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於返程途中已是腹痛加劇,只入了內殿躺下,不片刻便覺一股暖流自下身涌出。因侍醫令曾有囑於汪氏,故而此時汪氏一邊忙着兩名宮婢往太醫署請太醫與侍醫,一邊又着宮婢們備下產褥,燒下開水,一應事宜有條不紊。
因了今日舉國歡慶上元佳節,且左昭儀產期未至,太醫令樑世清與侍醫令王宛之並未留宿於宮中。得了左昭儀臨盆之訊,太醫署內侍們便領了宮牌出宮請樑世清與王宛之,值夜的太醫與侍醫們亦是急忙忙往永合殿而來。
禾乃初產又因龍胎並未足月,生產之痛自是可想而知。然禾卻不似她人那般呼天鑰地。永合殿內四下寂靜,除去禾痛到至極之時偶有兩聲短促痛叫,便只有宮婢們出入之聲。
元宏見禾夜宴之上久未歸來,詢了三寶方知禾生產在即,自是止了鼓樂,散了宴席,匆匆回得宮來。
待元宏與皇后馮氏、右昭儀李氏、夫人羅氏及夫人袁氏入了永合殿,樑世清與王宛之已於殿內侍診。
衆人見帝后入內,急忙忙伏跪於地。不及樑世清稟奏,元宏便急切道:“左昭儀現下里如何?”
樑世清道:“陛下,因距龍胎足月尚有半月之期,左昭儀又先破了羊水,故而生產並不十分順利…”
元宏打斷道:“朕只問你左昭儀如何?”
樑世清忙回道:“陛下,羊水有順胎之效,左昭儀羊水先破,生產自是較常人辛苦。”
元宏聞言,心內焦急,接着詢樑世清道:“你可有何良方助左昭儀生產?”
樑世清道:“回陛下,臣已爲左昭儀開具助產之藥,醫童已依方取藥,現下里正爲左昭儀煎制,侍醫令亦於內殿爲左昭儀行推拿助產之術,兩者雙管齊下,便能助左昭儀生產。”
樑世清正言語間,只見醫童端了湯藥入得內來。醫童見帝后於殿內,正欲下跪行禮,便聽元宏道:“免了此些俗禮,快些將湯藥送於左昭儀服下。”
醫童聞言豈敢怠慢,垂首疾步便往內殿而行。待醫童行至內殿門口,便有近婢接了湯藥轉身入了內去。
內殿之中,衆人已得了帝后親至之訊。
待汪氏接過宮婢所端湯藥,又與吉祥服侍禾飲下,王宛之對女侍醫道:“左昭儀服下湯藥不消半盞茶功夫必會開了產門,你且以熱巾不斷爲左昭儀擦拭下身,直至產門全開。”
王宛之邊爲禾行推拿助產之術,便對禾道:“左昭儀,陛下現下里正於外殿侯着,您便安心生產。您調整呼吸,隨臣所推之勢運氣。”
禾滿額晶瑩,忍着巨痛隨王宛之推勢運氣,然破羊水在先,雖產門已開,卻不見龍胎順利產出。
外殿裡,元宏於殿中來回踱步,心急如焚。
皇后馮氏接過宮婢所奉熱茶,對元宏道:“陛下,左昭儀恐這一時半刻誕不下龍胎,您不如坐下先飲盞熱茶。”
元宏置若罔聞,馮氏討了無趣,雖心內酸澀,卻亦不敢再多言語。
羅氏素來與世無爭亦無甚心機城府,雖平日裡與禾並無過多交往,卻因其篤信佛法,此時見禾生產困難,便於心中默唸佛經爲禾祈福。
禾難產與否於袁氏而言本就無關痛癢,且如今皇后亦不再似從前那般視禾爲眼中釘,袁氏自是落得做個好人。雖隨了皇帝同往永合殿,袁氏心中卻只惦記先回了清揚殿的元愉。
唯右昭儀李氏,臉上現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笑容,只一彈指間,李氏便轉了臉色,佯作一副擔憂之狀,然此事前因後果亦只其心知肚明。
