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沒想到一塊普通的玉,此刻卻是一把殺人的刀一顆萬鈞的雷,輕則一顆人頭落地,重則引發伏屍百萬的巨大災禍!
餘辛夷坐在房間內,看着那些影影綽綽提着劍的身影,在門外來來回回。這些美其名曰近身保護的侍衛,實際上不過是衛國公主派來監視她的罷了。
寒紫彎下腰在她面前,仔仔細細的幫她清理身上一道又一道的傷口,白色的藥粉抹在她肩膀上,痛得讓她渾身戰慄。餘辛夷卻死死咬住牙齒,不容許自己發出半點痛呼聲。
半個時辰後,寒紫抹了把額頭細密的汗珠,呼出一口氣,將最後一處紗布固定住。她直起身將餘辛夷扶坐在榻上道:“小姐,這場栽贓嫁禍到底是誰做的?是舞陽,還是其他人?”她弄明白這玉璧裡的玄機,當即面色發白,滿心戰抖。這玉實在是太可怕了,分明是想要了小姐的命啊!
疼痛緩緩麻木,餘辛夷緩緩睜開眼睛道:“我還不能確定,回想剛纔舞陽的反應與表情,似乎是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但是也不能排除她的演技又精湛了一層。還有那位季先生,我臨走之時,他對我說的那句話實在教我懷疑。”
餘辛夷的瞳孔猛地撐大,那個季樊青,絕對有問題!
雖然只有幾次簡單的接觸,但是每次碰到他,骨子裡便生出一股本能的牴觸感,彷彿他們天生就是敵人,哪怕帶上任何僞裝,都無法消弭。他含笑卻實則陰鷙的眼神,他溫和卻藏着毒蛇的表情,甚至他說話的方式,全都讓她感覺到無比熟悉,就像——就像一個絕對不該還活着的人!
鳳重臨世,代有天下。
這簡簡單單八個字,拼湊起來便是催命的魔咒。剛纔在洞穴中她千方百計把嫌疑往舞陽身上牽扯,然而只有她才知曉當時她心裡有多慌張。這八個字還有另外一種解釋,目標直指重生而來的她!
是誰?是誰看破了她最大的秘密!這個秘密,只有她自己知曉,對誰都沒有說過,就算是景夙言她都沒有敢傾吐過,怕成爲人們眼中的異類。現在卻被人洞悉了,到底是什麼人有如此天大的能耐?
一個看似極其荒誕,但是並不是不可能的可能,突然鑽進腦袋裡。難道——
看到餘辛夷竟然愣神,臉色很難看的樣子,寒紫在餘辛夷眼前揮了揮手道:“小姐,你怎麼了?臉色怎麼這樣難看?”
餘辛夷回過神道:“沒什麼,一時失神了而已。”
寒紫不疑有他,繼續焦急道:“不管是不是舞陽,她肯定打定了主要要將咱們踩下去的,現在這樣腹背受敵的狀況,明天衛國公主就要將您帶回都城,交由皇后處理,我們現下該如何應對才能逃脫這場災難呢?要不我們立刻暗中聯繫赫連嘯,當初他替您僞造了這個身份,咱們就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他絕不會對咱們坐視不理。還有扶蘇丞相……”
餘辛夷眸中燭火隨風而動:“赫連嘯跟我合作的目的,不過是爲了利用我對付旬後,打擊大皇子一派,扶他坐上寶座。若是我失去了利用價值,他自然會撇得一乾二淨,又怎麼會替我出頭呢?至於扶蘇,我跟他從始至終只有那一諾之約,自然也不會惹得自己一身腥。至於明天——”
餘辛夷目光如炬,閃現的光芒比那燭火炙熱百倍。
當夜,大夫送來湯藥,由寒紫伺候服藥時,餘辛夷忽然發怒將寒紫手中的藥碗用力砸在她身上,一巴掌扇過去大聲咒罵道:“你這個廢物,想燙死我嗎?現如今我要失勢了,你這賤婢便敢輕忽本縣主,想着巴結公主去?仔細我先要了你的命!”
寒紫噗通一聲跪下,捂着腫起的臉哭泣求饒道:“小姐,我沒有……”
餘辛夷顯然聖怒之下,抓起旁邊的燭臺用力砸在寒紫身上道:“別在我跟前裝可憐,這副樣子做給誰看的,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受了天大的委屈呢,滾!還不快給我滾!”
