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雲又是一驚,原來國王和頤宣帝在同一年去世了,那如今的國王就是權文了!她不禁想起幼時的夥伴。當時還是王子的權文,還有蘇幕吉、權垣、伊克比,這些名字依舊清晰,但是這些人都已經在她記憶裡模糊了。
聽見術江國,聽聞術江國的事,使宛雲的心久久不能平靜,感覺自己離故鄉似乎是近了一些。
“真希望能早點去西苑,聽說那裡很美,也希望宴請的那天快點到,婢妾還沒從見過那般的大場面呢!”許常在興奮地說道。
宛雲心裡也和許常在一樣急切地期盼。
樂康此去西苑,除了帶皇后、葉妃、劉妃這三個主位娘娘外,還帶了劉妃要求的許常在、帶了近日較爲得寵的沈貴人。其餘的宮人自然只能眼巴巴地留在宮中,日日夜夜盼望着皇帝的歸來。
西苑位於皇宮的西北處,是一座仿江南水營建造的皇家宮苑,疊山理水,樓臺亭榭廊軒閣等建築俱全,綠意低迷,英紅燦爛,四季花香鳥語,比起高大雄偉威嚴的皇宮,西苑秀麗絕倫。在宮苑內,也不似在皇宮內規矩森嚴,行事也自由許多,所以後妃們來到這裡總是最愉快的。
這是樂康登基後第一次來宮苑,此前皆是作爲太子跟隨先帝一同來的,他看着第一次來此的興奮的后妃們,興致大好地讓她們自行選擇在宮苑內的住處。劉妃選擇了近東心湖的遠香堂,視野開闊且離皇帝的同輝殿不遠,許常在也隨侍居住於此。
不日,術江國的使臣便入上京,皇帝下旨讓使臣入住西苑,當晚便設宴西苑內西心湖畔的瑞景殿。
同行的后妃們皆是盛裝出席,這不僅是給皇帝看,也是給術江國的使者看的,讓術江國的使者看到大珣的后妃是如何得錦衣華服,如何得綾羅遍身,如何得金釵疊翠,如何得風華絕代。
樂康看到自己的后妃們個個美若天仙,打扮得如神女下凡,心下得意,看見那術江國的使者眼中流露出一絲驚豔,更是愉快,不時和使者把酒言歡。
宛雲站在許常在身後,在席間的最末端,偷偷地擡眼打量着術江國的使者,體形高大,皮膚黝黑,這是術江國男人的典型特徵,而使者那雙又亮又黑的眼睛讓綺雲頓感熟悉。
“使者務必多住幾日,以便細談議和書,順便領略一番我大珣的風土人情。出西苑北門就是圍場,明日請使者一同與朕去圍場狩獵,術江國人向來以騎射聞名,也讓朕見識見識!”樂康微微笑道。
“謝皇帝!我從沒來過大珣,一定在這裡多住幾日,我蘇幕吉這次是大開眼界了!”使者哈哈大笑道。
宛雲聽到名字,緊緊地又盯了蘇幕吉一眼,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肆意的笑容,不就是她兒時的夥伴罕裡蘇幕吉嘛?宛雲鼻尖一酸,心潮澎湃,恨不能立即衝過去告訴他自己是古賀綺雲!
就在她緊緊地盯着蘇幕吉看的時候,發現有一道目光凌厲地射向了她,那是站在蘇幕吉身後的侍衛,亦是身形高大,身穿術江戎裝,帶着戎帽,和宴席上的人格格不入,帽檐壓得很低,使人看不到其面龐,但宛雲能
夠感覺到那帽檐下的目光正銳利地、質疑地看着她。
宛雲忙收回目光,許常在此時低聲對身後的宛雲道:“你先出去候着吧,我有事叫你。”宛雲知道許常在是怕她丟她的臉,畢竟一個蒙着面紗的破相宮女在這樣的宴席上不宜長留。
宛雲答應了一聲,便悄悄退出了瑞景殿,殿外的平臺花園內掛滿了彩燈,連平臺外的西心湖中也飄着數十盞蓮花燈,雖然沒有殿內如晝明亮,卻和皎月相互輝映,把秋夜籠得朦朧美麗。湖畔有幾株木芙蓉,大朵大朵開得濃,白的,紅的,粉的,在燈光的照耀下顯得甚是可愛,宛雲走過去,細細賞玩起來。
宛雲正在瑞景殿外的平臺湖畔欣賞着木芙蓉,只聽得身後傳來術江語,術江國人皆說術江話,但是貴族皇室們都還學習大珣語,所以宛雲自小也是術江語和大珣語通學的。
“庸脂俗粉!”
宛雲轉頭,看見說這句術江語的正是方纔蘇幕吉的侍衛,他從瑞景殿內大步走了出來,看見不遠處的宛雲,先是一愣,隨即走了過來。
宛雲禮節性地朝他肅了肅,他雖站在宛雲面前,但因天色昏暗,他的帽檐依舊壓得很低,而使人看不清楚他的臉。
他用不屑的語氣看着木芙蓉道:“這花也俗!”
宛雲不禁失笑,他不滿地問道:“你笑什麼?”
