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渚山中有鳥如鴝鵒而小,蒼黃色。每至正月二月,作聲雲:‘春起也’;至三月四月,作聲雲:‘春去也’採茶人呼爲報春鳥。”
待山間地頭迎春花遍開,報春鳥啼鳴之聲傳來,方寒意盡消,大地回春。
望着已可蹣跚前行的溫慧公主元淑,元宏心內愈發地疼愛禾母女。
二月十五這日晨起,禾方纔洗漱更衣罷,還未及用膳,便有侍婢來報,大監三寶領了一名內侍於殿外等候。
得了禾示下,吉祥便將二人迎了入內。二人向禾行罷常禮,只見三寶一臉笑意道:“左昭儀,陛下着奴送了件小物予您,請左昭儀過目。”
言語之間三寶已將內侍手中所託漆盤上的錦帕揭去。但見一隻以白玉所制的神鹿,栩栩如生立於漆盤之上。
禾望着神鹿,便知元宏用意,心中只覺一暖。
接過內侍手中漆盤,將其屏退,三寶笑道:“左昭儀,神鹿乃大魏靈獸,陛下道今日乃您二人相逢三年之期,特着中尚署備下此白玉神鹿,贈予左昭儀,以示慶賀。”
禾亦笑道:“陛下有心了,勞大監轉告陛下,待陛下早朝歸來,吾便往承乾殿謝恩。”
三寶道:“左昭儀毋需親往承乾殿…”
見禾面有疑色,三寶笑着解釋道:“陛下着奴知會您,待下了朝,陛下便領左昭儀出宮,往建春門外登山賞花。”
那年禾與元宏相逢於建春門外那座小山坡上,彼時二人皆爲觀賞迎春而晨起登高。聞三寶之言,禾只覺百端交集,思緒萬千。
巳初一刻,安置罷元瑛與元淑,禾只帶了近婢吉祥,便登輦往東陽門等候御駕。
巳初二刻,羽林中郎將蔣銀奇與一羽林郎各駕一輛馬車停至禾面前。三寶落了車來,跑至前面那輛馬車旁,小心掀起車簾,但見元宏端坐於內。元宏向禾伸手示意,禾便由三寶攙扶上得車來。落下車簾,三寶方與吉祥一道上了後面那架馬車,帝妃二人便輕裝簡從出了東陽門。
禾依偎於元宏懷內,彼此緊握對方的手,溫言軟語,恩愛無間。
馬車出了建春門,不多時便至二人初遇的那座驛亭。舊年元宏將此驛亭賜名“關雎”,禾因身在內宮不得而見。此時立於驛亭之前,禾望着修繕一新的驛亭,二人相逢之景復又歷歷於目。
待主僕幾人上得山頂,已是日正當午。
一如當年,山腳下開滿了金燦燦的迎春花,那片花海鋪天蓋地般映入衆人眼簾。
元宏輕輕攬着禾的肩膀,柔聲道:“迎春本爲山野之花,卻因其迎寒而開之性,朕素喜之。那年與寶兒於此相遇,不曾想寶兒竟如朕一般喜愛此花。美人易得,良人難求,朕與寶兒得此花爲媒,實乃天意使然。”
禾轉頭望着元宏,滿眼愛意道:“野有春花,零露漙兮。邂逅相遇,與君偕臧。”
萬丈金光照耀於身,帝妃二人宛如神仙眷侶立於山間之上。
永合殿前,馮娷方纔落下步輦,元瑛便奔了過去,一頭撲入馮娷懷內,嬌聲道:“娷阿姊,瑛兒好想你啊!”
