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景北樓的鐵蹄衝進皇宮,直衝到皇帝面前的剎那,所有人都驚得臉色大變。文帝的臉上像是被重重扇了個耳光似的,景北樓能如此快的衝破城門,只有一個解釋,有內應!
景北樓滿身浴血,伸出舌頭舔掉嘴脣邊的血光,笑得無比邪肆狂傲,他一手橫刀跨於馬上,自上而下睥睨着所有人,彷彿此刻他已經披上龍袍登基爲皇:“父皇、母后!兒臣’救駕’來遲,還請恕罪!哈哈哈哈!”
他狂傲的笑聲響徹正片巍峨壯觀的乾寧宮,彷彿不可一世的魔王!
“父親,果然是你。”餘辛夷漆黑的眸子沉沉的望在餘懷遠身上,目光似刃直劈而去,“是你打開城門,放進了景北樓。”
她已經不是在詢問,而是在陳述一件事實。
餘懷遠的頭緩緩擡起,並不否認,向來老沉的眼睛裡閃過一抹老謀深算的笑意。
而這不否認,已然說明很多事情。景夙言的眉用力皺起,皇帝的臉色更是難看得無以復加,他怎麼都想不到,不僅自己一直信任的馮遠背叛了自己,就連一手提拔至內閣臂膀的餘懷遠,也一直心懷不軌!簡直不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裡!
餘辛夷閉了閉眼睛,復又睜開,極力壓抑掉心底奔涌而上的恨意,徐徐走到他面前道:“你一直裝作在奪嫡之爭中保持中立,諸位皇子你一個不幫,其實早就跟景北樓合作了。馮遠能如此輕易叛變,也是你說服的吧?否則他縱然心有怨憤,但忍了二十多年,怎麼可能一時憤起敢做下逼宮這樣的逆天之事!我記得,禁衛軍副將趙之助曾經拜在你門下,是你的學生之一。”
“大婚日,景北樓能如此輕易的得到十五萬兵符,跟當日突然站出來支持他的數十位官員相助密不可分。我聽到消息的時候就在懷疑,景北樓落魄至此,他身邊的支持者散的散被清洗的被清洗,怎麼還會有那麼多人敢當衆支持他?先來看來,那些人支持的並不是他景北樓,而是父親你!”
腦中一根長線逐漸清晰:“怪不得明琪當初執意要嫁給景北樓,你只是責罵,卻沒有實質性的阻攔,甚至還請了喜娘將她送進了四皇子府!這對於最好面子的你來說,根本是不可能的!按照你的秉性,應當趁夜悄不聲兒的讓明琪疾病猝死了纔對!我當時還想,也許是你接連失去了幾個孩子,終於找回了點父性,沒想到——”
餘辛夷臉上充滿了極頂的諷刺,像是看着全天下最卑劣的人:“只是我不懂,你現在已經官拜正一品,內閣六重臣之一!他日封侯拜相只是熬資歷的事。你協助景北樓逼宮,即使勝利了,也不過封侯拜相如此而已!你到底求的什麼?!”
餘辛夷心中一動,目光在景北樓身上劃過,又重歸餘懷遠身上,忽然想到了什麼,她斂起深潭般的眸徐徐道:“除非——你很早之前,就是旬國安插在朝堂中的奸細!”
清晰了!一下所有事情都撥開雲霧,露出裡面最真實的,最醜陋的真相!
餘懷遠很久之前,就是旬國收買的奸細,並且調動一切力量暗中幫助他一步步踏入朝堂,步步高昇!否則以餘家清貧家事,如何能在僅僅三年的時間裡平步青雲,上達天聽?原來,種種機緣都有因果!那麼,赫連嘯之前能逃脫囚禁,逃回旬國,怕也跟這位萬民眼中的大清官戶部的餘尚書脫不了干係!
皇帝聽完後,喉嚨上下翻滾,幾乎一口血被氣出來,大喝道:“豈有此理!你怎麼敢!怎麼敢!”
平日裡,此時早已驚恐的雙膝下跪,五體投地向文帝哀呼求饒的餘懷遠,此時卻絲毫不爲所動,他神神在在的笑了起來,掀起嘴皮不急不緩道:“人爲財死鳥爲食亡,我的好女兒,你說爲父求什麼?我的好陛下,您又覺得爲臣求些什麼呢?若不是有旬後的幫助,我一介布衣只怕現在還在定國公府的腳底下阿諛獻媚,隨便一個宰相門前小卒都能將我踩在腳底。知遇之恩,豈敢不報?”說起來冠冕堂皇,甚至還自有他一套道理,其實根本就他貪圖富貴的掩飾!
