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安撫住餘惜月,餘懷遠胸前劇烈起伏着,顯是怒到極點,朝着餘辛夷嚴厲的呵斥道:“辛夷,你要逼死你妹妹才甘心麼!我們餘家沒有心狠手辣的女兒!”
這一聲呵斥,將整個佛堂內所有看熱鬧的人都震住了,面面相覷。誰都知道,被貶出家門的女兒,名聲敗壞到極頂,就連外面的貧家女都不如,一生算是徹底完了!
餘惜月啜泣着抹了淚,彷彿受盡了委屈,哭得梨花帶雨,叫人好不憐惜。然而她哭泣得越是傷心,餘懷遠便越是憤怒,整個佛堂內的氣氛更緊三分。
有時候,一個女人最好的武器,便是淚水。而這淚,卻是餘辛夷從來學不會,也不屑學的。她的淚前一世流乾了,就算流,也只流給她自己看!
餘辛夷直直的跪在佛祖面前,海棠般美麗的面容上波瀾無驚,如同一湖清澈的碧水,眼眸深處卻藏着一抹帶血的輕嘲。這次打餘惜月,不光是爲了出口氣,更是爲了一試,她想試一試在父親眼裡,究竟有沒有過她的一席之地,結果她發現——她死心了。
從她踏進佛堂的第一步,父親不曾看到她身上半舊的衣衫,不曾看到她腕上的傷,更不曾看到她裙衫上點點血跡。不曾,不曾。他看到的只是他最心愛的二女兒,昏迷着被送回府的模樣。
試到現在她才發現,她贏得了蠻橫的十二公主,贏得了手段狠辣的淑貴妃,卻獨獨贏不了,她父親那顆從不曾偏向自己的心!
她知道,父親氣的不是她打了餘惜月,氣的是她毀了他的期望!
一個精心栽培了十幾年,藉以爬上將來那張最寶貴的——皇后之位的期望!
自餘惜月兩歲開智,初露慧端後,餘懷遠便將所有籌碼寄託在這個二女兒身上,所以他默許溫氏精心挑選數十位夫子、嬤嬤培養惜月,讓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默許惜月京城第一美女的名聲傳出府外,並且豔冠京城;默許闔府忽視了本該最受矚目的嫡長女,甚至默許了溫氏踩着他的長女,扶着他最得意的二女兒爬上府裡最高的位置!
但是,他沒想到,本該一帆風順,讓餘惜月獨佔鰲頭的花會,卻被餘辛夷這匹黑馬生生破壞!
前世的她,太蠢,蠢到臨死前都不知道怎麼死的。直到今日她才豁然明瞭,若沒有父親的首肯,前世她怎麼會淪落到那般地步?餘惜月又怎麼可能順利踩着她上位!僅憑景北樓那一點憐惜疼愛?簡直笑話!那個男人連自己的都能不動聲色的殺死,怎麼還會有心?
原因是什麼,很簡單……因爲那是餘懷遠的示意!上輩子的她生母出身低微,十六歲又被毀了名聲,且替景北樓背盡天下罵名,這樣的女子怎麼可能有資格母儀天下?這滿朝文武誰人肯服?但是,唾手可得的皇后之位,父親肯放棄嗎?餘家肯放棄嗎?答案只能是:不!
餘家需要的皇后,不是她!所以,她註定只能成爲棄子!一顆失去了利用價值,只能拿來給餘惜月鋪路的棄子!
掌心被掐出一縷鮮血,餘辛夷狠狠閉上眼睛,嘴角溢出一抹深重的嘲諷。她活到第二輩子,才真正的懂:她的父親,她以爲沉穩頑固,永遠中規中矩的父親,原來竟是這樣的角色!
她淺淺一笑,道:“父親要如何處罰女兒呢?”
她擡起頭,沒有怒,沒有怨,只有淺淺的笑,只是那笑卻像一把利劍,帶着犀利的劍鋒,狠狠刺進人眼中,戳破那些掩蓋在重重煙霧下,不堪的真相。
餘懷遠頭一次,有種被人看穿的恐懼。而這恐懼,竟是來自於這個從不受他重視的大女兒!