一旁的汪氏笑眼盈盈:“昨日左昭儀對長樂公主言,娷小娘子您今日入宮,公主歡喜至極,早早便往殿門外等候。”
馮娷輕撫元瑛的頭,笑道:“阿姊亦想念瑛兒,走,咱們一道入內拜見左昭儀。”
元瑛貼近馮娷,附耳道:“阿孃等了你許久,不見娷阿姊入宮,便隨阿耶出宮去了。”
汪氏亦近前半步,小聲道:“娷小娘子,左昭儀臨行前特囑奴制了您喜食的酪漿,還令奴轉告您,令您在宮中小住幾日,待左昭儀歸來便與您敘話。”
馮娷歡喜應下,便拉了元瑛一道入了內殿。逗弄了片刻元淑,馮娷又領元瑛習練女紅。
待君父下了早朝,元恪又隨任城王元澄等往當值處議罷事,便如往日那般往永合殿向禾行問安之事。入了內殿,元恪方知馮娷今日亦入宮請安,二人許久未見,一時之間彼此竟相對無語。
十數彈指後,二人異口同聲。
元恪道:“你…”
馮娷亦道:“你…”
二人又同時收了聲,欲聞對方之言。
還是馮娷先開了口:“你…你一切可好?”
元恪微微頷首,道:“我一切皆安…你,你家中可好?”
馮娷只擠了一絲苦笑:“舊年冬月阿翁與父親相繼下葬,姑母又被陛下遷去遙光寺落髮爲尼,母親終日鬱鬱寡歡,便大病一場,開了春方纔大安。”
元恪聞言,心內疼惜:“你怎得不在信中提及?怎得不道於我知?”
馮娷輕嘆一口氣,道:“家中變故人盡皆知,我縱是將母親病情告知於你,又有何用?反倒令你徒添煩惱罷了。”
元恪一時語塞:“我…”
聞二人之言,又瞧着馮娷雙目晶瑩,元瑛似懂非懂,看看馮娷,又瞧瞧元恪,悄悄退出外去。
元恪緩步近前,與馮娷相對而坐。
元恪將懷中錦帕遞於馮娷,輕聲道:“是我無能,到底人微言輕於阿耶面前亦進不得言。所幸阿耶厚待馮氏一族,如今太師與馮司徒雖已薨世,然恩賜不減當年。”
馮娷悽婉一笑,道:“人去樓空,祖姑母餘暉已盡,如今阿翁與父親這一去,我馮氏一族又豈能再有往日恩寵?母親與叔父們只盼守孝期滿,我可入太子府中,如此方可保馮氏一門榮寵不衰…”言語之間,馮娷已淚如雨下。
元恪心似刀剜,鼓足勇氣道:“我已將你我之事道於阿孃知曉,亦求阿孃成全…阿孃雖未允下此事,卻已請旨阿耶不令我迎娶側妃…待你我皆守孝期滿,我便拼死求阿耶成全!我如今已封了親王,爲了你,日後我縱是豁了命去,亦要建功立業,令你與族人有所依靠。”
馮娷無力選擇自己的未來,只撲入元恪懷中,任由涕泗滿面。
元恪輕撫馮娷,顫聲道:“是我無能,是我的錯…”
內殿大門忽地被踢開,只見太子元恂領了一衆內侍,怒氣衝衝入了內來。
元恪與馮娷二人一時怔住。元恂疾步近前一把將馮娷拉了過去,擡起一腳便將元恪踢翻在地。
不及元恪有所反應,元恂已示意幾名內侍將元恪按住不令其動彈。
指着元恪,元恂破口大罵道:“你欺兄盜嫂,行若狗彘,是可忍孰不可忍!”
言語間又一腳踢向元恪,瞬間元恪便有鼻血直流而下。
馮娷掙扎着欲護下元恪,又有兩名內侍將馮娷拽住,不令其近前。
元恂見狀更是怒火中燒,邊咒罵邊踢打元恪,全無止手之意。
偏殿內,正與元瑛一道逗弄元淑的汪氏得了宮婢們來報,心內大驚。將元瑛交於乳母們,汪氏疾步隨宮婢往內殿而去。
元瑛緊隨了汪氏亦跑出了偏殿。元淑見汪氏與元瑛相繼急匆匆離去,手指二人哭鬧起來。乳母們哄元淑不下,不得不抱了元淑往內殿尋汪氏與元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