因是故鄉人,宛雲自然而然地無所顧慮地說道:“‘有美不自蔽,安能守孤根。盈盈湘西岸,秋至風露繁。麗影別寒水,穠芳委前軒。芰荷諒難雜,反此生高原。’木芙蓉的美,像你這樣的人自然不會懂!”
“大膽!”他厲聲道,看着宛雲流露出一絲驚嚇的美目,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身份,立即放緩了語氣,道:“你欺我是術江人,拿你們中原的詩詞來糊弄我嗎?”
宛雲肅了肅,道:“奴婢不敢。只是覺得大人你看人看物太過主觀,有失公允。殿內美女如雲,你卻說是庸脂俗粉,木芙蓉清麗秀雅,你也嫌俗氣!”
他正要反駁什麼,忽然沉吟片刻,問:“你是什麼人?居然聽得懂術江話?”
宛雲心頭一熱,差點脫口而出自己也是術江人,隨即忍了下來,故意笑道:“只許你們會說大珣話,就不許我能聽得懂術江語?”
他微微擡起高傲的下巴,轉了話頭道:“你爲何蒙着面紗?”
“因爲醜陋,怕嚇着別人。”宛雲淡淡道。
“哦?有多醜?我來瞧瞧!”他帶着戲謔的口氣,似是不相信她的話,迅速出手拉下她的面紗。
宛雲又羞又氣,未料到他如此無禮,來不及用手遮掩自己的面龐,已經被他看清了臉上的印痕,宛雲一時惱怒,轉身便欲離去,他卻情急地一把拉住她,宛雲更加羞惱,用力甩不開他的手,另一隻手也去扯,還是沒有從他手中逃離,倒把他的戎帽推開,他那張白皙英挺的臉隨即映入她的眼簾。
宛雲停下掙扎,一時愣住,術江國的男子幾乎都是膚色黝黑,只有之前的國王權柯皮膚白皙,而他與大珣和親公主傅夢綾的兒子權文也遺傳了父
母的特點,膚色白皙。
“王——”宛雲低聲叫了一聲,便使勁按捺下去,她還按着兒時的稱呼,想叫“王子”,竟忘記了如今的權文已經是術江國的國王了。
權文緊蹙眉頭,之前的戲謔變成了震驚,“你到底是誰?剛纔在殿內你就一直盯着蘇幕吉,又聽得懂術江話,你想叫我什麼?你是什麼人?”
“王,你這個欺負人的王八蛋!”宛雲情急之下竟不知道如何自圓,只能罵出了生平第一句骯髒的話,說完,她的臉漲得通紅,爲自己的不堪之詞,爲得罪國王的負罪之感。
權文被罵得怔住了,他尊爲國王,從小得的只是讚譽,哪裡受過罵?今日生平第一次捱了一個小女子的罵!他驚異帝看着宛雲,話都說不出,只是緊緊地抓着她的手。
宛雲害怕他發作,不禁閉上了眼準備受他的打,卻半晌沒有動靜,只聽他不可置信地道:“我不過扯了你的面紗,你竟然開口罵我!你們大珣的女子果然可惡!”宛雲趁此甩開他的手,轉身逃離。
樂康和后妃們住在西苑的東心湖處,術江國的使者則住在西苑的西心湖處,中間隔着西苑由南自北的中軸線上的主宮殿,用於皇帝平日處理政務,接見使臣所用,因樂康此行住在東心湖處的同輝殿,爲了方便,所有政務都放在同輝殿處理。
一日,劉妃帶着許常在於同輝殿內陪皇帝說話,宛雲照例留在殿外守候,許常在雖總把宛雲帶在身邊,對她似乎極好,但除了在劉妃處外,許常在總是讓宛雲留在外面聽差。
此時一個熟悉的身影上了同輝殿的玉階,傍邊的太監熟稔地笑道:“歐大人來了!稍等片刻,奴才這就進去稟告皇上!”
“有勞公公!”歐耀銘亦笑道。
宛雲打了個寒顫,頭低得更深,退在柱子一邊,歐耀銘沒有注意到她,宛雲心裡已然是起伏不定,五味參雜。
心裡又愛又恨的那個人就近在咫尺,她卻不能上前去質問他、打他、罵他!宛雲想過和他再次相見時的情景,卻不想是這個樣子。她是破相醜陋卑微的宮女,而他是奪目位高受寵的臣子。
她也曾想過,如果再見到他,她一定要問他,問他爲何要拋棄她?問他到底有沒有真心愛過她?問他還記不記得煙海閣裡的那個雲兒?還記不記得他說過的“小紅低唱我吹簫”?可是真的見到他了,竟是身子僵硬得一動都不能動,嘴脣顫抖得不能自己。
不一會兒,劉妃攜着許常在便款款出來,歐耀銘連忙跪了下來,許常在見宛雲楞在一邊不上來,便輕聲道:“宛雲,走了!”宛雲這才匆忙走到許常在身邊,跟着她們離去。
那一聲“宛雲”讓跪在地上的歐耀銘深深一震,他竟然不自覺地擡起頭,只見一個蒙着面紗的宮女走到兩個娘娘身後。雖然她蒙着面紗,但那身影再熟悉不過。可是這怎麼可能呢?她不是應該已經成爲皇帝的女人了嗎?她不是應該就是皇帝提及的許常在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怎麼會是一個宮女?
這不可能啊?可是剛纔分明聽見“宛雲”的名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