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璃出嫁這日,禾一早吩咐汪氏將其親手所繡鴛鴦巾送了過去。禾知高夫人視自己爲不祥之人,這種大喜之日,亦是不露面爲妙。
高府裡張燈結綵,紅妝鋪了整條街,待到迎親的喜車到了府門,鑼鼓喧天,熱鬧非凡。
禾央了汪氏,趁府裡皆於前院送親,悄悄帶着吉祥出了後巷。吉祥問禾欲往何處,禾卻只道:“先去尋輛牛車,稍後便知。”
直至牛車出了建春門,吉祥心裡已然知曉欲往何處了。果然,牛車至山坡腳下的驛亭邊停下。
禾緩緩下車,吉祥給了車伕三十文錢,令其於稍遠處等候。
這荒廢的驛亭是上山打獵砍柴人歇腳之處,正值晌午,一個個皆歪於地上以草帽遮面歇晌。禾雖戴了錐帽,以薄紗掩面,亦不便再入內。
禾默默地立於離亭子幾步遠之處,心中思緒萬千。
一聲“小娘子”,打斷了禾的思緒。循聲望去,禾驚奇地發現竟是宏身邊的那個男僕三寶。
只見三寶三步並作兩步行至禾的面前,興沖沖道:“果真是您!奴於此地等候了您三個月。”
還未待禾出聲,吉祥便插嘴道:“你等我家小娘子作甚?”
三寶對着禾行了個禮,笑道:“小娘子那日離開的匆忙,許是不慎,遺落了錦帕,我家主人拾得,便命我將此帕還於小娘子。”
頓了頓,他接着道:“我本欲尋牛車車伕探尋小娘子住處,可我家主人卻道,小娘子若是有緣之人,自會回到此處,因而命我於此守候。”
禾聽罷三寶之言,瞬間怔住了。吉祥拉拉禾之衣袖,其方回過神來,於是,向三寶點頭示謝。
三寶見禾並不言語,又繼續道:“我家主人附信一封於小娘子,若小娘子閱畢有回信於我家主人,可命人送來此處,奴會在此守候。”
言罷便從懷裡掏出一塊錦帕與一封信函雙手遞於禾,待禾接住,向禾屈身行禮便離開。
禾楞楞地立於原地,一時竟不知所措。吉祥見狀,趕忙將禾拉着行向牛車。
牛車之上,吉祥催促着禾打開了信函,裡面掉落下來一枚玉佩。吉祥急忙撿起,遞於禾。
禾將其置於掌心,仔細端詳。此佩色若羊脂,白中透着微黃,瑩透純淨。佩上雕着一匹似馬非馬,似鹿非鹿之神獸,周身伴着雲紋圖案。
禾雖不識玉,卻亦知此非俗物,便速速將信打開。“有女同行,顏如舜英。將翱將翔,佩玉將將。彼美孟姜,德音不忘。”寥寥幾字,卻令禾心內五味雜陳。
吉祥在一旁急切的問道:“小娘子,這信裡寫的什麼?”
禾輕聲道:“他贈我以佩,許我以婚。”
吉祥瞪大了眼睛,似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道:“僅憑一面之緣?”
禾心內一時感慨,不再出聲,卻將玉佩捏得更緊了。
除了高融與高玲,府裡上下已鮮少有人問津後院,即使禾出了趟門,亦無人知曉。
汪氏端了一碗消暑的蓮子羹來,見禾又獨自立於窗前,一副若有所思之情,便悄悄拉吉祥衣角,以眼神詢問吉祥。
可今日吉祥亦不似往日般快言快語,只垂目不語。汪氏雖疑心,卻不便開口相問。汪氏輕輕放下紗簾,至門口去做薰香。
自打佟氏產女,伺候後院的僕婦皆被以幫手爲名,調去了南院。汪氏偷偷去求了高夫人,才被準其留於後院,可供給後院一切用度皆被減了下來。汪氏不忍,不時揹着禾用自己的月錢來貼補。然薰香裡那些個名貴材料皆是不可得了,汪氏便與吉祥去採摘花瓣,合於艾草之內,做些簡單的香料。
屋外廊檐之下,汪氏在搗花制香,杵臼碰撞之聲令小院更顯寂靜。
良久,汪氏聽到禾在輕聲喚她,便放下手中之杵,緊步入得屋內。
“汪嫂,你跟了夫人多年,想必識得此物吧。”禾攤開掌心,將玉佩置於汪氏眼前道。
汪氏小心接過玉佩,前後翻看,又行至窗下,擡手對光細細瞧着。反覆端詳後,汪氏靠近禾,輕聲問道:“二娘子何來此物?”
見禾不作聲,汪氏繼續道:“早年老爺送過夫人一塊佩,說是出使和闐時重金購得,夫人視若珍寶。但論色澤,卻不及少奶奶這塊細膩滋潤。”
言語間又瞧了一眼禾,將聲音壓得更低道:“像此等上上之品,若非王公貴胄,尋常人恐怕不可得。”
汪氏話音剛落,吉祥便脫口道:“難不成那位公子是皇族子弟?怪不得長得不大同於我們中土之人。”
見汪氏一臉茫然,禾便輕輕拉她一同坐下,又一五一十將事情相告於她。
汪氏聽完許久纔回過神來,她與絕大多數的漢人女子一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前從不知曉夫君相貌,何況此爲一見鍾情。
汪氏憐愛地看着禾,道:“二娘子,您是個玉人,溫婉淑良,又貌若仙子,怎得不叫人一見傾心。二公子他不惜您,是他眼拙。可現下這位公子又是何等樣人品家世?您可要從長計議啊。”
禾露出一絲苦笑,道:“我已作他人之婦,愛與不愛由不得自己。”言罷便讓吉祥去取筆墨紙硯。
吉祥弱弱地對禾道:“後院已無紙可用。”
禾自嘲的咧了咧嘴,道:“如今連黃紙都不願給了。也罷,去取我出嫁時母親結的羅纓來吧。”
待吉祥自櫃櫥之內取出羅纓,禾便以繡針將平日所用素帕之上,以藕色絲線所繡“禾”字細細剔去,又輕輕將羅纓與玉佩置於帕中,包好遞于吉祥,對她道:“明日你早些起身,將此物送去驛亭吧。”
平城西宮裡,三寶跪於拓跋宏面前,道:“陛下,此爲禾娘子差人送來之布包,奴怕誤了事,沿途只說八百里加急,各地驛站換了六匹馬,絲毫不敢拖延。”
拓跋宏走近前,輕拍三寶肩膀,示意其起身。
三寶雙手捧着布包遞於皇帝手中。拓跋宏打開布包,又將素帕打開,見到羅纓與玉佩,不禁鎖緊了眉頭。
三寶見狀,隨即伏地叩首,口中急急道:“奴該死,奴該死,莫不是一路顛簸,損了小娘子的物件?”
拓跋宏輕輕踢了一腳三寶,道:“無關你事,起身吧。”
三寶此時又怎敢起身,依然伏跪於地。拓跋宏淡淡道:“其以羅纓回朕,只爲告知朕,其已爲人婦。”
三寶擡頭楞楞地望着拓跋宏,一臉愕然。
拓跋宏隨即又道:“如今南伐在即,朕無力顧及兒女私情。你先回去好生歇息,過兩日先回洛陽城,暗中尋尋其究竟做了誰家之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