昨日午間,尚膳署署丞孟睿先往昌霞殿向李氏稟報上元節祭禮所需食材與各殿節日供給食物之事,無意間孟睿先將永合殿需制元宵食材之事道出。李氏聞言計上心來,悄悄着近婢環丹趁人不備將制元宵所需食材的胡麻油中摻入了少許蓖麻油,尚膳署宮婢並不知情,便送去了永合殿。
這蓖麻油味淡無毒,常人食之非但無害,且有消腫拔毒之效。然此物若被有孕婦人食下,便可令有孕婦人宮縮頻現,繼而令其生產提前。
李氏知上元節巡遊觀燈禾定不會因生產在即而拂了皇帝興致,故而設下此計。李氏本以爲禾會於巡遊之際生產,因花車速緩,前後綿延數裡,百姓又於兩側圍觀,如此便可令禾延誤生產之機且落了民間笑柄,卻不料藥效竟於任城王府飲宴之時方纔發作。
此計未成,雖未盡李氏心願,然現下里禾現難產之症,李氏心內暗自得意,只覺痛快十分。
內殿之中,順着王宛之推拿之勢,禾咬牙用盡全力,只聽一女侍醫驚道:“侍醫令,龍胎,瞧見龍胎了…”
王宛之聞其言語之聲有異,急忙忙近前查看。這一眼,令王宛之不禁打個寒顫,龍胎先出乃其足。
婦人生產,若胎兒頭部先出自是順理成章,倘若足部先出謂之腳踏蓮花逆生,不論生產婦人亦或胎兒本身,皆是命懸一線之事。
王宛之侍奉兩朝,婦人生產之事雖駕輕就熟,然這初產逆生且羊水將盡卻是少之又少。
王宛之定了定心神,對守於禾身旁的吉祥道:“你速往外殿請太醫令入內爲左昭儀行鍼。”
言罷,王宛之轉頭又對身側女侍醫道:“左昭儀羊水將盡,我來爲左昭儀接生,你去爲左昭儀行推拿之術助產。”
交代罷二人,王宛之對禾道:“左昭儀,龍胎腳踏蓮花,臣須將龍胎推回,再令其順出,左昭儀您萬萬堅持住。”
禾咬牙頷首,因知元宏於殿外,恐其爲己擔憂,雖巨痛無比卻不願發出呻吟之聲。
吉祥出了外殿,跪倒於元宏面前,道:“陛下,侍醫令請太醫令入內爲左昭儀施針。”
宮中歷來妃嬪產子太醫只可於外殿候診,非急症不可入。吉祥此言一出,衆人心內皆驚。
元宏急道:“左昭儀如何?”
吉祥道:“龍胎腳踏蓮花,左昭儀恐生產困難…”
不待吉祥言罷,元宏便對樑世清道:“快,入內爲左昭儀施針,不得有誤!”
樑世清得了皇帝旨意便隨吉祥疾步入了內殿。
樑世清向王宛之問明龍胎之況,便取針先入禾人中、合谷,而後入三陰交與至陰、獨陰三穴。
不片刻,禾只覺腹中收縮加劇,疼痛入骨。王宛之道:“左昭儀,您用力,您用力…”
眼見龍胎所出仍爲其雙足,王宛之額間晶瑩,對禾道:“左昭儀,臣不敢強行拖龍胎而出,您再用幾分力道,龍胎若能現手,便可平安。”
禾雖已精疲力竭,聞王宛之之言復又使力,只見龍胎又往外幾分。正值緊要關頭,禾卻是力氣耗盡,原本提着的那口氣忽地一鬆,昏死過去。
樑世清與王宛之見狀頓時失了顏色,樑世清取長針直入禾印堂、人中、百會三穴。
汪氏與吉祥淚水奪眶而出:“左昭儀,左昭儀您醒醒啊…”
哭喊聲傳入外殿,元宏心頭一顫,一個踉蹌幸得三寶及時扶起。
只見女侍醫疾步至御前,伏跪於地道:“陛下,侍醫令請陛下旨意,倘若有異,左昭儀與龍胎,保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