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紅妝,大紅的綢緞綿延了整座長公主府,向外鋪去,紅色的燈籠隨風輕輕舞動,吹吹打打的喜樂聲響徹整條大街。滿府所有下人都按照福伯吩咐換上了喜慶的衣裳送親,端的是熱鬧非凡。
喜娘說着吉祥話,笑意盈盈的幫餘辛夷蓋好蓋頭。
寒紫上前接過手,攙扶住,憂心忡忡的小聲道:“小姐,你說八殿下今天真的會出現麼?”若是八殿下今天沒有出現,大婚照常舉行,那麼最後小姐真的與扶蘇丞相成了親,那就真一發不可收拾了!這可不是鬧着玩的!
綴着長長金穗的頭蓋下,餘辛夷的聲音沒有半點遲疑:“他既然說了,就一定會來。”
雕刻着並蒂蓮花紋的硃紅漆門打開,繡花鞋踏出的一剎那,禮炮聲響起,喜娘笑呵呵的念着吉利話,將餘辛夷引起花轎裡。
一句“起轎”,花轎平穩的升起。
花轎之外,無數熙熙攘攘,歡聲笑語,餘辛夷闔上雙眼都聽不見。她知道,這臺花轎要從長公主府門口,沿着這條大道,轉彎,再繼續往前,最後將她帶到相府的門前。她身後,是皇帝御賜的二十四臺嫁妝裝在一隻只厚重的大木箱裡,顯得尤其榮耀。
一個時辰的距離,似乎走得很快,似乎又很慢。當終於停下的時候,餘辛夷才發現,自己雙手是絞緊着的,指縫間滿是冷汗。
景夙言,景夙言!
喜娘的唱諾聲響起:“請新郎迎新娘下轎——”四周掌聲雷動。
“嗯。”一道低沉的聲音淡淡的響起,餘辛夷只覺得眼前一亮,轎簾已經被打開,她緩緩擡起頭,隔着那層紅色的蓋頭望過去,眼前忽然一陣恍惚。
似乎時間跨回兩年之前,曾經也有那麼一個人披着一身大紅的新郎袍穿越過一切距離大步走到她的面前,白玉的臉,如星的眸,墨的發,紅的髮帶,俊如神祗的臉孔俊美得讓人瞠目結舌,他就這麼看着她微笑,醉如春風,讓人頃刻沉淪。
餘辛夷心裡咯噔一下,正準備開口說話,然而眼睛一眨,眼前風雲變換,那道身影還未觸碰已經消失不見。而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別人,而是坐在輪椅上,安然看着她的扶蘇,面孔上哪有半點微笑?
怎麼會把扶蘇認錯是他呢?真是好笑,莫非自己真昏了頭了?餘辛夷自嘲着,從花轎裡走出。
“郡主,請吧。”
扶蘇用只有他們二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小聲道,餘辛夷閉了閉眼睛,強行將自己拉回現實,不急不緩的在寒紫的攙扶下,跟隨扶蘇走向相府的大門。
沒有門前射三箭,沒有炙熱相視、舌底纏綿軟語,有的只是兩人共同的沉默,這場大婚進行得如同完成一項公事。
當隨着那根牽連在一起的紅花綢帶步入相府大門,耳邊忽然聽到一道極熟悉的聲音:“喲,重華郡主今天這打扮還真是別緻啊,呵呵,本公主今日前來特爲恭賀二位,祝賀重華郡主跟扶蘇丞相,一定要白、頭、偕、老、啊!”
明明是祝福的話語,全天下能將之說得如此惡毒的唯有一個人,舞陽公主!
舞陽公主的眼神針尖似的朝着人刺過來,如同最惡毒的野獸,齜着森森白牙,一副恨不得將餘辛夷撕肉嚼骨的樣子。
紅蓋頭之下,餘辛夷的眸光冷若寒芒,聲音裡殺氣畢露:“舞陽公主,難道你不覺得自己狗拿耗子太多管閒事了些!”
竟然罵她是狗?!舞陽公主瞳孔猛地縮起,即將發怒,卻在暴怒的臨界點停住,眯起眼睛死死瞪着餘辛夷道:“餘辛夷,你想要激怒我是麼?我是不會上當的!呵呵!今天我可是親自看着你拜堂成親的!我要親眼看你嫁給別的男人,覆水難收!”她費盡心力的想困住景夙言,可是沒想到他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寧願自己毒發身亡,也要逃離她的身邊!好,很好!好極了!既然都不給她痛快,那她就不給任何人痛快!
兩人之間的聲音極小,但已經滿是刀光劍影。
見舞陽公主這樣惡毒,寒紫忍不住擋在餘辛夷面前,冷斥道:“我家小姐大婚之喜,容不得柴犬狗吠!”
舞陽公主掃了她一眼,發出輕蔑的冷笑。她探過身,故意貼到餘辛夷耳邊,聲音如同鬼魅:“事到如此,我不妨再告訴你一個消息,作爲我送給你大婚的賀禮!”舞陽一張臉孔連帶聲音,扭曲得陷入瘋魔一般,“那就是,景夙言已經,死了。”
聲音入耳的一剎那,餘辛夷心絃猛地一顫,隔着那層蓋頭目光如刺刀般追過去:“不可能!”
越是看到餘辛夷不可置信的樣子,舞陽越是眉飛色舞:“爲什麼不可能?我告訴你,他死了!就在昨天,我找到他的時候,發現他已經毒發身亡了!七孔流血,渾身僵紫,嘖嘖嘖,從前風華絕代的八殿下,沒想到死的時候狼狽,真是讓人惋惜至極啊!”