這暴烈的怒火,將那大夫跟門外的侍衛都唬得一愣一愣的,寒紫捂着嘴大哭着衝出門去。
侍衛愣了一下,等想起來去追,人已經沒了影兒。
第二天一早,衛國公主派來的女官來敲門,一臉公事公辦道:“我家公主有請縣主一同進宮,縣主,請吧。”
餘辛夷一臉受到輕慢的憤憤,沉着臉空捂住肩膀的傷口,一言不發的走了出去。
一行馬車,衛國公主坐在第一輛上,第二輛則是女官們,第三輛是她的,馬車周圍安排了數十名武功高超的侍衛,專門看守着她一人。還有幾名女官貼身跟在她身後。餘辛夷心底冷笑着登上馬車。
馬車行駛前,簾子被毫不客氣的掀開,舞陽那張妖豔而尖銳的臉孔探進來,咬着牙根刻薄道:“餘辛夷,別以爲我不知道你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你昨晚將自己的婢女弄出去,必定是吩咐她做了什麼事,想要保住自己那條命是麼?呵!我還就不信了,任憑你天大本事,僅靠你的婢女一人,能掀起多大的風浪來,又能不能救得了你!”
餘辛夷懶懶的掀起眼皮道:“舞陽殿下,你又在說什麼呢?我又聽不懂了。我昨晚不過教訓了那個不識好歹的婢女而已,沒成想那婢女竟敢負氣逃跑了,舞陽殿下如果見到她,可要幫我把她抓回來啊。”
舞陽怒極反笑道:“好!你現在還有本事嘴硬,我倒要看看,待會兒到了母后面前,你如何嘴硬得起來!咱們,走着瞧!”
嘴硬是麼,那麼待會兒進了皇宮,她就要讓她餘辛夷現在多麼狂傲,待會兒就死得多麼悽慘!
簾子被用力摔下,舞陽公主揮鞭的聲音立刻響起。
餘辛夷在幾名女官的貼身監視下,安然自若的坐在馬車裡,笑得雲淡風輕,悠然自在給自己沏了一杯茶,在女官們驚詫莫解的眼神中飲了下去,彷彿一切,都與她無關。
血一樣的紅,夜一樣的黑。旬國皇宮的城牆,像頭冷漠無情的野獸,盤踞在皇城裡,隨時要把人吞噬進去。
長信宮的地磚,即使是氣溫最高的八月,也冷如細密的針一根根刺進人骨子裡。餘辛夷已經在這裡跪等了足足一個時辰。而不遠處,衛國公主一言不發的端坐着,身後站着一身書生儒服的季樊青,臉上笑容的含義神鬼不知。
舞陽公主則站立在另一邊,一手按在鞭子的柄上,滿臉冷笑與殺意。身後醜奴如同一塊忠誠的木頭似的,了無生息的站在她身後。
偌大的長信宮,四周成千上百名侍衛與宮女太監,無數人或站或立,卻只有她餘辛夷跪在最中央。餘辛夷忽然升起一股想笑的意思來,這多像啊,多像曾經無數次在鎏國皇宮裡她一人面對那些一根緊接着一根的明槍暗箭。只是,那時候總有一個人心甘情願的擋她面前,護她保她,而現在,終於只剩下她孤身一人。
但是怕什麼呢?
即便只剩下她一個人,她餘辛夷從不知道“怕”字怎麼寫!該殺的人她一定會殺,該報的仇她赴湯蹈火也會報!她的命,在她自己沒有厭棄之前,沒有人能奪走!
等了整整一個時辰,雙腿完全麻痹,旬後的鸞駕才慢慢悠悠的到來。
一襲華麗的明黃色薄紗,上面繡着飛鳳的圖案,沿着鸞駕輕輕拖曳在地,坐在鸞駕上的旬後以手支頤,那微微飄舞的薄紗,就如同金鳳的翅膀,渲染出無以倫比的華貴與端莊,以及一種誰人都無法企及的高高在上。
旬後一出現,所有人立刻跪下行禮,哪怕是向來目中無人的衛國公主以及囂張跋扈的舞陽都彎下了膝蓋。那是一種,長年累月,早已刻在骨子裡臣服的烙印。
旬後斜飛的鳳眼,慵懶的掃在衆人身上,最後集中到沉默無言的餘辛夷頭上,波瀾無驚的嘴角緩緩揚起一道幾近於無,可是又教人無法忽視的弧度。
只是那麼淡淡的表情,悄無聲息,卻讓在場人產生一種被重重的山石壓在脊背上的膽寒之感,喘不過氣來。
直到很多人額頭、後背都滲出冷汗來,旬後才緩緩擡了下手,啓脣道:“一塊玉璧,也值得你們如此興師動衆?”
詢問的口吻,卻讓人完全捉摸不清她的態度。
她一開口,身上的壓力終於小了些,舞陽立刻不服氣的大聲道:“母后,這哪裡是一塊尋常玉璧,這可是警示我們國出妖孽,將要亂世的玉璧!是上蒼降下的預言,正如同歷史上曾經發生過的一樣。而這要霍亂我們大旬,竊取父皇母后天下的妖孽,正在跪在您面前,所謂的重華縣主!母后,您可千萬不能放過她,讓她有機會爲禍我大旬數百年基業!”
“哦?”旬後發出略略驚訝的口吻,細長的鳳眼移到沉默不言,看不清面容的餘辛夷身上,“竟然有這樣的事。那麼,重華,你覺得此事該如何處理纔好呢?”
一句簡而又簡的話,已經完全暴露出旬後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