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北樓的張狂將文帝幾乎氣到怒火攻心,大喊着:“大膽!你這孽畜,住口!”
然而得到的迴應卻是景北樓揚起馬鞭,一鞭子將皇帝身側的煌煌華蓋折斷,砰的一聲砸在了玉階之上。
淡淡的看着已經志得意滿到忘我地步的景北樓,景夙言擡起如山水畫般的斜飛墨眉,道:“四皇兄,你還沒有登上皇位,似乎高興得有些早了。”
景北樓細細摸索着手中的馬鞭柄,眉眼飛揚,不可一世:“是麼?那我就讓你看看,到底早不早!”
說着他攤開手,披着斗篷的溫長恨擡起頭,目光陰沉的在餘辛夷身上掃了一眼,烏黑的嘴角笑容像是這世上最厲害的毒,從懷中取出兩卷大小一致的東西交到景北樓手中。
那象徵着帝王最高貴最威嚴的明黃色卷軸緊緊勒在手裡,景北樓睥睨冷笑道:“父皇年事已高,餘尚書您作爲二十年老臣,父皇應該退位讓賢,頤養天年了,您說是不是?”
餘懷遠捂着胸口的傷,極力穩住站起身,吐掉嘴裡的血道:“自然是。”
景北樓大手一揮,那明黃卷軸竟被毫不客氣的丟在了文帝的腳邊。
那上面,“退位詔書”四個大字,像是要生生刺瞎人的眼睛!所有人都沒想到,景北樓竟然敢這樣堂而皇之、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
文帝看着這幾個字,金靴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三步,臉色怒成豬肝紅,手指用力指着景北樓顫抖道:“你——敢——!”
“天子乃真龍下凡,我有何不敢!您退位之後,自有兒臣幫你分這天下憂解這萬民難,您自可以安好的跟皇后娘娘一同在行宮內頤養天年。兒臣定然會像以前一樣對您百依百順,孝敬有嘉,讓您繼續享受這天底下至高的榮華與尊崇!但若是父皇您對這份詔書不滿意……”景北樓滿臉邪肆,手中另一個卷軸也用力砸在文帝腳邊,“那兒臣只能用這一份了!”
衆人隨着那捲軸低頭一看,被這份詔書上的字眼嚇得當場倒抽一口氣,紛紛跌坐在地上,就連景夙言跟餘辛夷都抿緊了脣。
遺詔!竟然是遺詔!
景北樓真的瘋了,竟然連遺詔都準備好,說明他今日不惜一切代價,對那皇位是勢在必得,哪怕是頂上弒父的逆天大罪,也在所不惜!
景北樓欣賞着在場所有人臉上精彩的表情,兩隻眼睛興奮得幾乎瞪出眼眶:“父皇,別怪兒臣不敬,這兩份詔書兒臣可是敬獻給您了,請您——好好的選吧!是不幸與世長辭,列入仙班,還是繼續享受榮華富貴做您尊貴無匹的太上皇呢?兒子可是爲孝敬父皇您絞盡了腦汁,可別辜負了兒子的一番美意啊。”
聽着他的話,餘辛夷心頭冷笑一發不可收拾:說起來還真好聽啊,什麼絞盡腦汁,尊貴無匹的太上皇,繼續享受榮華富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就算選擇了主動退位,來日後景北樓爲了封住今日這一場驚天大秘,也要將皇帝軟禁,以養病的藉口不得見任何朝臣,就在那一方重重封鎖的進宮內被關到老,關到死!等到死的時候,恐怕比今日還要沒有尊嚴!
文帝當然也不會不懂,他擡起金靴,用力將這份遺詔踩在腳底碾壓,怒火攻心的喘着氣道:“這十五萬大軍都在這裡見證,你若敢犯下這弒父殺君的謀逆大罪,就不怕到時候天下萬民都不服你這個竊國的賊寇!”
景北樓笑得樂不可支:“弒父殺君?那等謀逆大罪,兒臣豈敢觸犯?今日犯下這逼宮弒父之罪的,難道不是……”他眼睛深深眯起,不懷好意的落在景夙言身上,“八皇弟麼?”
餘辛夷白玉般的容顏瞬時冷凝,掌心用力捏起,這個人面獸心的畜生!
文帝一掌用力拍在一旁的石柱之上,怒吼道:“這兩份詔書,朕一份都不會選!你且看着吧,朕的皇位絕不會留給你這孽畜!”
“不給?”景北樓眼球突出,血光沖天,大聲咆哮道,“那我就來搶!”
