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悠然入職快一個月了,他沒有獨立的辦公室,在總經理辦公室外有個簡單的L型辦公桌。總經理原來有個助理,不知爲何,突然離開了。如今,路悠然要處理很多瑣碎的事情,他明白,他答應父親那刻起,這就是他的宿命。心裡暗暗感嘆路浩然的好命。恨不得能從天而降一個兄弟來接盤,哪怕是老頭子的私生子也好,至少這個爛攤子就可以甩掉了。路悠然一邊哀嘆自己的悽苦命運,一邊利索處理手頭的雜事。Outlook跳出提示框,15分鐘後和日本客戶開個技術會。他起身整理好文件,往會議室走去。
此次會議需要研發、市場和銷售部門一起,與會人員來自不同部門,正好給他混個臉熟。他推門進會議室,發現銷售部日本市場銷售、市場助理和研發項目喬經理和特助林夏已經到了。他極爲自然地衝着所有人笑笑。非常意外,這次研發來的不是小陳,而是林夏。她依然一絲不苟身着正裝,長髮披肩,斜斜的劉海從眉梢劃過。她擡眸看到了他,微微揚了揚嘴角,表情紋絲不動。路悠然有些挫敗,他對自己的外表極爲自信,難得有女生對他如此冷漠。何況,他見過她之後,隱隱有些思念,莫名地。而她,竟然一點不爲所動。
路悠然沒有整理好思緒,日本客戶已經提前連線了。屏幕上顯示對方公司的四個代表。雙方客套完之後,終於切入正題。
日式英語的口音讓在場的大部分人感到無奈和崩潰,隱約夾雜着些許日語單詞。路悠然看到林夏時而抿脣強忍笑意,時而和身邊喬經理低語,似乎在翻譯客戶的意思。在解釋技術問題時候,客戶提出產品的強度硬度和延展性的數據和測試標準,喬經理可以勉強和日本客戶溝通,一個日式英語,一箇中式英語,雙方都很吃力。漸漸談及這款客製化產品的特殊性能,喬經理明顯力不從心了。他扭頭看了一眼身邊的林夏。林夏微微點頭,接過了話題。
林夏的英文非常驚豔,與路悠然高貴的倫敦腔不同,她的是平易近人的美式英語,偏東部口音。她流利地回答着客戶的問題,甚至連測試標準的國際代碼都脫口而出。這點連品保部的員工都很難做到。林夏和技術部的藤井先生一來一往交流了近半個小時,她彷彿絲毫不受日式英語的影響,微笑着傾聽,偶爾重複對方的話語,用以確定正確理解了對方的意思,然後從容不迫地給出答案。整個過程就像朋友聊天,沒有冷場,沒有焦灼,林夏沒有看過一眼桌上的資料,也沒有查看任何實驗數據,一切東西都在她的腦子裡。全場與會的中日雙方數十人,都安安靜靜地聽着,直到藤井先生和身邊山下先生點點頭,輕聲說了幾句日語,大家都明白,技術上已經過關,接下來就是商務的事情了。
喬經理和林夏沒有提前退場,他們安靜地坐在一旁,看着銷售人員的談判。大家都清楚,做成一筆日本訂單要經歷一個相當漫長的過程,他們對每個環節,每個細節都非常認真細緻。當場不會有任何結果,後續工作纔是關鍵,至少技術問題得到對方首肯,這相當於拿到了一張入場券。
