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時滿朝惶恐,所有人都跪了下來。溫衡的腳步晃了晃,與其說是跪下來,不如說是整個人頹喪的倒了下來!
溫長恨臉上的血色刷得褪盡,心底像是有一股冰冷的寒氣一直竄到天靈蓋,在天牢裡的三天,他還一直嘲諷餘辛夷多此一舉,即便他被關在這裡,至多不過幾日,必定會因查不到半點證據,而被皇帝釋放出來。並且他早就安排好其他妙法,那便是揭穿雪妃的真實身份!有什麼比罪臣之女勾結郡主、皇子,混入皇宮報仇來得更爲讓皇帝震怒的呢?屆時皇帝非但要恕他們無罪,反而要補償定國公府!可是沒想到——沒想到!竟然會發生這樣的一幕!此時此刻他才終於想明白,餘辛夷故意設計他進天牢,不只是爲簡單的出一口氣,而是爲了捂上他的耳朵,遮住他的眼睛!讓他看不到,也聽不到外面發生何事。而她卻正好利用這段時間,收買、佈置好一切!只等着這一日,一網打盡!
她親手創造了這個絕好的機會,並且有景夙言幫忙,能以銀子收買的便收買,若收買不了,只要讓那些人看着溫家父子關進大牢,並且四處傳播溫家必倒的消息,剩下的人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審時度勢,重新選定立場!人不爲己天誅地滅,這從來都是不變道理,尤其在官場!
此刻,景夙言站在大殿上,冷聲道:“溫大人,你們還有什麼話要說?”
溫長恨臉色變了又變,幾乎要被逼出一口鮮血!
毒!毒!毒!餘辛夷你果真好狠毒啊!他猛地擡起頭來,眼中已經淌出了淚水,拼命乞求道:“陛下,祖父絕對不會作出這些事情,溫家更不敢豢養私軍,一切純屬誣告啊……”
而溫衡更是跪在地上,不停的用額頭砸着地面,生生砸出血來:“皇上!臣溫家數代一直忠心耿耿,絕不敢有謀逆的異心啊!請皇上明察!”
不遠處,景北樓望着這一切,表情極爲冷淡。他其實派出探子隱隱打聽到這幾日餘辛夷做了什麼,只是他並不準備出手襄助溫家。因爲溫家已經快完了,此時伸出援手於他來說沒有半點好處。只是到此刻他也才知曉,餘辛夷到底佈置了多大的陣仗!歷朝武將們,無論官職如何或多或少都養着自己的一條私軍,少則數千,多則數萬,前朝有個大將軍甚至在封地養了二十萬私軍,這些都是心照不宣的事,甚至連他自己都馴養了上千死士。雖然心照不宣,但若戳破到帝王面前,那便讓帝王們不得不聯想到,謀逆二字!
那個少女何德何能,竟然能拿捏得如此準確而可怕!一下子便戳中了皇帝心中的痛處。溫家豢養私軍達十萬之衆,無論這個數字是否準確,最後只要查出來豢養了私軍,便都是圖謀不軌的鐵證!
景北樓眼前閃現過那張清冷而絕美的臉孔,忽的心底竄上一股涼意,可怕,太可怕了!能想到這樣兵不血刃的招數,那個少女簡直令人驚駭!但同時,也讓景北樓更堅定了除掉餘辛夷的信念!他絕不會眼睜睜的看着餘辛夷嫁給景夙言,阻撓他的登天之路!絕不!
皇帝冷哼道:“無罪?那就讓他親自回京向朕解釋吧!”
景天齊一聽,略有猶豫道:“父皇,近日西北多有異動,尤其是即將入秋,塞外馬賊多有異動,藩國更是虎視眈眈,只等着鎏國秋收,此時此刻怕是不能離了老國公啊……”
景夙言淺淺笑道:“三皇兄,你此言差矣吧,這鎏國是父皇的鎏國,有父皇坐鎮,除了離不了父皇,還有何人離不了呢?”定國公府是塊大肥肉,二十萬兵馬每個皇子都在打着算盤,而景天齊作爲皇子中最年長者,看似文弱,其實野心勃勃,比景北樓絲毫不差!