他舉起長劍,一雙鷹目掃視,朝着在乾寧宮宮門外等候調遣的十五萬將士大聲喝道:“將士們,今日八皇子合夥皇后迷惑陛下,矇蔽聖聽,意圖逼宮篡位,此等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我等今日揹負上天旨意,入宮勤王,來日封王拜侯只看今朝!”
一時間氣氛無比緊張,那金黃色的龍頭兵符在慘烈的陽光下顯得無比刺眼。十五萬士兵面面相覷,低絮紛紛,眼睛裡躍躍欲試,卻又有些遲疑着不敢衝過來。
景北樓絲毫不擔心,他勾起嘴角,大聲呼號道:“殺八皇子者賞金萬兩,封萬戶侯!”
他安排了數名心腹就藏在人羣之中,隨時都可以響應他。他完全通曉這些士兵的想法,只要一個人敢響應,那麼緊接着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直至所有人!賞金萬兩,封萬戶侯,這天下誰能逃得掉榮華富貴的誘一惑?沒有人!只要有足夠的金銀,有夠高的官位,別說逼宮,就算捅破天,他相信也會有人追隨!
果不其然,很快士兵中就有一名副將舉起劍大喊道:“我來!”
緊接着又是一個、五個、十個、一百個!士兵們的呼號聲將整座皇宮掀翻,景北樓仰起頭大聲狂笑,將劍直指景夙言的心口,大吼:“殺!”
上萬名士兵一齊策馬奔騰,踏平乾寧宮的宮門,朝着皇帝,朝着景夙言衝過去!
景北樓望着自己的軍隊將皇帝等人緊緊包圍,身體內激動的熱血幾乎要將他整個人覆滅,這些士兵,就是他的刀,他的劍,他登天的石階!從此之後,他就是那九五之尊,人間帝王!
然而景北樓還沒在帝王夢中徜徉多久,一直站在他身旁的溫長恨忽然道:“殿下,你看怎麼回事!”
景北樓從癲狂中抽回神智,冷笑道:“什麼怎麼回事?”然而他最後兩個字還未說完,臉上的表情忽然凝住!怎麼回事!
原本他下令去殺景夙言等人的士兵,在將皇帝等人團團圍住之後,竟然沒有了動作,彷彿定住了一般。
景北樓下意識擡起頭去望向餘辛夷,只見餘辛夷一身紅色嫁衣安靜的站在玉階上,一張素淨絕美的容顏上沒有絲毫慌張與驚恐,反而目光似水般淡淡的望着自己,帶着一絲嘲諷與——憐憫。
彷彿在看一條上躥下跳,自以爲是的狗!
景北樓察覺到不對勁了,立馬朝着那些士兵大吼道:“動手啊!你們愣在那裡幹什麼?我命令你們當場絞殺犯上作亂的八皇子!還有皇后跟光華郡主,一併拿下!”
然而依舊沒有半點反應,那些士兵們調轉方向,所有人都面無表情的看向他,上萬把刀劍齊齊出鞘,刷的一聲!萬點寒芒直指景北樓!
看到這樣的陣仗,景北樓的臉孔倏然變色,將手中兵符高高舉起道:“你們幹什麼?都聾了麼?兵符在此,還不快聽我號令!現在我命令你們立刻將叛賊景夙言格殺勿論,聽到沒有?!”
靜!靜!整個乾寧宮沒有一點聲音,十五萬大軍沒有半點回答!全部面無表情的看着他,怎麼回事?這些兵馬早已被他收買慫恿,只待他一聲令下,乾寧宮破!怎麼會是現在這副樣子!
十五萬兵馬齊齊揮刀,然而包圍的並不是皇帝與景夙言等人,而是他!而是被圍在最中間的他!
百餘名景北樓的親信開始不由得慌張起來,人人自危。就連原本志得意滿,以爲大事已成的餘懷遠此刻面色都倏然冷凝,逐漸死灰!
景北樓一雙怒目圓瞪,眼眶幾乎要撕裂開來:“你們把劍對着我幹什麼?都聾了麼,都傻了嗎!我纔是你們的統領,一切聽我號令!我讓你殺景夙言、餘辛夷,聽到沒有!”
看着景北樓這副樣子,景夙言眼底漾起一抹憐憫又鄙夷的笑,無聲握住餘辛夷的手:景北樓明明已經猜到了,卻仍舊不敢接受,骨子裡就是個怕輸的懦夫!
皇帝單手支撐在石柱上,從憤怒的喘息中平復過來,一雙犀利的虎目,像是剛從沉睡中醒來般,終於齜開牙朝着自己面前不自知渺小,反而上躥下跳爲所欲爲的螻蟻,冷聲道:“你以爲經過那麼多事,朕還會對你毫無防備麼?僅憑几個老東西牆頭搖擺,暗中慫恿,朕就會安心將十五萬大軍交到你的手中?”
