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待漫山遍野開滿迎春花之時,五皇子元懷已被冊了廣平王,遷去宮外王府而居。
這日下了早朝,待衆臣離去,元宏卻將太子元恪留於大殿之內。
君父平日裡多於御書房內與羣臣議事,今日將自己留於大殿之內,元恪心下覺奇。垂首作揖,元恪道:“不知阿耶留兒子有何事吩咐?”
元宏擺手示意元恪歸位坐定,方開了口:“朕五歲上便已登了大寶,只彼時由皇祖母攝政,每日上朝之時,皇祖母便會端坐於此。”
指了指身旁的位置,元宏接着又道:“皇祖母勤於政事,又大刀闊斧助朕推行漢革,方有我大魏今日之盛世。”
元恪道:“皇曾祖母慈育阿耶,又助阿耶剷除貪腐,平定內外,着實有功於我大魏。”
元宏微微頷首,道:“皇祖母對朕之教誨言猶在耳,故朕今日留你敘話…”
“古之慾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皇祖母當日對朕言:‘你由吾自幼教養長大,又有四師授你書學,故你品行學識皆已高於常人,然治國猶如齊家,若你無家無眷,不識其家之法又何來治國之道?’…”
元恪聞元宏之言,已心下明瞭。望着元宏,元恪懇求道:“阿耶,兒子知阿耶待兒子用心之良苦。只如今兒子尚無婚娶之心,且阿耶正是春秋鼎盛之年,兒子多做歷練,再婚娶成家亦爲時不晚。”
元宏卻道:“朕如你這般年紀時已誕下子恪,爲君者生養子嗣乃爲江山社稷之計長遠。朕雖春秋鼎盛,然世事無常,你身爲儲君便要以社稷爲重,不可沉鬱兒女之私。”
一臉肅色望着元恪,元宏又接着道:“子鐸與子懷皆已封王,不日便要迎娶開房之人。然你身爲太子,又是諸弟妹之兄長,若你不迎娶正妃嫡妻,他二人又如何擇選妻室?”
元恪心下付之一嘆,卻知君命不可違。念及此,元恪道:“阿耶爲君爲父,阿耶之命,兒子不敢有違!”
元宏點了點頭,道:“爲君者當知何爲‘斷、舍、離’,你今日有此反應,令朕頗感欣慰。”
“你六皇姑本舉薦厲威將軍二子高偃之女,然朕卻聽聞沃野鎮將、司衛監於勁嫡女,溫良敦厚且能詩會畫,又與你年紀相仿,可堪你嫡妻之位。”
元恪聞君父不以母舅稱呼高偃,更覺黯然神傷,只君父在前不敢流於表面。待元宏言罷,元恪便垂首道:“兒子聽憑阿耶做主。”
元宏見元恪應下此事,心下釋懷,正欲彼此離去,卻見三寶急匆匆入了內來。
三寶俯身行禮,道:“陛下,順陽八百里加急!”
元宏與元恪聞三寶之言皆爲之一怔,忙令三寶將報信之人宣了入內。
原來南齊大將崔惠景領兵突襲順陽,順陽太守張烈頑強抵抗,如今順陽危在旦夕,亟待派兵增援。
遣走報信之人,元宏對三寶道:“朝會方終,你着人速將咸陽王與彭城王追回…”
大殿之內,衆人皆神色凝重。
元宏環視衆人,肅色道:“南齊犯境,斷不能令我大魏疆土有失!皇叔抱恙,朕便只與爾等商議,如今有何人可領兵出援順陽?”
元禧略作思忖,道:“陛下,臣麾下慕容平城,如今正駐紮於義陽,若陛下應允,可令其領兵應援。”
元宏微微頷首,道:“順陽乃我大魏重鎮,萬不可有失。既是慕容氏,那便是我鮮卑勇士,如此便令其領兵五千,先往順陽救援張烈。”
頓了頓,元宏又接着道:“朕舊年便欲南下伐齊,因知蕭鸞駕崩,其子蕭寶卷即位不久,朕不願趁人之危,卻不料今日那蕭寶卷竟犯我邊境,挑釁於朕…是可忍孰不可忍,朕欲御駕親征,南下伐齊!”