皇帝的聲音當即轉變,冷冷的盯着景天齊道:“你的意思是,沒了溫家,朕的江山就要倒了!”
三皇子一驚,立刻跪下道:“父皇,兒臣絕沒有這個意思!兒臣愚鈍,請父皇息怒!”
皇帝冷笑了一聲道:“愚鈍?你們一個個都不愚鈍,只是把朕當成愚鈍!西北馬賊進犯逾月,只有幾千流寇烏合之衆,卻久久清掃不完,朕的二十萬西北軍到底幹什麼吃的!還是說,什麼馬賊流寇,根本就是什麼障眼法!”
溫衡猛地倒抽一口氣,其實皇帝什麼都知道,只是有些事沒有過皇帝的底線,他便當做不知。然而私藏軍隊之事徹底觸犯了天顏,此刻關於溫家,什麼都是錯!
溫衡立刻膝行上前,額頭的血滑落到眼睛裡都顧不得擦,急急道:“並不是臣父無心討賊,而是臣父年事已高,近日偶患重病,所以一時無法分/身——臣父已經傳來書信,就在這幾日便會將馬賊一網打盡!溫家忠心耿耿,請皇上體恤,切勿聽信小人讒言啊!”
原本他們與溫老國公商量好,利用這夥馬賊鬧得越大越好,擴大事端舉國皆知,到時候再派軍一舉殲滅,到時候既讓皇帝重新意識到溫家的重要性,又挽回了溫家的聲譽,一舉兩得!可是誰曾想,這點算計竟然流入皇帝的耳目!
“傳書信給你?”皇帝冷笑道,“身爲臣子,戰事不稟報給君王,反而僅僅傳給你?西北之亂到底是朕的國事,還是你溫家的家事!”
溫衡身體晃了晃,差點要一頭栽倒下去,連忙痛哭大喊道:“微臣可用腦袋擔保,溫家絕無二心啊!”
景夙言淡淡道:“老國公擁兵自重在西北早已是人人皆知,御史臺八位御史共同查證過,在西北百姓只知有定國公,而沒有父皇。本王倒不知,何時西北成了你溫家的封地!”
這句話一說出來,果然皇帝勃然大怒道:“擬旨!即刻着溫傲回京解釋!三日不回,便捉拿回京!”顯然這已經是皇帝的底線,若不是怕捉拿溫傲,西北軍便會動/亂,恐怕皇帝已經存了將定國公府滿門抄斬之心!
溫長恨連忙叩頭道:“陛下,請容微臣說句話!”此刻他尊嚴、驕傲,什麼都顧不來,連忙膝行到皇帝面前。然而皇帝卻不給半點機會,冷笑道:“話,朕已經讓你們溫家說得夠多了!來人,把溫衡、溫長恨父子押回大牢,聽候處置!”
溫長恨面色慘白的跪在地上,任由侍衛將自己與溫衡重新羈押,拖出了金殿……溫家,完了……他無數次的小看了餘辛夷,而這一次,他終於,徹徹底底的敗了!
看着溫家人面死如灰的被帶走,景北樓走到景夙言面前,淡淡笑道:“八皇弟這次仗打得很漂亮啊,恭喜了。”
景夙言淺笑道:“咱們做兒子的都是爲父皇分憂,應該說,同喜纔是,四皇兄不是嗎?”
景北樓的笑容僵了僵,最後冷笑了聲,轉身走出金殿。
收到景夙言的飛鴿傳書,餘辛夷脣畔淺淺揚起,挽起長袖將手中的信函置於燭火中逐漸燒掉。這一計成功了!溫長恨在利用景北樓對付她,陷害她,甚至企圖毀了她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她也在暗中算計他們!
其實溫家的私軍根本沒有十萬之衆,至多三萬而已。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只要皇帝下決心去查,哪怕只查出幾千人,在皇帝眼睛看來,也是圖謀不軌的罪證。其實早在此事之前,皇帝便已經逐步懷疑溫家,而皇帝最忌憚的私軍一事便是火藥的引線,讓火藥徹底爆炸!