餘辛夷心襟大動,十指幾乎捏碎,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被操控:“你在欺騙我!”
“騙你?”舞陽挑眉道,“哈哈哈,難道你就沒有好奇過,爲什麼兩年前你身上中的劇毒,會不藥而癒麼?我來告訴你!那是因爲,他景夙言跟我做了交易,以他身上的毒來換你所中的毒,否則你早就該毒發身亡,早死得連骨灰都不剩了!真是好笑啊。他不惜用自己的命換你的命,現在已經狼狽的死在那個髒污不堪的角落裡,而你,竟然在跟另外一個男人拜堂成親,你說說好不好笑?簡直要笑死我了!”
舞陽公主放肆而暢快的笑着,那笑聲尖銳得無比刺耳,彷彿來自地府的毒藤,扭曲着瘋狂甩動着,伺機將人緊緊纏住,硬生生從人間拖進地獄裡。周圍觀禮的賓客們,臉上原本或客套或真意的笑容,此刻也在舞陽的猖狂下,逐漸皺眉,紛紛覺得這個舞陽公主莫非也太囂張了些。但也同時在好奇,她們究竟在說些什麼。
寒紫立刻道:“小姐,你別被騙了!八殿下不可能出事的,絕不可能!”舞陽來的目的顯而易見,就是想大鬧一場,在這麼多雙眼睛下激小姐當場逃婚,好觸怒武德帝,犯下欺君犯上的死罪!
可是,問題就在於,舞陽着實抓住了小姐的軟肋,那就是八殿下!說實話就連她自己,也是心中忐忑不安的。八殿下失蹤了那麼久,除了那張似是而非的字條什麼都沒有,難道——難道!
舞陽看出她們的猶豫,正準備繼續添柴加火,扶蘇的聲音突然響起:“舞陽公主,若是有話要說,請過後扶蘇親自陪你一敘,但若是別有它意,那就別怪扶蘇不客氣了。”他聲音一如既往的輕緩低沉,卻明顯帶上一股毫不客氣的威懾力。
舞陽不怕餘辛夷,卻不得不對他忌憚三分,面上朗聲大笑道:“扶蘇丞相看來是心疼嬌妻了,呵呵呵,本宮豈有不成人之美的道理。”她眼珠子一轉,與餘辛夷擦肩而過的剎那,說了最後一句話,“餘辛夷,你就好好成親吧!至於景夙言,就讓他在城外的破城隍廟裡,屍首被蛇蟲鼠蟻啃噬得乾乾淨淨,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你放心,我什麼都不會留給你!哈哈哈!”
舞陽公主放浪形骸的大笑聲,逐漸遠去,周圍氣氛逐漸恢復熱烈。喜娘轉了轉眼珠子,立刻上前笑盈盈道:“郡主,時辰已經到了,您請吧。”
可是餘辛夷一動未動。
扶蘇回過頭看着她。
喜娘見新娘子動都沒動,反而猶猶豫豫的停在那兒,心裡也不由得慌起來,再次提醒道:“郡主,時辰已到該進門了。否則過了吉時,便不好了。”
餘辛夷依然腳步擡都沒有擡一下,只有緊緊扣住的掌心裡,因爲過度用力而失去全部血色。
所有人見新娘竟然如此反應,全都驚詫的小聲議論起來,這是怎麼回事?難不成,新娘子想悔婚了不成?可是現下皇帝就在丞相府裡等着親自主持這場大婚,莫非這重華郡主臨時昏了頭,還是不想要命了!
就連向來喜怒不現於色的扶蘇,此刻也微微皺起眉頭,輕聲喚道:“郡主。”
而與此同時,武德帝身邊的大太監一路小跑而來,顯然是武德帝久等了,被派出來連連催促道:“丞相,怎麼一回事?怎麼還不進去拜堂行禮?這吉時可是快要過了!陛下都在裡頭等急了!重華郡主,請您快吧!讓咱們等一會兒是小事,若是讓陛下久等了,你我都逃不了干係!”
大太監滿頭是汗,朝着餘辛夷不停催促,可是看見餘辛夷非但沒有着急,反而見她緩緩擡起手道:“不……”
一個字,讓當場所有人都震驚的倒抽一口氣,什麼?他們聽到什麼了?這重華郡主竟然說不?難道他們聾了不成!這陛下跟皇后,此時此刻可都在裡頭呢!她難道是真的不要命了!
就當所有人心臟提到嗓子眼裡,眼睜睜看着新娘子竟然擡起手要將頭上的蓋頭揭掉的時候,一直平靜以待的扶蘇丞相,忽然猛地伸出手,強硬的握住餘辛夷的腕子阻止她的行爲,朝着大太監道:“我們這就到。”
被扶蘇意外強硬的拉進門檻之內,餘辛夷皺起眉不悅道:“丞相,請你放手!你我的交易到此爲止,這件事我會把所有都攬在自己身上,絕不會連累你。這件婚事,恕我無法繼續下去。”她知道,舞陽公主這是在故意刺激她,可是她仍然無法與扶蘇真的踏入禮堂,不管景夙言今日出不出現,這輩子她餘辛夷絕不會另嫁他人!
扶蘇回過頭,隔着紅色朦朧的蓋頭,扶蘇一雙眸子光亮入炬,道:“誰說可以到此爲止的,辛夷,你我之間這輩子都不會有終止的一天!”
聽着耳邊低緩卻無比熟悉的聲線,餘辛夷一雙眸子猛地撐大到極致。
這個聲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