文帝的手用力指着餘懷遠道:“逆賊!叛徒!朕要將你炮烙、刀絞、五馬分屍!”皇帝這短短几日受的刺激太多,原本就因丹藥耗空大半的身體止不住晃了晃,皇后立刻上前扶住他。
景北樓一聲冷笑,手用力一揮,立刻有上千名士兵圍過來,將他們團團圍住:“父皇可要息怒,否則傷了龍體可就讓兒子我擔心了!”
文帝被一激,更是險些要跌倒。
餘辛夷只自始至終的望着餘懷遠,心中的岩漿不停翻滾,她還有話沒問完:“當年,你害死母親就是因爲她發現了你的秘密,發現你這個飛黃騰達,深受皇帝信賴的大忠大臣清官,原來是跟旬國勾結的奸細!所以,你趁她早產之時,故意令她血崩而死,就是爲了殺人滅口,瞞天過海,是麼?”所以,他纔會一直以來將母親的名字封爲禁忌,甚至將她的牌位都趕出餘家,寄存在佛寺裡,讓她死後都無家可歸!所有一切都有了解釋。
怪不得老夫人一直在她跟餘懷遠之間勸和,就連病入膏肓也要得她一個承諾才安心,什麼“不管他做了什麼,可終究是你的父親”。老夫人怕是早察覺了餘懷遠隱藏的秘密,只是她僅剩下餘懷遠一個親生兒子,就算知道他做錯了,也不得不替他遮掩求情!
只是,他算什麼父親?他根本配不上父親這二字!有哪個爲人父者,會對自己的女兒百般算計?有哪個爲人夫者,會設計害死自己的結髮妻?噁心,噁心!這個人活在世界上簡直讓人嘔吐!她幾乎要恨自己身上流着這樣卑劣的血!
餘懷遠撫着長長的鬚髮,臉上沒有一絲被拆穿真面目的惱羞,反而面無表情得說道:“我就知道,當年那些人要滅口滅得乾淨,只可惜逃了那個產婆,哪怕已經割了她的舌頭挖了她的眼睛,也讓她僥倖裝死逃走了。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又被你千方百計的挖了出來,實在是老夫平生唯一的過失啊。”
餘辛夷看着他沒有絲毫愧疚,反而一臉冷漠,還在感懷滅口沒滅得乾淨,她拳頭死死的捏緊,滿懷憎恨道:“你有沒有想過,我母親她一個弱女子,還爲你懷了骨肉!你這樣做,究竟爲了什麼!就爲了你的榮華富貴嗎!”
血脈之情早就斷絕,剩下的只有恨,仇敵的恨!餘懷遠跟景北樓,骨子裡是一樣的人,一樣的毒蛇心腸,一樣的冷酷絕情,爲達目的,什麼妻子,兒女,都可以出賣!只爲了他們心目中的榮華富貴,萬人敬仰!
餘懷遠臉上露出惋惜的神情,輕嘆着搖頭道:“夷兒,不要怪爲父心狠手辣,只能怪你跟你那個親孃一樣,都太過聰明,聰明得有些——自作聰明!”
餘懷遠猛地擡起蒼老的眼,目露精光:“你畢竟是我的女兒,我可以給你一次機會。現在去殺了皇后,我可以重新接納你成爲我的女兒,從前一切既往不咎,往後榮華富貴全部照舊,爲父現在只有你一個女兒,就算你想要日後封妃登後,爲父也會幫助你。”
皇后臉色倏然大變,景夙言瞳孔緊緊凝起:“老匹夫,閉嘴!”
餘懷遠腳步後旋,不緊不慢的走到景北樓身邊,帶着施捨的口吻道:“夷兒,機會只有一次,可別怪爲父不顧念父女之情。”
父女之情?餘辛夷笑起來,眼神如同孩童般清澈純真,笑得樂不可支,彷彿要將前半生的可笑之處,悉數笑個乾淨。終於笑完後,餘辛夷歪了歪腦袋,終於啓脣道:“好啊。”
衆人臉色一變。
只見餘辛夷緩緩走到餘懷遠面前,接過他遞來的一柄匕首:“封妃登後,可是全天下所有女子的夢想呢,我如何拒絕得了呢?”
