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術江國還是我們大珣的屬國,大珣正好要與術江聯姻,傅小姐便自薦遠嫁術江和親,因傅小姐的哥哥是朝中大員,所以傅小姐順利地被封爲公主,嫁去了術江。之後,王爺發現他的愛妃與他人苟合,而且時間已久,當初那個流產的孩子也是別人的,王爺大怒,那個妃子也含羞自盡。自此王爺就像變了個人,只有提及傅小姐時才偶展笑顏,可是傅小姐已經遠嫁了。後來王爺得知術江國的大王子早就逃婚,傅小姐在術江國做着掛名王妃,便上書當時的皇帝,皇帝允許王爺將傅小姐接回大珣。
傅小姐回到了涴汾城,皇帝下旨讓傅小姐嫁給了王爺,她那時就成了王爺的綾妃,因爲她過去與公主交好,便住在了公主出嫁前的辰曦閣裡。我便是那個時候被撥給綾妃。綾妃是個好主子,是個聰明人。她回來之後,王爺也很高興。等主子生下兒子後,王爺就預備封主子爲正妃。
就是在那個時候,公主卻告發主子是被傅家收養的,其實是罪臣尚家之女,尚家早就獲罪滿門抄斬,主子是被傅家救下,一直隱姓埋名收養的。皇帝大怒,王爺到上京求情,才使得主子免死,但是得流放離島。
主子被流放後,王府就沒有了她的消息。當時西北的理司王叛變謀反,王爺因主子的事而怨恨皇帝,便暗中協助理司王舉兵叛變。也就是在那時,大珣顧不得外敵,失了東南郡。理司王叛變成功稱王,之後你也知道了,理司王做皇帝不到一年就暴斃,王爺順理成章地登上了王位,成了頤宣帝。”
棋顏姑姑停了下來,喝了口水,綺雲見她不語了,才問:“你救我,就是因爲尚奴姑姑吧?就是你口中的主子。”
棋顏姑姑頷首,說:“我沒想到主子其實沒有死,而且一直在上京!我也聽到了你的琴聲,真的和主子的一模一樣,我當時又驚訝又激動!你是主子的學生,就這一點就足夠了!”
綺雲不禁問:“就這點,就足以讓你冒死救我?”
棋顏淡淡地點點頭,綺雲嘆道:“姑姑,你真是個忠心的人!”她沉吟片刻,問:“皇后爲何要害我?又爲何要害皇上?”
“你那麼聰明,一定能想到!”
“也是因爲尚奴姑姑?”
棋顏姑姑微微一笑,說:“文皇后表面溫和,其實心裡最擔心的就是皇上找到主子!她好不容易當了皇后,怎麼能輕易將後位拱手相讓呢?”
“後位?她怕尚奴姑姑回來也就罷了,怎地擔心我嗎?我不足以代替尚奴姑姑吧?”
棋顏姑姑看着她,說:“足矣!皇上對主子的情太深,只你這琴聲就夠了!連我都願意不惜一切救你,何況是皇上!文皇后一定料到你要是入宮,必定是她的心腹大患,不早日下手,她就後位不保!”
“但她也不至於要害皇上啊!”綺雲想起她頗爲崇拜仰慕的那個冷峻威嚴的頤宣帝,心中不禁一寒。
“一舉兩得,除掉所有的後患,她這麼做,她就能永遠穩坐高位了!”
綺雲頷首,想到文皇后慈祥的面孔,竟有那麼狠的心腸,不禁一顫,
隨即又瞪着大眼睛問:“姑姑,你是怎麼救下我的呀?”
棋顏笑道:“這還不容易?我早看出皇后有心除掉你,我也早有預備。那日她讓你奉梅魂茶,我就覺得不妙,不過我沒想到她要害死皇上,我以爲她頂多讓皇上傷身,把罪名扣在你頭上要你死,所以之前我在你的茶裡下了假死藥,時辰一到,你便會暈厥,沒有氣息。然後我趁亂便把你帶走了。”
“皇上死了,那現在——”
“現在自然新帝登基。”
“新帝是樂康太子?”
“不然會是誰呢?”棋顏冷笑道:“文皇后如今是太后了!這一個月宮中忙於先帝后事、新帝登基,所以我便把你藏着。”
綺雲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氣,“文皇后真是佛面蛇心!姑姑你一直裝聾作啞想來也是爲了自保吧。”
棋顏姑姑笑道:“你終於慢慢回過神來了。皇后一直讓我留在坤寧宮,也是因爲忌憚皇上,當初主子流放前,把樂康和我都交付給了文妃,噢,就是文皇后,有皇上在,她自然不敢對我怎麼樣,我爲了不惹事,便讓人以爲我誤食藥材,變成了聾啞之人。皇上駕崩後,文皇后也沒有留我的必要了,好在那麼多年來我並沒有惹過事,所以她放過了我,只是遣我來了冷宮,對我來說,這樣倒是最好了!我對她來說已經沒有作用也沒有意義了,我也終於可以開口說話了!”
“冷宮?這裡是冷宮?”綺雲問道。
“這一帶處皇宮的西北角。我在冷宮內伺候一些被打入冷宮的主子們。”
“可是爲什麼這裡這麼安靜呀?”
