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餘辛夷醒來的時候,已經從密道出來,兩個人身上佈滿大大小小的傷痕與血跡,尤其是餘辛夷,後背上的傷口深得似乎要將她整個人撕裂開來。
餘辛夷一睜開眼睛,立刻渾身一個戰慄,用力抓住寒紫道:“景夙言呢?他在哪裡?我們回去找他,立刻回去!”
她每大喊一聲,後背上就因過度激動而流出一道新鮮的血液來,然而她什麼都感覺不到了,滿心滿腦都只剩下一個念頭。
寒紫立刻拉住她勸說道:“小姐你別激動!你在高燒,別動我求你了!你已經昏迷了一夜,就算現在趕回去也……”
餘辛夷原本就難看的面色,一下子一沉到底,抑制不住喉底震顫:“你這話……什麼意思?”喉嚨裡怎麼那麼疼,像是被烙鐵殘酷炮烙,讓她每一個字都難以說出。
寒紫忍不住側過頭,捏緊拳頭落淚道:“敬老王爺帶着宗府趕去皇宮,現下皇宮四周都被重兵把守着,據說,十五萬大軍幾乎全軍覆沒,皇上的屍首被找到了一半,皇后娘娘亦未能倖免,而八殿下他……他……”寒紫牙齒咬出血來,最後狠心道,“大理寺卿找到了殿下的屍骨,容貌已經被炸的模糊,身上穿的白袍零零碎碎,上面是暗金流雲的圖案,殿下他已經……”
當餘辛夷聽到的剎那,後背支撐不住,重重的撞在身後的牆壁上,一顆淚滴從眼眶砰然砸落。
她剛纔聽到了什麼?他死了的意思?不會的,一定是她聽錯了,肯定是這樣的!
他怎麼會死呢?那個人狡猾得比狐狸還勝三分,永遠只有他算計別人的份,從沒有別人算計他的分。他還說過,要繼續禍害她下半輩子的,怎麼可能就那麼老實的走了呢?
笑話,這就是個笑話嘛!
餘辛夷捂着臉笑出來,受傷的手心裡一滴滴白的水混合着紅的絲不停的砸落在地上。
理智上知曉:密道關閉的那一剎那,滔天的爆炸聲與洶涌的烈火幾乎將密道掀翻,若是密道非隕鐵所制,她們都已經被炸死在裡面。更何況是完全暴露在爆炸範圍內的景夙言,斷無生還可能……可是她不信!她絕對不信,禍害可是要遺千年的,他不會死的,絕對不會!
餘辛夷撐起身子,淡漠的說道:“走!”
寒紫遲疑道:“我們……走去哪裡?”
餘辛夷冷笑道:“當然是回皇宮,我要親眼看看,到底是不是他!”他怎麼可能死?肯定又是在籌謀什麼計劃,她要親手揭破他的謊言!
看着餘辛夷拖着一身重傷,卻拼盡全力趕回皇宮的身影,暗紅的血早將她的後背打得溼透,寒紫立即追上去道:“小姐!小姐!”
曾經四國之內最爲繁華的鎏國皇宮,只站在宮門之外也可見裡面的金碧輝煌,然而卻在這短暫的時間內,化爲一片廢墟。無數士兵仍在灰頭土臉的將裡面的十幾萬殘骨拖出來,整個皇城一片大亂。
餘辛夷不顧士兵的阻攔執意闖進皇宮,永寧公主身着縞素跟駙馬在宮內協助敬老王爺主持大局。這樣的可怕的爆炸,如此恐怖的場面,是誰都不曾預料到的,也沒敢預料的。永寧公主短短兩日極爲憔悴,見到餘辛夷先是一驚,隨即拭淚將她放了進去。
重新踏進皇宮,地面上殘壁斷垣比比皆是,斷裂的青石板上擺放着一具具或完整或殘缺的屍體,相同的是都一樣血肉模糊。餘辛夷每一步都踏得極爲用力,也踏得無比緩慢,走進乾寧殿裡,長長的宮道兩側擺放着一個個熟識的人,左手第一個央兒,下面是灰衣、墨衣,再向右是她僅見過幾面的褚衣、青衣……
餘辛夷行屍走肉一般走過這些短短兩日前還無比鮮活的屍首,長睫顫抖如斷翅的羽翼般,艱難的擡起腳,走向那殘垣斷瓦的高臺之上。那高臺之上安置着大大小小五具屍骨,全被蒙在白布之中。有的下面是全屍,有的只剩下半部殘骸,還有的連一根骨頭都找不到了,僅放了一套衣冠。
餘辛夷一眼掃過那幾塊白布,忽然在某一塊白布上停留住,然後沒有絲毫猶豫,直奔而去,不顧寒紫的勸說阻止用力掀開蓋在上面的白布。
當白布掀開的剎那!