若她猜測得不錯,接下來——溫長恨的日子,就要真的到頭了!
就在此時,窗戶忽然發出一聲輕響,一道身影從窗外躍入,白色的長袍,暗金的流雲,不是景夙言又是誰?他翻窗的動作略微狼狽,似乎極少做這種鬼祟之事,然而臉上的笑容卻顯得俊美得讓人心肝發顫。
餘辛夷略微皺眉:“你怎麼來了?”剛纔發來書信,怎麼緊跟着人便來了?他難道不知道他身上的傷勢還未痊癒麼!
景夙言彎起那雙璀璨的眸,眨了眨,狹促道:“輾轉反側,難以成眠,恍然想起少一味入眠良藥,於是特意來尋千金之方。怎麼,辛夷不歡迎?”分明在暗示,餘辛夷便是他那味千金方。
餘辛夷冷着臉孔道:“不歡迎,那你是不是立刻就回?”
答案是——餘辛夷嘴裡突然多了一塊甜潤的點心,景夙言無賴的向餘辛夷湊了湊,道:“我聽聞你最喜桃花酥,嚐嚐看吧。”
餘辛夷的眉頭還沒皺,舌尖便品到這糕點的酥香,不過於甜膩,卻恰到好處的香氣滿口,並且分明是熱的,說明纔出爐不久。而味道更是熟悉得很,應該是桃花坊的。他怎麼會知道自己喜歡桃花酥?唯一的答案就是——餘辛夷輕輕朝門外瞥了眼——她身邊出了個叛徒,而收買白芷的,便是面前這位笑得無比純良的八皇子。
將一塊桃花酥放進餘辛夷口中,手指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間,輕輕觸碰到她的舌尖。景夙言目光一深,幾乎捨不得收回手指。
“辛夷……”景夙言不知何時低下頭,紅豔的脣在她鼻尖輕輕呼出一口滾燙的熱氣,聲音中帶着些微黯啞,白玉般的手指更是似有似無的在她脣邊撫摸着,那目光灼灼得似乎要把她一下子吞進肚子裡。
被那樣灼熱的目光看着,餘辛夷隱隱羞怒的皺眉,該死的混蛋,又要佔她便宜!餘辛夷下意識的用力推開他的胸膛,然而剛觸到他胸口,忽然聽到“嘶”的一聲。
餘辛夷目光在落到他身前,突然皺起眉頭,道:“你傷口裂開了!”
景夙言身子微微一側,躲過餘辛夷的目光,笑了笑,不甚在意道:“無礙,這些糕點你趁熱吃,我回去換個藥便是。”
說着便往後退,餘辛夷立即道:“站住,給我看看!”剛纔雖然只是一瞥,但明顯她剛纔看到他層層白衣間隱隱滲出的一點血絲。
景夙言再次往後連退兩步,道:“真的無礙。”
餘辛夷冷着臉孔,趁着景夙言並未防備之時,三根銀針飛過去,景夙言躲都沒躲,便被三根銀針封了脈。餘辛夷的眉心立刻皺起,按照景夙言平時的身手,絕對不會中招,然而他剛纔分明想躲的,可是後來動作突然一滯,似乎被什麼牽扯住了。這說明,他的傷相當嚴重!
景夙言苦笑道:“辛夷,如果你捨不得我走,只需開口便是,何必封我的脈?”
“閉嘴!”餘辛夷眉心微蹙,毫不客氣的冷呵一聲,命白芷去取藥箱跟乾淨的布條過來,然後將景夙言白色外袍解開,只見那雪白的外袍中,包裹着厚厚的一層紗布上竟然扔在不停的滲出血來!看着那些血的時候,餘辛夷臉色明顯冷了冷,像是在爲什麼生氣,手中一點一點將潮溼的紗布解開,一看,果然原本已經結痂的傷口,又撕裂開來,鮮紅的口子裡流出滾滾的血液,看起來猙獰而模糊。
餘辛夷柳眉緊皺,不喜道:“如果你想死,那就早說!”