棋顏姑姑笑道:“你這裡是比冷宮還冷的地方哩!這裡是煙海閣,是皇宮放置棄書的地方。常年就一個宮人看管。正巧原來這裡的宮人到年紀出宮了,要換新的宮女進來,我便託人讓你冒名頂了來。你就先委屈着,留在這裡吧!”
綺雲聽罷,一下子跪在棋顏姑姑面前,“姑姑的大恩大德,綺——雲影無以回報!”說着便朝棋顏姑姑磕頭。
棋顏姑姑忙扶她,道:“小姐,我可受不起!”
“姑姑,今後萬萬不要叫我小姐了,叫我雲影便是!”
棋顏姑姑道:“你今後不是朱雲影了,朱雲影已經死了,你冒名的那個宮女叫宛雲,和你原來的名兒就差一個字,倒也巧!”
綺雲一愣,古賀綺雲、朱雲影、宛雲,這三個名字裡都有“雲”字,豈止是巧?是不是註定她這一生都如一片雲一般要四處飄蕩、無所依靠、無處爲家呢?
棋顏姑姑見她神色黯然,以爲她是爲朱家滅門、地位落差傷心,便安慰道:“可憐的孩子!今後你就忘記你過去的一切吧!等你到了出宮的年齡,我便想辦法讓你出宮,離開這是非之地!”
“我還能去哪裡呢?”綺雲脫口而出,棋顏姑姑眼中含着淚,道:“放心吧!無論如何,我都會照顧你的!”
綺雲心頭熱乎乎的,很想把自己的身世告訴棋顏姑姑,但是又怕拖累棋顏姑姑,便暫時按捺下了。
這一夜,她以宛雲
的身份過了第一夜。躺在竹牀上,她輾轉反側。尚奴姑姑和頤宣帝的往事、頤宣帝的暴斃、文皇后的殘忍、樂康的登基、朱家的滅門、棋顏姑姑的忍辱偷生、棋顏姑姑的捨身救她、棋顏姑姑的忠心耿耿……在她腦海裡轉着,讓她難以入眠。
一宿未睡,綺雲看着窗外的天色漸漸微明,夏日的晨光早早地紅彤彤地灑向皇宮。
綺雲站在靜謐的煙海閣的院子中,環顧四周高而雜的野草、脫落的紙窗、灰濛濛的窗門,又擡頭看着重重的飛檐、高高的宮牆,再瞧着自己身上的一襲素絹宮女裝,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深宮內壓抑複雜的氣息,最後告訴自己:如今自己是宛雲了!
煙海閣前後兩院,前面兩邊皆是迴廊,中間是二層建築煙海閣,存放着皇家棄書,或是破損的,或是無用的,還不至於要燒燬,便擇了冷宮處的煙海閣堆放。宛雲是第一次看到那麼多的書,煙海閣二層樓都排滿了木製書架,又高又大,上面堆滿了不曾整理、佈滿蛛絲灰塵的書籍,很多書一眼看去都已經被蛀壞了。煙海閣的後院幾乎是空置空關的,宛雲的房間就在後院。
宛雲獨自一個人在煙海閣看守,一日兩餐有時是棋顏姑姑送來的,有時棋顏姑姑不得空,便讓其他小宮女給她送飯來。棋顏姑姑送飯來時,宛雲得以有機會和人說說話,其餘時間,都是她一個人,不過她倒不覺得孤單寂寞。
每日在煙海閣,主要的事就是整理打掃煙海閣,把書籍擦拭乾淨、分類、曬補,這些活兒幾乎佔據了一個夏天。直到深秋,她才把前院的煙海閣初步整理完。
接下來她纔開始打掃院子,除草、整地、種花、擦拭每一個房間,甚至每一個臺階。到了這一年的冬天,煙海閣已經煥然一新,不同於過去了。
宛雲每天都忙忙碌碌,從清晨到日落,直忙到自己累得睜不開眼睛才躺倒在牀上。她這麼賣力,並不只是因爲這是她作爲宮女的分內事,還因爲若她停下來、靜下來、無事可做的話,心中那些痛失親人的悲傷、坎坷顛簸的經歷、前路茫茫的煩惱都會冒出來,讓她痛不欲生,只有整天忙碌,她才能無心無暇去悲痛去懷念去思考。
巧蕾從羅雀軒出來,迎着乾冷的風,縮緊了脖子,沿着寂靜的御道,來到了煙海閣,繞過曾經蛛絲網塵灰、如今盤龍紋清晰的照壁,看見乾淨的院子裡兩邊栽種了許多綠色植物,還有兩株梅花含苞待放。
中間的主建築物煙海閣的木門都被打開,冬日淡淡的日光一路從小徑灑入閣內乾淨的地磚上,宛雲正坐在門檻上,斜依着門,捧着一本書在看。陽光把她身上素絹的衣裳籠得朦朦朧朧,全身透着柔和的光暈。
巧蕾提着飯籃子,楞了半會兒,才笑道:“姐姐不冷呀,竟在這裡看書!”
宛雲擡起大眼睛,隨即眼睛彎成新月,道:“今兒你來了呀!”
巧蕾走過去,笑道:“爲什麼不在裡面放個暖爐呀,你這樣多冷呀!”
宛雲看着巧蕾明亮的眸子,說:“這裡滿是書籍,放不得爐子,萬一不小心走水了可不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