餘辛夷撐大的瞳孔裡,被簡單打理過的,身形修長的男子靜靜的躺在那裡,那張曾經風華無雙,俊若神祗般的面容被毀得血肉模糊,只剩下線條優美的下巴昭示着曾經的俊美。一身最愛的白衣上血跡已經變得暗紅,衣襬上流雲的圖案似乎隨時都會隨風流動,而他那把從不離身的扇子,無力的落在旁側的地上……
餘辛夷就那麼看着,靜靜的低着頭看着,連哭都忘記了,像是觀察一般仔仔細細的看過他身上每一個細節,什麼都不放過。她似乎想找出什麼,但是找不到,一點都找不到!
怎麼會呢?他不是夙言,絕對不是的!可是這臉部線條,這手,這身形,就連他的三千青絲,完完全全就是屬於他的!
肯定有問題,她不信!絕對不信景夙言就這麼簡簡單單死了!
景夙言你睜開眼,睜開眼告訴我,你沒有死對不對……對不對!
寒紫噗通跪在地上,祈求道:“小姐,八殿下真的去了,求您別看了,我們回去吧……”小姐若是痛哭出來也就罷了,可她表現得越是如此默然無聲,就越是讓人擔心,她會不會想不開。
餘辛夷徐徐笑出來,面容無比蒼白:“看過了,我也就放心了。你哭什麼?走了,我們回府去了,老夫人、六姨娘還有小子鈺他們,肯定在等我們呢。再不回去,他們該着急了。”
寒紫詫異的看着她一反常態的表現,無比擔憂的注意着她的一舉一動。卻見餘辛夷並沒有她想象中的崩潰,反而神態無比自然的轉過身往回走去。那般的淡漠,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可是莫名的讓人揪心,痛徹心扉。
就在此時,餘辛夷猛地身子一顫,像是落葉般搖擺了兩下。
“小姐!”在寒紫的尖叫聲中,餘辛夷身子虛晃了兩步,猛地從高臺之上,六十六道臺階上一頭栽倒了下去。
栽倒的剎那,餘辛夷死死咬緊了牙齒,掐破了手心。
景夙言。
景夙言!
景夙言!
曾經是誰,爲她擋箭,握住她的手眨眨眼,琉璃般的墨眸裡滿是狹促笑意:“你是說,如果我死了,你願意跟我同生共死麼?”
又是誰說:“你我不死不休。”
你食言在先,我又何必信守承諾?景夙言,我恨你!
寒紫見狀立刻撲上去卻還是沒來得及,永和公主立即命道:“快!來人準備馬車將光華郡主先送到公主府醫治!”寒紫紅着眼眶將餘辛夷背起,以最快的速度奔進了剛準備好的馬車。餘辛夷的羽睫顫了幾顫,終於歸入到無邊的黑暗中。
恍惚間,她做了一場大夢。
浮生若夢,在那場大夢之中,她未重生一世,也未曾與他相交甚篤,她跟他只是在另一段輪迴裡偶然相遇,然後相知相許,各自沒有那麼多包袱,也不帶半點仇恨拖累,以最簡單而平凡的方式共度一生,琴瑟相和,一醉乃到天地合……
經過一天一夜的診治,餘辛夷再次醒來的時候高熱已經褪下,守了一夜的寒紫立刻驚喜道:“小姐,你終於醒了!”太醫說這傷極嚴重,再加上愁緒交加,很可能撐不過去。現下小姐能醒過來,已經是大幸,興許是八殿下在天保佑……
竭力不讓餘辛夷發現她的異樣,寒紫立即端來了湯藥,原以爲餘辛夷會拒絕,沒想到她眼睛眨都沒眨一下,一口將苦入心肺的藥喝盡。餘辛夷自行掀開被子,表情極爲平和道:“寒紫,我們回府。”
寒紫極擔憂小姐會不會又撐不住摔了,或者做出其他事來,猶豫道:“小姐你的傷還很重,要不……在公主府再多留幾日吧……”
餘辛夷攏了攏鬢間髮絲,淺淺笑道:“我自己的傷,我自己清楚。發生這樣大的事,六姨娘她們必然擔心極了,小子鈺怕是又哭了,我得儘早回去,傷在哪裡養都是一樣的。”她笑着,分明是在笑着的,然而那笑容卻不比哭有多少溫度,像是絕美的人兒突然被冰封進萬年的冰塊裡,每一個表情都冷得徹骨,似乎這軀殼裡的魂靈已被人帶走。
寒紫唯恐引起她什麼想法,只得護送她回府。下了馬車,餘辛夷快步向大門奔去,卻在走到門檻前,腳步猛地頓住。
卻聽尚書府裡一片死寂!
餘辛夷本能的感覺到不好,寒紫立刻快步推門而入,在看到裡面場景時,整個人呆住,倒抽一口氣。
餘辛夷推開她的阻攔往裡走,只見總管的屍體倒在花壇邊,花壇裡滿是鮮血。餘辛夷身體微微搖晃,繼續往裡走,看到了一個個熟識的身影,翠竹、羅兒、孫嬤嬤……她面色瞬間雪白,邁開步伐立刻大步往內院跑。
推開老夫人的房門,只見竹心胸口被刺出個血洞,死不瞑目,而老夫人則躺在榻上,雙目緊閉,滿口是血。餘辛夷腦袋裡一片空白,踉踉蹌蹌的走到六姨娘院子裡,死人,死人,到處都是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