景夙言無比乖巧的眨了眨眼睛,白玉般的臉上露出滿滿的無辜。餘辛夷氣不打一處來的橫了他一眼,冷冰冰的撕開他胸前被血液濡溼的紗布,然後接過金瘡藥,灑在他傷口上。當藥粉灑在傷口上的剎那,景夙言的身子明顯震了下,嘴脣微微抿起,像是忍受着某種莫大的疼痛。
“別動!”餘辛夷聲音很不客氣,然而動作無形之中卻輕柔了些。
景夙言彎起嘴角笑了笑,絲毫沒顧及她還在爲自己上藥,一把攬住餘辛夷的腰肢,紅脣在她鼻尖輕輕一點,幾乎是肯定的說道:“你心疼我。”臉上帶着絕美的笑意,像是偷腥了的狐狸般,笑得狡黠,又傾國傾城。
餘辛夷立刻躲開他的傷處,道:“你幹什麼!你的傷口撕裂了,我在爲你上藥!”
然而景夙言卻目光一眨都不眨望着餘辛夷,像是品嚐一般重複一遍道:“你心疼我。”
心疼?餘辛夷冷笑道:“我恨不得你疼死痛死流血而死。還不快放開我!”
“辛夷,你是我的良方,抱我一會兒就不疼了。”景夙言並不氣惱,反而笑意更盛,一雙明亮的眸子若星辰般熠熠動人,因爲餘辛夷說這些話的時候,雙手卻小心翼翼的躲開他的傷口,分明是口是心非!這些日子他早就摸清了她的軟肋,這個女人有着鐵一般冷硬的心,任何強行逼迫陰謀詭計都不能讓她屈服,反而會讓她爆發。唯一的辦法便是對她好,對她無比無比的好,正如老夫人與六姨娘。只要獲得她的認可,即便是拼命,她也會保護好她在意的人。這樣一個辛夷,讓他即使心疼,又是歡喜。他何其有幸,能遇到這樣的女子。所以除非他去死,否則絕不會鬆開她的手!
一旁,白芷早就識相的悄悄走出去,將門關上,一邊暗笑,恐怕真的只有八殿下才能製得住她這無所不能的小姐了。
任由景夙言無賴的抱着自己,又不敢真的推開他再撕裂他的傷口,餘辛夷幾乎是惱怒般說道:“你問我要心,那個東西我沒有。”她知道景夙言並非假情冷心,可是她的心早就在前世死光了,死絕了,化成了粉末!她沒有的東西,她如何給得出?給得起?
“那我給你!”景夙言道,目光帶着烈火般直視她的雙眸,三分繾綣,七分狂熱,“你沒有心,我有!我把我這顆完完整整的挖給你!”
她沒有心,那沒關係。那他就慢慢的挖出自己這顆心,用血,用肉爲她填補。他不怕痛,不怕等,總有一天,這個人兒會完完全全屬於自己!他景夙言從來不是溫潤如玉的主,他有着從來不比景北樓少一分的野心,相反他的野心更大,他要的人,即便是想盡一切辦法,他都要得到!並且珍藏一生!
這句話如同魔咒般,讓餘辛夷神色一凜,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剎那間被擊破,她咬了咬牙推開景夙言,用毫不輕柔的動作爲他包紮完傷口,最後用力打結,手中幾根銀針忽然刺到景夙言後腦,狠狠道:“若你敢負我,我會將你凌遲處死,然後行以最殘忍嚴酷的方法,放你永世不得超生!”
是的,她說到做到!既然他苦苦相逼,那麼一切後果都是他自找的,她只給他一次機會,勉強再試一次。若是他敢步景北樓前世的後塵,那她絕對會以最殘忍的手段報復他,讓他比景北樓的下場還要慘烈百倍千倍!
當聽到這句的時候,景夙言眸中忽然迸發出一股炙熱的火光,他什麼都不顧用力擁住餘辛夷,如同懷抱這世間最珍貴的寶貝,輕柔而溫存的吻住她的眼角,將她的手指用力按在自己的傷口,絲毫不顧及那雪白的繃帶上再次泅出鮮血,用力的說道:“汝之砒霜,我之蜜糖。”他不說什麼山盟海誓,不說什麼刀山火海,因爲他們都知曉這些誓言從來都是情人們可笑的戲言!
