:“自那日華林園歸來,高阿姊便道她身體不適,吾欲往偏殿探視,高阿姊卻道恐過了病氣於吾…早知有今日,吾當多與她相伴纔是…”
夜月明,愁滿緒,淚眼話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