他眼睛眯起,以審視的目光犀利的望着餘辛夷,若有所思。
正在僵持之際。
“老夫人到——”只見老夫人在三小姐餘明琪的攙扶下,走進佛堂,見佛堂內狀況不由皺了眉,肅聲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個個都瞞着我呢?”
衆人都在詫異,老夫人怎麼來了,驚訝之餘,忙急急向老夫人行禮。
溫氏跟餘惜月卻暗暗皺了眉,本來爲懲治餘辛夷,特意命人隱瞞老夫人,沒想到這丫頭心眼倒多,實在可恨!
餘辛夷朝餘明琪微微一頷首,笑了笑。
溫氏以爲她是傻子,跪在這裡任由她懲治拿捏?早在來佛堂前,她便料定此事必不得輕易終了,所以派了丫鬟去找三妹。
果然,三妹讓她失望,請了老夫人來。這份情,她承了。
餘明琪輕輕搖了搖頭,眼中充滿擔憂。
餘懷遠忙迎上前,親自將老夫人扶坐下:“母親,兒子怎敢故意瞞您,只是您年紀大了,兒子不想讓您煩心。”
老夫人點了點頭,坐在雕花梨木椅上,道:“溫氏,發生何事鬧得闔家不得安生?細細講來。”
溫氏提了長裙,便期期艾艾的跪在老夫人面前,掩帕垂淚道:“母親,是媳婦兒管教不嚴,沒教好大姑娘,弄得姐妹失和,惜月性子平素就是個軟的……時時記着咱們餘府女兒的規矩,不敢反抗半分,只是不想她今日竟要以死明志……這一切都是媳婦兒的錯,請母親責罰。”
這句句請罪,但字字卻在告餘辛夷的狀,說她心狠手辣,竟要逼死親妹,但又未講餘辛夷半句不是,叫人挑不出錯來,着實語言巧妙。
“以死明志?”老夫人聽了這幾個字,深思幾許,忽然豎了眉,“我怎麼想起前幾日,大丫頭魘着時,也差點撞柱,還好我拉住了,否則便真沒了。”老夫人蒼老卻依舊威嚴的目光掃在餘惜月身上,讓她渾身一顫,“怎麼,今天二丫頭也魘着了?”
餘惜月一聽,心神亂了,瞬間淚也忘了流,差點露出破綻來!
餘辛夷在一旁,淡淡掃了餘惜月一眼。餘惜月自以爲用以死明志這招,能逼得餘懷遠立刻治她的罪,卻不料其實自作聰明!因爲這招辛夷早用過了,且是老夫人親眼看到的,此番溫氏卻用這來告她的狀,實在是棋差一招!反倒讓老夫人生疑!
三房張氏掃了一圈後,突然輕笑了一聲道:“喲,老夫人,瞧我這眼神,現下才看出來大丫頭不是今日與惜月一起參加花會麼,怎的還穿的這身舊衣?好歹是我們餘家嫡長女,這叫旁人看了去,我們餘家面上也沒臉啊。這……”餘府三房明裡看起來和睦,不過爲了維繫餘府顏面,在老夫人面前裝個好看罷了,實際上明爭暗鬥甚多。特別是三房張氏,因近些年三爺升了禮部侍郎的肥缺,腰桿子撐起來,恨不得立刻把溫氏當家主母的職位搶來纔好。這麼好的機會,當然要抓住了!
張氏這一打岔,將原本放在餘惜月身上的視線,全部拉到餘辛夷身上。平素,餘辛夷舊衣穿慣了,誰都不曾注意過,但是今日,有餘惜月錦衣在旁,這兩下一對比,衆人突然發現,就算餘辛夷不受寵,但是她還是府裡大小姐,這身衣服實在是太過了!就算府裡一二等的丫鬟,穿得也比她這個大小姐好!
老夫人在看清餘辛夷身上所着之服後,目光陡然厲害了,質問的瞪向溫氏:“溫氏,前幾日我特意讓你給辛夷備的衣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