他會以血來證明,他景夙言的女人,絕不會受百分委屈!哪怕讓他以命去拼!
四皇子府,寬敞而故意樸素的書房裡,景北樓陰鷙着臉孔,猛地回過頭:“你說什麼!”
探子稟報道:“奴才在尚書府外看到,八皇子在戌時二刻潛入了尚書府,進了光華郡主的海棠苑,在裡面待了半個時辰後出來,纔回了八皇子府。”
“他們在裡面說了什麼?做了什麼?”
探子猶豫道:“這……八皇子在外面安排了暗衛,奴才怕打草驚蛇,所以並沒有追過去,只在遠遠的看到。”
景北樓抓起案上的鎮紙,便用力砸在探子身上:“廢物!滾出去!”
探子忙不迭冷汗涔涔的退了出去。景北樓一人坐在偌大的書房內,閉上眼睛,用力蹙緊眉頭。他手邊是一個新送來的消息,景天齊選中了李丞相的女兒。若是這件婚事通過了父皇的應允,屆時景天齊便順利拉攏到了李丞相爲助力。而李丞相乃文官之首,有了李家幫助,實力大大增強,景天齊等於向皇位邁上了一大步!
而他此刻卻被逼到絕路,謀士獻上的最好的辦法便是在景天齊行動之前,先向父皇請求賜婚,將李家搶到己方陣營!若是從前他絕對會立刻採納謀士的建議,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女子,因爲他的目的從來很簡單,那就是——皇位!
可是當聽到探子回報,景夙言與餘辛夷私下聯繫親密之時,他竟然胸中生出一股滔天的怒意,想要撕裂一切僞裝將景夙言殺死,不顧一切的將餘辛夷立刻搶到身邊來!哪怕她從來不肯馴服,哪怕她對自己建功立業大計毫無用處!他就是想!並且這股欲/望越來越強大,剛纔一瞬間幾乎要衝破他的理智!
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對這樣一個女人陷入魔障,如果是從前,他根本想都不會想,立刻搶走李丞相之女,鞏固自己的實力。可是現在,一旦看到別的女子,他腦中竟然都會完全不受控制的想到餘辛夷!那個從來對自己不假辭色,冰冷麪孔,從來都只會與自己作對的女人!似乎她越是冷冰,反而越讓他着迷!着迷到上次被眉妃的迷煙所蠱惑,甚至將眉妃錯認成了餘辛夷,壓在身下肆意侵/佔!
景北樓用力咬緊牙齒,將案上的所有東西都掀翻在地上,猛地睜開眼睛!他等不了了,既然他註定得不到餘辛夷,那就——毀滅她!他絕不會眼睜睜屬於他的東西,落到別人手裡!
餘府,穆雅蘭自假山後出來,將斗篷交給婢女,牙齒用力的咬住指甲,雙眉緊鎖着似乎正陷入某種激烈的心裡鬥爭之中,連自己精心修剪的指甲幾乎被自己咬斷都沒有注意到。
豆青左右看了一眼,有些膽怯的說道:“夫人,您真的準備這麼做麼?”
穆雅蘭轉過頭,目光裡閃爍着某種叫野心的東西,恨聲道:“我有什麼辦法?我不過是一枚棋子罷了,與其成爲餘辛夷手中的棋子,一輩子做個無足輕重的平妻,不如賭一把,成爲餘家的主母!”
她年紀輕輕嫁給比她老了二十歲的餘懷遠做妾,絕不是爲了只當個扶不上臺面的平妻的!她嫁進來半年,六姨娘生了長房唯一的子嗣,她幾次三番想動手,卻被餘辛夷阻攔,九姨娘幾個又絕不是省油的燈,老夫人對她肚子一直沒動靜相當不滿,她現在四面楚歌。這時候四皇子伸出橄欖枝,她有何理由不接受?四皇子答應過她,只要按照他命令的做,便會扶持她登上主母位!
