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內,任城王元澄、太師馮熙、太傅穆亮已得了皇帝傳召而來。室內寂靜,衆人皆面色凝重。
太子元恂跪於元宏面前,心內忐忑。
三寶爲衆人奉了茶,便領了衆內侍退出外去。
元恂本就體胖懼熱,加之久跪難熬,壯了壯膽,開口道:“不知阿耶急急召兒子回洛陽是因了何務?”
元宏並不接口,反問道:“朕着你返平城所爲何事?”
元恂心下一緊,忙道:“阿耶令兒子返平城乃爲開窟鐫佛之事。”
擡頭瞧了一眼元宏,元恂隨即又垂首道:“兒子這些時日常駐西武神山,不敢有絲毫懈怠!”
元宏未曾想元恂竟敢當面打妄語,強壓心火,元宏道:“常駐西武神山?頭頂三尺有神明,朕可欺,天不可欺!”
聞皇帝之言,元恂雖心內一緊,卻仍試圖辯解道:“兒子怎敢欺瞞阿耶,阿耶倘若不信,可宣了左右清道率侍郎將前來詢話。”
元恂言罷,元宏已怒火中燒,喝道:“左右清道率侍郎將?入了大夏門,廷尉已着人將其帶走…朕素來信你,卻不曾想你竟敢對朕打妄語!於朝堂,朕爲君,你爲臣,於後宮,朕爲父,你爲子,你非但欺君,且還悖父,你該當何罪!”
元恂本以爲山高皇帝遠,平城隨侍之人皆爲自己親信的左右清道率,雖有中舍人與中庶子二人督導,平日裡卻着此二人留於東宮,彼等並未盡知自己於西宮之事,故而方纔存僥倖之心。此時見元宏勃然大怒,便料想定是被元宏知了自己所做所爲。
元恂一時慌了心神,連連叩首道:“阿耶恕罪,兒子並非有意欺瞞阿耶,兒子、兒子只是一時惶恐,阿耶恕罪!”
元宏目光凜凜,道:“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此三者順,便可天下治,倘若三者逆,必主天下亂。你身爲太子,我大魏儲君,卻不遵倫常,朕如何能饒你!”
頓了頓,元宏又接着厲聲道:“你欺君罔上,驕奢淫逸,朕日後如何將這江山社稷交付於你?”
元恂聞言膽顫心驚,伏跪於地,只連聲求饒道:“兒子錯了,阿耶饒恕兒子吧,兒子定當改過自新,絕不再犯!”
元澄於一旁見狀,屈身行禮道:“陛下息怒,太子畢竟年輕,難免一時糊塗,念其初犯,陛下便饒恕太子吧。”
太師馮熙行罷禮,亦接口道:“陛下,太子平日裡並未有過迕逆君父之事,一時之錯還望陛下饒恕。”
穆亮本欲進言,卻見元宏一臉慍色望着元澄與馮熙,忙忍下不敢言語。
只聽元宏開口道:“朕有這些皇子,唯對你用心最多,可如今你竟敢當面對朕打妄語,許是朕太過驕縱於你,你令朕失望至極。”
越說越動氣,元宏接着又道:“朕這些年雖未親自教導,卻着太師、太傅教習你爲君、爲人之道,不曾想你竟無半分長進!”
馮熙與穆亮聞言,急忙忙伏身跪地,齊道:“陛下息怒,臣等失職,有負陛下所託,臣等死罪!”
恰此時,三寶入了內來,稟道:“陛下,咸陽王求見。”
得了元宏示意,三寶待迎了咸陽王元禧入內,便轉身退去。
元禧屈身行禮,又窺了一眼伏跪於地的元恂,開口道:“陛下,臣已遵陛下口諭,與廖廷尉一道審訊了賀錚鳴,其已認下了清明祭祖之時爲太子奉酒饌之事,亦承認獻舞姬於太子。”
元宏望着元禧,道:“可還有其他?”
元禧垂首道:“賀錚鳴辯解其所做所爲只因如今所受爲虛爵,迎奉太子只欲爲自己搏一份前程,並無不臣之心。”
元宏冷哼一聲,道:“無不臣之心?祭祖齋戒之日奉酒饌於太子,便是陷太子於不仁不義,明知太子正是青春之年,卻以女色引誘令太子沉迷其中,賀錚鳴存心不善,其心必異!”
略略停頓,元宏接着道:“那舞姬現下里如何?”
元禧道:“臣正要稟報此事於陛下…臣本遵陛下旨意,將那舞姬仗斃,不料那舞姬竟對臣言其已懷有太子骨血,臣宣了太醫爲其診脈,果然已有孕一月有餘。臣不敢擅作主張,特來請陛下示下。”
元恂聞言一怔,擡起頭來:“皇叔,你所言當真?”
元禧垂目道:“臣怎敢欺瞞陛下。”
事出突然,元宏亦沉默下來。
元恂見狀,忽覺有了轉圜之機,連連叩首,道:“阿耶,兒子縱是有錯,可那腹中孩兒卻是無辜啊,阿耶,兒子求您了!”
元澄屈身作揖,勸解道:“陛下,太子雖言行有失,卻罪不及子嗣。太子乃大魏儲君,這首出之子自是金貴無比,陛下三思啊。”
元宏緊鎖了雙眉,不停把玩茶盞。衆人見狀,知皇帝定是心下兩難,亦不敢再開口多言其他。
半盞茶功夫,元宏開了口:“皇嗣無辜,將此女送往太子府居於別院,由專人侍奉,不得與太子相見,待其生產之後令其自行了斷。”
元恂聞言寒心酸鼻,卻是不敢言語。
瞧了一眼元恂,元宏接着道:“太子少學不羈,放縱任性,欺瞞君父,罪不可恕!朕念先太皇太后與貞皇后之情,今仗責五十,罷攝政事,留於太子府內無詔不得出。望你以此爲戒,改過自新!”
元恂軟癱於地,臉上霎時失了顏色。
元宏並不理會元恂,接着對衆人道:“君義爲仁,臣義爲忠,父義爲慈,子義爲孝,推而至夫婦兄弟,亦是各有其道。此番朕若姑息於太子,日後如何教導諸子,又如何對天下子民?”
元宏此言一出,衆人自是不敢再進勸諫之言。
喚了三寶與衆侍入內,元宏道:“將太子帶去勵材苑,當衆領仗五十,不得有誤!”
衆侍雖心內怯怯,卻亦是不敢怠慢,架了元恂便出了御書房。
待元恂離去,元澄開口道:“陛下,臣有一事不知當不當講?”
元宏微微頷首,道:“皇叔但說無妨。”
元澄拱手道:“陛下,臣身爲皇族宗長,不得不爲太子首出之子長遠計。若那舞姬誕下女嬰,將其交由左右孺子撫養便可,倘若誕下男胎,那這撫養之人需當慎而擇之。”
元宏知元澄所指之意,太子首出之子依祖制日後必爲大魏儲君,這教養之人若非太后必是皇后,然皇后馮氏素來恃強驕縱,元宏又豈能放心由其擔任此責?
元宏瞧了一眼太師馮熙,見其垂目不語,知其乃避嫌之舉,於是道:“皇叔所言在理,只今日議此事爲時尚早,且容朕細細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