會議結束後,喬經理和林夏沒有過多逗留。喬經理和路悠然握手告別,林夏安安靜靜站在他身後,一臉淡然。她沒有伸手,輕輕點了點頭表示告別。路悠然覺得她和日本客人對話的時候特別美。兩人離開總部的時候,喬經理把車鑰匙遞給林夏,估計這個會議太傷神了。一旦技術指標出了問題,或者無法給出圓滿的解釋,日本客戶肯定會拒絕GLA送樣,那等於徹底結束了這個客戶,或許會影響在日本市場的口碑,甚至打亂公司進軍日本市場的進程。喬經理有些後怕,他缺乏的不是技術經驗,而是外語能力。雖然大家都明白,但作爲一個項目的經理,需要一個助理救場,依然是非常有失體面的事情。而在會議結束的時候,日本客戶下線後,林夏起身道:“感謝各部門同事齊心協力圓滿完成此次會議任務,預祝銷售部同事順利拿下訂單。我要額外感謝喬經理給我這個機會。讓我可以鍛鍊一下。研發部雖然遠離總部,但時刻準備爲總部服務。”這番話爲喬經理掙回了面子。至少大部分人會認爲是研發鍛鍊新人的刻意安排。路悠然心如明鏡,笑而不語。
林夏在GLA公司已經快兩年了。她剛進公司的時候,是普通的研發助理。手頭的事情特別瑣碎,甚至還要爲大家訂個下午茶,影印文件,發發傳真。她做事細心,爲人隨和,不爭不搶,漸漸接手一些整理數據的工作。慢慢地,她有機會看到各個項目的數據和安排。一年之後,她儼然成爲各個項目的特助,多出了許多額外的工作。她從來不推諉,默默做着實驗室的各項工作。由此,她瞭解公司研發中心的研究方向和重大課題。她用心地記下每個關鍵點,不留痕跡。研發中心的保密工作特別嚴格,門禁卡,通行證,24小時全方位探頭,每部電腦都是加密的,不允許數據上傳和外接移動設備。她憑着背單詞的方法記憶數據。再過小半年,她的任務就要完成了。可是,路悠然突然出現了。
林夏洗完澡,穿着卡通連衣裙睡衣坐在沙發上發呆。路悠然的出現讓她有些恍惚。這是個接近他的好機會,如果離開GLA,或許再難找到如此好的機會了。但路悠然城府極深,林夏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應付。萬一他知道自己的真實目的,或許自己無法全身而退。林夏心裡百般糾結,或許提早撤退也不失爲個好辦法。不知不覺,窗外的夜色已經深了。
與此同時,在林夏進退維谷之間,在酒吧聚會的路悠然也是若有所思。包廂熱鬧非凡,一羣狐朋狗友交杯換盞,吹牛聊天,身邊的公主們一臉諂媚。平時路悠然習慣這樣的生活,今天卻感到特別乏味無聊。他的腦子裡飄過一張素淨白皙的小臉,聲音溫柔婉轉,流利的外語,不卑不亢。他拍掉身上的不知哪裡來塗滿丹蔻的手,起身出了包廂。他不知道要往哪裡去,猶豫的一瞬間,身後有人叫住他。他收拾好表情,回頭一看,是死黨錢毅愷。他笑得一臉春風,順手搭上路悠然的肩,目光在他身上掃來掃去,玩世不恭的模樣。
“路少今天怎麼了?一臉鬱鬱寡歡的。”
路悠然扭身避開了他的豬爪子,挑眉道:“累了,回家了。”
錢毅愷依然不死心道:“你就別在我面前死撐了。又戀愛了?”
路悠然心下一驚,彷彿被人點破心事。他自己都不太確定。他扭頭就往外走,原本只是出來透透氣,這下子徹底打算回家了。
週末,林夏去了市郊的敬老院。林媽媽在這裡已經好幾個年頭了。她已經糊塗了,認不出林夏了。只要有空,林夏每週都來,給她餵飯,擦身,推着她出去走走,一路上說着自己的生活。市郊的空氣清新,非常適合修養身心。她平日裡話不多,彷彿都積攢起來和媽媽說了。林夏坐在小河邊的長凳上,媽媽坐在輪椅裡。兩人看着遠處的落日,此時,是林夏最幸福的時刻。她已經打定主意趁早離開GLA,路悠然的出現打亂了她的計劃,爲了避免橫生枝節,爲了全身而退,林夏必須加快進程完成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