豆青猶豫道:“可是……若被老夫人知曉……”現在明眼人都知曉,老夫人幾乎對大小姐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若是夫人做的這些事被老夫人知曉了,那後果怕是不堪設想啊!更何況,大小姐本就不是什麼簡單的角色!
想到大小姐從前對付大夫人、二小姐的那些手段,婢女渾身打了個寒戰。
穆雅蘭的目光猛地劈面而來,一張年輕的臉孔上滿是陰沉:“你是讓我一輩子當個平妻,在餘辛夷、老夫人甚至六姨娘腳邊搖尾乞憐麼?!”
剛進餘家門她還可以說服自己,在餘家過貴婦人的日子便罷,可是越待下去,她的野心便自然而然的生了出來,餘家的主母之位,就像一塊蜜糖般擺在她面前,只要她伸手一夠便能夠到,而她卻因爲忌憚餘辛夷只能看着,看着!不敢伸這個手!這讓她如何甘心!
豆青看了看主子的臉,遲疑道:“可是,大小姐已經到了出嫁的年紀,至多再過幾年大小姐也該出門了呀……”至多再忍幾年,也就守得雲開見月明,何必如此冒險呢?
“幾年?”穆雅蘭咬緊牙關,擠出這幾個字,“那就一切遲了!”
再過幾年,餘子鈺長大,她就更沒那個機會了!每天每天看着餘子鈺那個小雜種,她都想掐死他!可是她不能,非但不能還要違心的對那個小雜種和顏悅色!她忍不下去,忍不下去了!所以她只能趁着這個機會!
穆雅蘭用力勒緊掌心,指甲深深戳進肉裡,似乎瞬間下定了什麼決心。三日後,在六姨娘處與老夫人一同看望小子鈺時,穆雅蘭忽然頭昏眼花,嘔吐暈厥,把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老夫人連忙命人請大夫來看,不料最後竟查出,穆雅蘭懷孕了!
老夫人聽到信,驚喜得立刻道:“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兒啊!”
而其他幾房夫人、姨娘們卻同時變了臉色面面相覷,表情各異,柳氏還好些,張氏明顯有些不信,而八姨娘、九姨娘更是瞬間絞緊了帕子,用力咬緊牙齒,卻不敢表現出分毫。只有餘辛夷,脣邊帶着淡淡的笑容,不動聲色的看着穆雅蘭。
穆雅蘭卻躺在牀上一張小臉發白,眼睛裡滿是驚慌,捏着被角道:“大夫,您再查查看,興許查錯了呢……”
“你這說的什麼話?”老夫人立刻皺眉道,臉上順便露出一絲不喜,“難不成你並不希望自己爲我們餘家開枝散葉?”
“怎麼會!妾身自是相當願意的!”穆雅蘭急急否認,低着頭攥緊了被角,怯怯道,“只是妾身進門半年多肚子都沒消息,我是怕查錯了,讓老夫人失望,更讓府裡其他人以爲我居心不軌……那可是妾身天大的罪過了……”
那話語裡滿是擔憂跟慌張,看得老夫人鬆開眉,輕輕一嘆,道:“你別想那麼多,好好養胎便是,其他的不需你多心,我自然替你備好了,竹心,今兒個起雅蘭院裡的無論是人,還是各種物什,全都給我仔仔細細的排查好了,安排妥當不準出半點差池,聽到沒有?”
這話雖然是對着竹心說的,但分明是在警告各房各院,全都警醒這些,別做什麼不該做的!所有人都低下頭,似乎將話聽進去了,但仔細看分明每個人眼裡都帶着怨怒,穆雅蘭剛纔那話什麼意思,分明是故意在老夫人面前裝可憐,挑唆老夫人責罵她們!老天怎麼這麼不長眼,竟然給她懷了孩子!九姨娘更是險些把帕子扯破!
穆雅蘭卻像絲毫感覺不到衆人的怨憤,立刻喜極而泣,千恩萬謝道:“多謝老夫人,雅蘭即便是拼了命,也定要爲咱們府裡多添一個小少爺!不讓老夫人及老爺失望!”