餘懷遠放聲大笑:“識時務者爲俊傑,不愧是我的女兒!”他身後景北樓血色的笑容愈加燦爛,那表情似乎在說:你餘辛夷一身反骨,到最後也不過如此!
餘辛夷接過匕首,徐徐走到皇后面前,景夙言一把抓住餘辛夷的手腕,不可置信道:“辛夷,你要做什麼!”
餘辛夷冷冷的掃了他一眼,掙開他的手,舉起匕首用力朝着皇后的心口刺過去:“皇后娘娘,得罪了!”
隨着她話音落下,她身子陡然向後一折,手中匕首方向驟變,飛速的刺向餘懷遠!
餘懷遠顯然早有準備,身體一側躲開飛來的利刃,但是他沒想到景夙言緊接着一枚暗器從另一個方向直刺而來,餘懷遠畢竟是文官,被逼入死角,只得連連後退。
只是這還沒有結束,當他終於尋到機會可以喘息時,餘辛夷一雙素手間九根銀針,針針不落,深深刺進餘懷遠的胸口!
哪怕餘懷遠反應再快,也沒有料到,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銀針沒入胸口,逼得他吐出一口血來:“你!這個逆、女!”
餘辛夷冷然一笑:“你我之間早就斷絕了所有親情,何來逆女之說?我現在,是爲了我母親報仇!”
餘懷遠捧住心口,一雙渾濁的眼睛死死瞪着餘辛夷,似乎在痛恨自己竟然也會馬失前蹄,怒道:“來人!光華郡主夥同八皇子謀害陛下,意欲逼宮!立刻將她與同夥拿下!”
餘辛夷站在高高的玉階上,自上而下的望着跌倒在地上狼狽的餘懷遠,沒有其他一絲感情,有的只是痛快!她那九根銀針看似不痛不癢,連人性命都取不了,但是她早在銀針上淬了無色無嗅的毒,只要毒一侵入體內,很快便能蠶食人的神經,第一個時辰沒有大礙,但是從第二個時辰起便會全身骨頭髮疼,那是因爲毒緊緊包裹住所有骨頭,然後從裡向外滿滿腐爛,最後爛到皮膚表面的時候已經回天乏術!這樣的毒與餘懷遠再匹配不過!她冷笑:“餘大人,這個令怎麼也容不得你來下吧?難道你忘了你的主子就在你身後麼?”
餘懷遠聲音一窒,景北樓駕着馬從後面緩緩上前,濃黑的眉上都發着紅光,似乎全身都被血浸透了,他裂開嘴脣笑起來,陰鷙的目光死死凝在餘辛夷身上:“反間計?你這張嘴真是讓人又愛又恨啊,愛的是如此能言善辯,次次將人陷入不利的絕境,恨的是——讓人時時刻刻恨不得要把你那根巧舌如簧的舌頭拔下來!”
他說得極爲血腥,然而眼睛裡烈火燃燒,那表情,似乎已經等不及看到餘辛夷被拔掉舌頭的場景。
擋在餘辛夷面前,景夙言一身白袍,身長玉立,整個人彷彿一把出鞘的劍,不需任何舉動便散發着犀利而迫人的光芒,讓人不由心生敬畏:“四皇兄,你可知你今日逼宮之舉,可是死罪。若是迷途知返,立刻向父皇下跪請罪,興許還能饒你一具全屍。”
景北樓像是聽到一個天底下最大的笑話似的,笑起來:“八皇弟你在說什麼?讓我下跪請罪?現在該下跪求饒的,明明應該是你們!你們所有人!”
景夙言徐徐道:“這麼說,四皇兄你心意已決,今日定要帶兵造反了?”衣袖飛起,他站在這被屍體與鮮血裝滿的乾寧宮裡,彷彿神祗般乾淨,不容褻瀆。
景北樓揚起劍,在身後十五萬大軍身上指過,大笑道:“現在十五萬大軍在我手中,什麼叫造反?我就是未來的皇帝,我拿回應該屬於我的一切,坐上那應該屬於我的龍椅,八弟,這不叫造反,而叫衆、望、所、歸!父皇,你老了,這個位子你做了二十多年也該換個了人了,兒臣不捨得你如此勞心勞力,特來替您分憂!往後這江山天下,這舉世榮華,只有我一人能享!哈哈哈!”
他劍指蒼天,雙手放開,彷彿已經登上那最高的蒼穹之巔,爲帝爲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