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權一行四人離開洛城後,齊朝卻不願意跟隨他和雅爾海晴去朔州,而是執意要去流芳城打探天樞的消息,天權勸說無效只得任其自然,好在齊朝年紀雖然不大,身手卻是不凡,再加上一個武功同樣高強的舒倫與之同行,他也不用太過擔心。
早春三月,冰雪初融,想要像兩個月之前那樣直接踏着冰面跨過清江已是不可能了。天權和雅爾海晴是從阿曼洛伊山東側越過青峰澗天塹到達明城的,這也正是七年前天權逃離赫提時經過的路線。
面對着眼前雲山霧罩、萬丈深壑的青峰澗,天權臉容微凝,神情沉肅,眉眼裡卻是看不出什麼悲喜。不過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個天真明媚的女孩子就是在這裡離開他的。
隱約猜到天權的心思,雅爾海晴只是靜靜地站在他的身側,目光落在對面的絕壁上。稍許,天權終於開口道:“我們走吧。”雅爾海晴微一點頭,兩人雙雙躍馬而起。
原本駐守明城的“肖、易、靈、秀”四營在一年前阿烈古琪攻佔明城時折損大半,魏王開陽也在那一役戰死。此後,齊王天樞下令赫連凱、慕容嵐率羽林騎營反攻明城,在雅爾海晴和玄字營的協助下奪回明城後,他們便一直率兵駐紮於此。
無論是羽林的精銳鐵騎,還是赫連凱和慕容嵐,都是天樞在過去十多年裡帶出來的親兵,沒有他的命令,任誰也指揮不動,若不是齊朝將從渝京帶來的御印和兵符都交給了天權,他同樣拿他們沒法。
其實天璇的算盤打得不可謂不精明,無論朔州和明城,還有羽林騎營的兵馬對天樞是怎樣的忠心耿耿,他們在名義上畢竟還是皇帝的兵。如果真能借阿烈古琪之手解決掉天樞天權兄弟,假以時日,他拿回兵權並非難事。
不過眼下,天權卻並不擔心天璇。全國近半數兵馬都壓在清江沿線,明城的“肖、易、靈、秀”四營,朔州的“青、白、朱、玄”四營,以及羽林軍的驃騎、驍騎兩營,都在他和雅爾海晴手中。
同赫連凱、慕容嵐商量好接下來的行動計劃,天權和雅爾海晴才匆匆趕回朔州,在那裡等待他們的不僅有朔州的“青、白、朱、玄”四營,還有清遠一別多日未見的若離以及晴兒、晰兒兩個小傢伙。
“父王!”天權剛下馬,一個嬌小的身影便亟不可待地撲了過來。
“晴兒!”彎下腰抱起差不多兩月未曾見到的兒子,天權笑着在他的小臉上親了又親,臉上有着明顯的驚喜和放鬆。
當初讓若離帶着晴兒和晰兒離開清遠時,天權並不知道渝京的政變,後來從齊朝口中聽得一切,不免擔心不已,直到此時見到兒子活生生地站在眼前纔算放下心來。
“父王,妹妹呢?她在哪裡?”晴兒一見着天權就眼尖地發現他先前高高隆起的肚子不見了,於是立馬問到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晴兒,對不起。”看着小傢伙異常期盼的神情,天權歉然一笑,道:“沒有妹妹,只有弟弟,而且是兩個,一個叫曄兒,一個叫暝兒。”
“這樣啊。”晴兒臉上露出了小小的失望,不過很快就釋然了。他笑着雙手環上天權的脖子,很認真地安慰道:“沒有關係,晴兒也喜歡弟弟,父王下次再生妹妹好了。”
天權面色一黑,決定不再和兒子探討這個話題,轉而問道:“是母妃帶你和晰兒回來的嗎?”
“嗯。”晴兒點了點頭:“那個壞蛋二伯派人來抓我們,還打傷了母妃,幸好梟叔叔和小舅舅來了,才救了我們。”
聽到若離受傷,天權心中一驚,忙問道:“那母妃傷得嚴重嗎?”
晴兒先是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搞得天權一頭霧水不明所以。
“姐姐沒事,皮外傷而已。”及時爲天權解惑的是一個他看起來非常面熟卻怎麼也想不起名字來的年輕人。
“四哥,這位是我們君大教主。”梟兒以揶揄的語氣介紹道,換來君唯揚一個不滿的眼神。
原來是小表弟啊,天權恍然大悟,難怪這麼眼熟。
“爹爹說話不算數!”若離懷中的晰兒一見到雅爾海晴就嘟嘴抱怨道:“晰兒生氣了,以後不要理爹爹了。”
雅爾海晴一臉黑線,沒想到晰兒還記着他承諾的爆竹一事。
“晴兒,你先帶弟弟下去玩,父王和爹爹現在有事商量。”天權趕緊向晴兒示意,等到兩個小傢伙手牽着手離開後,他才向君唯揚詢問道:“你們怎麼會來朔州的?”
“這是我大哥的意思。”君唯揚向天權解釋了若即讓他和梟兒來到朔州的原因以及他們救了若離和兩個小鬼的經過。
是夜,夜涼如水。邊城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櫺上雕花的格子灑了進來,地面就像披了一層薄薄的清霜。
靜謐夜色中,天權目光幽遠地望向窗外,微微有些失神,漆黑的雙眸猶如一泓深幽的秋潭,深不見底。
父皇臨終之前的話語猶在耳畔縈繞,“孩子,你真的不會後悔麼?”
“不會,兒臣絕不後悔。”天權堅定地道,眼神清明,面容平靜。
“朕相信你說的話是真的,咳咳……”文帝未竟的話語被一陣猛烈的咳嗽打斷,稍稍喘息片刻,他又道:“可是孩子,現在不後悔不代表你將來也不後悔,所以朕給你一次後悔的機會。記住,只有一次!”他的眸光深不可測,卻透着天權從未見過的安詳和寧靜。
握緊手中那枚足以調動三大軍團的九龍御令,天權垂首喃喃道:“父皇,你是對的。”
原來他一直以爲並不瞭解自己的父親是看他最清楚的人,他很早就看透了多年以來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對於權力的慾望。不然他不會留給他那樣一道聖旨,那是文帝駕崩前下的最後一道旨意。
即使是把皇位傳給了搖光,父皇還是將歷來只屬於帝王的親兵和一道“日後兄弟鬩牆,即可取而代之”的遺旨留給了他。天權知道,這絕不僅僅只是補償。
“你在擔心什麼?阿烈古琪,還是你二哥?”好容易哄得兩個小傢伙回心轉意的雅爾海晴一進屋就看見天權倚在窗邊發愣。
“都不是。”天權沒有回頭,只是淡淡道:“我在想以後該怎麼辦?”
“以後?什麼以後?”雅爾海晴初時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很快反應過來,遲疑道:“你是說——”
天璇逼宮篡位,天權擁兵自重,起兵勤王是必然的事情,可是事成之後還有必要把帝位歸還搖光嗎,雅爾海晴搔搔腦袋,略顯頭疼。
天權緩緩點頭,默認了雅爾海晴沒有完整說出來的意思。
很快,一雙溫暖的手從背後環住了他的腰,將他輕輕攬入懷中,在他耳畔低語道:“只要你能確定,你做的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我一定會幫你。”聲音低沉輕柔,卻充滿了讓人安心的力量。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天權輕聲道,放任自己靠入身後溫暖的懷抱。他想要的,從來就不是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