餘辛夷淺淺一笑:“那就恭喜母親了。”
穆雅蘭怯怯的朝餘辛夷看了一眼,臉上極爲慌亂害怕的樣子,忙不迭低下了頭,強笑了笑:“多謝……郡主……”似乎對餘辛夷,極爲恐懼,彷彿生怕她對自己做些什麼似的。
各房夫人、姨娘們很快便心事重重的走了,自穆雅蘭房裡出來,老夫人喚餘辛夷單獨說會兒話。
老夫人親自拉着餘辛夷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邊道:“你知道我要找你說些什麼麼?”
餘辛夷笑道:“辛夷知道奶奶的顧慮。”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道:“你父親原先即便不算子嗣頗豐,但也有過幾個兒子,到底不算稀疏,可後來陸陸續續被溫氏禍害了去,到現在不過僥倖剩下六姨娘懷裡一個小子鈺,那孩子是個好的,天生愛笑又生得聰穎,我自是極歡喜的,但如何算來,六姨娘也是個妾,還是個低妾,連帶子鈺的身份也被拖累了。我曾想過,把子鈺送到雅蘭膝下,將來也有個嫡子的身份。可惜子鈺太小,若這麼離了六姨娘,一來太傷良心,二來六姨娘怕受不了。所以一直猶豫着,沒去做。現下雅蘭自己懷了孕,一切倒迎刃而解了,你父親子嗣豐些,也不至於將來咱們餘家凋零。辛夷,我的苦心希望你能體諒二三。”
餘辛夷溫和笑着,結果竹心遞過來的檀香梳,給老夫人篦頭髮:“奶奶放心,辛夷不會讓奶奶爲難。”她的目的從不是將來扶子鈺登上家主之位,子鈺的人生將來由他自己選擇,只要穆雅蘭不主動招惹六姨娘跟子鈺,她也沒必要在穆雅蘭身上浪費時間。
老夫人欣慰道:“奶奶果真沒有白疼你。我知道六姨娘對你有恩,所以你自然多護着子鈺些,這是極好的。雅蘭的心思我也猜得到一二,這些年嫁進府裡的哪個不是存着那點上不了檯面的心,有你在,她也不敢招惹子鈺。奶奶年紀大了,只要她不是太過分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府裡總歸還是太平和樂些好。若是她認不清自己所站的位置……”老夫人擡起眉眼朝餘辛夷望了一眼,“你該知道怎麼做。”
餘辛夷點點頭道:“奶奶放心,辛夷醒得的。”老夫人作爲餘家的大家長,所盼不過餘府崢嶸,家事和順,但一切都基於“餘家”這二字之上,老夫人明明白白的給了權利給她,也明明白白的告訴她,不會因爲餘子鈺的出身,而有一絲慢待。這已經極爲不易。
自老夫人院裡出來。白芷跟在餘辛夷身後,謹慎的小聲道:“小姐,二夫人懷孕的時機未免也太巧合了些,會不會她暗中做了什麼手腳?”
寒紫也在一旁應和道:“二夫人此人心機深沉,與已故的大夫人不遑多讓,若是沒懷,定然是衝着您來了。她若真的懷了孕,恐怕對小少爺更加忌憚,無論如何,主子咱們還是多小心些纔是。”
白芷見餘辛夷不說話,忙急了:“小姐,您怎麼不說話?難不成您真信她懷孕了?”她什麼時候懷孕不成,偏偏選在今兒個,弄出這樣興師動衆的聲勢再宣佈自己懷孕了,怎麼瞧怎麼透露出古怪。只怕是,用心險惡啊!
餘辛夷掀起裙子,跨過竹林石子路中,突兀翹起的一塊,微微一笑道:“有些戲不急看,要慢慢看下去,看到底纔有意思不是麼?”
在得知穆雅蘭懷孕之後,幾乎全府進入戒備。餘懷遠親自派了親信將穆雅蘭所居住的芙蓉院裡仔仔細細排查過一遍,將院子裡的人全換成餘府家生的老人,而所用之物,所進之食全部在事前經過三道查驗,讓原本想添亂的八姨娘、九姨娘都見了這陣仗,識趣的躲得遠遠的。餘懷遠這樣大的聲勢,分明是告訴闔府,他極在意這個孩子!