隨着皇帝的目光,數十名將領從士兵中走出來,其中一人朗聲大笑,朝着皇帝行禮道:“陛下英明!早知四皇子有逆反之心,四殿下您手中拿着的僅僅是一半兵符,另一半兵符在此!臣等受陛下皇命封爲監軍,一路護送四殿下至西北平亂。若是殿下誠心爲國效力,臣等自然盡心輔佐,只有兩半兵符合並才能調動千軍萬馬!但若是四殿下有任何異心——”
只聽那名監軍話落刀起!
數十道血光應聲而起,護在景北樓周圍的親信根本來不及逃竄已經人頭落地!
金色的龍靴自玉階上緩緩三階,皇帝此刻的目光,兇狠得像雄獅!他揮起繡着九天玄龍的袖袍,朝着十五萬大軍大聲道:“來人,將意圖謀反的景北樓,給朕拿下!”他已經不再喚四皇子,而是喚景北樓的名字,說明,在皇帝心中已經將景北樓徹底從皇家中剔除!
十五萬大軍同時揚起刀劍,大軍壓境,同時指向景北樓的頭顱!
景北樓的面色在一瞬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他的臉孔控制不住的開始抽搐、顫抖,胯下原本威武的戰馬都開始四蹄瑟瑟,他終於明白了!
他自以爲是步步爲營,原來在文帝眼中只是搬不上臺面的跳樑小醜!皇帝從始至終都沒有信任他,這僅僅一半的兵符,暗中派來的監軍!根本就是一早打算好要取他性命的手段!當他率領十五萬大軍逼宮的時候,已經步入皇帝佈下的天羅地網,死期將至!
皇帝身後,餘辛夷淡淡而笑:這場逼宮裡輸家太多,贏家只有一個,那就是皇帝!皇帝恐怕早就察覺到朝中有叛臣與旬國勾結,但是他一直無從下手。於是他冷眼看着這一切發生,不加任何阻止。不僅不動聲色的挖出了馮遠、餘懷遠這些叛臣,除掉心頭大患,更是請景北樓入甕,在景北樓最奢望的金鑾寶座前生生將他踢下地獄!皇帝的手段,纔是真正的高明,也真正的令人膽寒。
景北樓看着圍過來的大軍,他想逃!只要逃得一死,那麼他就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但是如果死了那就什麼都沒了!他想逃,他要逃!
景北樓揮起刀劍拼命廝殺起來,可是他身邊只剩下百餘親信,剛纔還被殺掉十數名,面對十五萬大軍,簡直猶如蚍蜉入海一般,屠殺,只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
一直隱匿在人羣中的溫長恨,見大事已敗,立刻悄悄隱沒入人羣裡,準備立刻趁機扮成普通士兵的模樣逃跑,卻有幾道身影刷的出現在他身後,灰衣笑得邪氣一劍穿透溫長恨的掌心,將他釘在地上。
溫長恨發出痛苦的嚎叫,一道清麗如泉的聲音緩緩行到他面前:“表哥,半年不見可曾安好?表妹給你請安了。”逆光而立,她的面容浸透在光影之中,虛幻不清,然而這道身影在溫長恨看來,卻如墜地獄。
溫長恨陰沉如蛇的盯着她道:“你這個賤人!毒婦!我這大半年來一直像陰暗裡的老鼠一樣偷偷摸摸的活着,暗中部署,等待親手弒你的一天,現在才知道,又落進了你的陷阱裡!”
餘辛夷淺淺笑着,聲音和煦如風,然而越是和煦卻越能將溫長恨逼瘋:“表哥這話又是從何說起的?半年前相府一別,辛夷還以爲表哥你已經慘遭不測,甚爲傷感。沒想到表哥你還存活着,這下國公府後繼有人了,”說到一半,餘辛夷忽然哎呀一聲,“看辛夷這壞記性,差點忘了——已經沒有國公府了呢。”
餘辛夷笑得如同懵懂孩童,一派天真歡喜,卻如同一枚毒藥,將溫長恨逼得生生噴出一大口血!“你這個毒婦!我要掐死你!你剛生下來,我定國公府就該掐死你!”
一邊大聲咒罵着,一邊溫長恨竟然雙眼裡流出淚水來,像是終於被打垮,不得不接受自己的失敗。哭了一半,溫長恨忽然翻過身,像個一無所有的乞丐一般跪倒在餘辛夷面前:“郡主,我求你饒過我一命,溫家已經覆滅,我也成了廢人,終身與沉痾作伴,再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你要報的仇都已經報了,求你像放過只粗鄙的臭老鼠一樣把我放了吧,我發誓今生,不,永生永世都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