一旁的元勰開口道:“臣聽聞那蕭寶卷荒淫無道,南齊百姓已是怨聲載道,此時出兵伐齊實乃良機…只陛下貴爲天子,何須親征沙場?臣願代陛下出征討伐南齊!”
元宏卻道:“朕御駕親征,一來可鼓舞全軍士氣,二來亦可速戰速決,免百姓塗炭之苦。”
聞元宏之言,元勰感慨道:“我大魏得陛下如此明君,實乃萬民之福!”望着元宏,元勰目光堅定道:“陛下,臣願追隨陛下出徵,勢必助陛下一舉滅齊!”
待元勰言罷,元禧亦不甘示弱道:“陛下,六弟尚且年輕,亦無作戰經驗,不如由臣隨陛下出徵,亦可助陛下一臂之力!”
元宏望着元禧道:“二弟爲國效力之心,朕自是知曉。只如今皇叔抱恙,無力輔政,若朕離京,子恪少未經事,雖由其監國,仍須你從旁協助。”
元禧見皇帝授以輔政重任,心下大喜。垂首作揖,元禧道:“臣定不負陛下厚望,傾臣全力以輔助太子!”
元宏微微頷首,轉頭望向元恪,囑咐道:“朕知你寬以攝下,只爲君者當不倨傲,不卑弱,寬仁有度,方爲馭下之道。”
元恪拱手作揖,道:“阿耶安心,兒子定不負阿耶厚望,兢兢業業,勤於政事。”
元宏聞衆人之言,心下寬慰,復又與他三人囑咐朝政之事,不再細說。
華林園內,帝后二人攜手同行。
元宏方纔已將御駕出征之事道於禾知曉。見禾沉默不語,元宏便知其心下爲己擔憂,於是寬慰道:“寶兒勿憂,朕並非首次親征,定可平安歸來。”
禾止了腳步,望着元宏,道:“妾知元郎心向天下,自不會因一己私情而阻元郎親征…只此番元郎欲涉南地,當謹而慎之,保重龍體。”
元宏道:“寶兒,你生產在即,朕卻不能陪伴身旁,實在於心有愧…”
不及元宏言罷,禾便輕掩其口,道:“元郎乃百姓君父,妾乃百姓主母。妾腹中孩兒乃元郎之子,天下百姓亦是元郎之子。如今元郎爲子女而戰,豈會有愧於妾?再者言,妾有這許多人隨侍,元郎大可安心出征。”
元宏聞禾如此善解人意,動情道:“朕此生得寶兒已是無憾!”頓了頓,元宏又道:“既如此,那朕便令太醫令留守洛陽,亦可照拂寶兒生產之須。”
禾搖了搖頭,道:“太醫令熟諳元郎體制,若非由其隨元郎同行,妾斷不能安心!”
元宏見禾執意如此,便只得作罷。帝后二人繼而又緩步前行,望着園內次第綻放的迎春花,元宏道:“朕本欲十五之時再與你同往建春門外那小山坡上賞花踏青,不曾想戰事爆發,朕不得不辜負寶兒…”
禾滿眼柔情,道:“元郎哪裡話去…元郎乃天子,自是以國事爲重,待四海平定,元郎再攜妾賞花不遲。”
元宏頷首道:“好!那朕今日便與寶兒約定,待來年迎春花開之際,朕便帶寶兒巡幸四畿,賞花踏青!”
太和二十三年二月十二,元宏命於烈居守洛陽,自己則攜元勰御駕南伐。
大軍臨行之前,元宏又將前來送行的元恪召至近前,叮囑其孝敬皇后,愛護弟妹之言,待元恪一一應下,元宏方率大軍出閶闔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