一時之間,所有下人都戰戰兢兢的,走在芙蓉院外都不敢大聲說話,哪像什麼喜事兒,簡直如臨大敵一般。只有餘辛夷悠閒自得的在海棠苑裡,動動筆墨,偶爾彈琴。
白芷進來傳話的時候,餘辛夷正在跟餘明琪學畫個花樣子,子鈺長得極快,小衣服小鞋子個把月便要換,餘辛夷樂得清閒也學一學。隔着紗簾聽到穆雅蘭身邊的丫鬟豆青來道:“大小姐,老爺剛給二夫人送去一盆極珍貴的八色海棠,二夫人知道您是最喜海棠的,所以請您過去賞花。”
餘辛夷繼續手中小心描畫着,道:“去回母親,我這幾日身子不好,恐染了什麼風寒,若是傳給她,順帶着累及母親腹中的弟弟,過幾日再去請安。”
豆青猶豫道:“可是夫人一片好心,郡主您……”
餘辛夷擡起眉眼,隔着那層紗簾,聲音淡淡卻極有壓迫力:“怎麼,你是想讓我把風寒傳給母親麼?”
豆青冷不丁一顫,連忙道:“奴婢不敢,奴婢這就去回夫人!”說着,忙不迭退了出去。
見豆青走了,白芷端了一碟子桃花酥進來道:“這已經第三次想着各種辦法來請您去那邊了,小姐,咱們就繼續這麼躲着?”
筆尖沾了點蕊黃,在花瓣上細細勾出紋路,餘辛夷擡起頭似笑非笑道:“不躲着,難道送上門給她製造把柄麼?”
自從穆雅蘭懷孕,可謂是滿府風雨,三房張氏前兩天在花園裡跟穆雅蘭有了三兩句口角,不小心絆了穆雅蘭一下,也並沒摔着,不料穆雅蘭回去便動了胎氣,興師動衆的鬧了整整一宿,當夜老夫人便怒氣衝衝的把張氏拎了去,當着所有家僕的面狠狠訓斥了一頓,顏面盡失。九姨娘去向穆雅蘭請晨安的時候,不小心把茶碗掀翻,燙在穆雅蘭身上,餘懷遠當場震怒,罰九姨娘面壁思過。因着這個胎,整個餘府雞飛狗跳,儼然成了穆雅蘭的天下。穆雅蘭這個時候巴不得餘辛夷去,甚至千方百計的請辛夷去,若是她腹中的孩子有個好歹,豈不是全然是餘辛夷的罪責?
這時候餘辛夷若主動送上門,那才真是傻的!
白芷仔細一想,正是這個道理,那位仗着孩子,已然是闔府碰都不敢碰一下的角色,可二夫人三番兩次的來找麻煩,難不成要裝病到一直待這個孩子誕下來?
事實上,白芷多慮了,當晚穆雅蘭面神色擔憂的帶着豆青親自來了海棠苑,白芷吃了一驚忙道:“二夫人,我家小姐染了風寒,正在屋裡休息,恐把病氣過給您,還請您改日再來吧。”
在屋內,寒紫聽到白芷故意放大的聲音,立刻道:“小姐!二夫人怎麼來了,怎麼辦?”真是不去找麻煩,麻煩主動找上門!
餘辛夷微微皺了下眉心,眸中閃過一道冷光,隨即徐徐彎起脣角道:“母親既然大晚上親自跑來,豈有怠慢的道理?”穆雅蘭懷着身孕,千辛萬苦的來海棠苑送上門,擺明了不會輕易離去,既然如此,她便來見識見識,穆雅蘭準備使哪些招數?
果真,白芷攔都攔不住,穆雅蘭已經一意孤行的衝了進來,因着她的身孕,連白芷都不敢真的阻攔,當打開門看到餘辛夷笑容的剎那,穆雅蘭似乎目光閃爍了下,隨即笑道:“聽豆青說,郡主染了風寒,我甚爲擔心,便連忙來看看,並帶了些祛風寒的藥來,還望郡主不要嫌棄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