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易大人以爲如何?”
鳳瑛笑着望向罄冉,面容可謂真誠,罄冉心思鬥轉。
相互切磋治國之道?!簡直笑話!當今四國誰不想吞噬他國,有什麼驚世額治國之道會言與他國!
鳳瑛欲擇一國作爲盟國,締結姻好,不管他選哪國,這其間定有要讓青國朝臣們心服口服的。三國既然都送來了公主,那麼便表示,三國無論出於怎樣的私心,都是有意與青國交好的,這樣青國便有了高姿態。
與其他鳳瑛和朝臣們爭辯,倒不如將這苦差交給三國自己。這樣一來他鳳瑛免了麻煩,再來也能試探三國虛實。此次前來青國的多是各國朝中精英之輩,他鳳瑛更能洞若觀火,將三國朝臣之能耐窺探一二。
罄冉心中明瞭,面上自是不露分毫,但笑做禮:“一切聽憑陛下的。”
鳳瑛朗聲一笑,看向臺下的麟國朝臣,道:“閔大人不在,豐大人以爲如何?”
麟國左僕卿亦是擡手一禮,道:“我麟國亦無異議,但聽陛下的。”
鳳瑛朗聲而笑,道:“好!朕向來提倡衆卿做直臣,今日卿等大可暢所欲言,不必有慮。”
皇帝都這般説了,青國的衆大臣當然是連聲附和,個個心思都動了起來。要知道今日在這國宴上露露臉,若是説的好了,以後不僅可以揚名天下,更能讓皇帝對自己刮目相看,以後前途定當光明一片。
當然,皇帝的意思他們是懂得的。自然知道今日的話題是關於和親一事,此番青國的國書一發,朝臣便已就此一事議論久已。意見不一,但朝臣中多以與戰國結盟的臣工居多。且皆是元老級大臣,下面官吏自是望風而跟。
此番鳳瑛令大家暢所欲言,衆人的目光不由便落在了朝中第一元老高盧寺卿崔明禮的身上。
那崔大人峨冠博帶,整衣端坐,察覺到諸人的目光卻垂眸不動。罄冉也望了過去,微微一笑。想來也是,如崔明禮這般重臣自是到了最關鍵的時刻纔會出擊的
卻在此時青國中書令鳳遠佛袍起身,目光直逼中臺端坐的罄冉,笑道。
“我聽聞旌帝曾對百官戲言,得清華君猶如周聖祖得張顯也。易大人這一年多來也確實爲旌國做了幾件大得人心之事,更是被百姓傳以美名。既然陛下讓我等討論治國之道,有一點在下便不得不向易大人請教了。”
罄冉眸光一凜,迎上鳳遠銳利的目光,但覺此人鋒芒甚重,言挑意冷,是個不好相與之輩。她心中警覺,面上卻淡然而笑,擡手道:“早聞中書令鳳大人心思敏銳,處事果決,是青國年輕一輩的英才。請教二字易青不敢當,鳳大人請。”
鳳遠微微點頭,揚聲道:“世人皆知,易大人此一年多來,在旌國做的最大的一件事,便是上了一封掀起朝堂風雲的奏疏。此奏疏更是在一夜之間傳遍翼城,在十數日內風聞四國,掀起了軒然大波。”
罄冉聽到這裡,已經明白了他要説的話。微微一笑,並不慌張,眉宇間卻凝上了一層疑惑。這個鳳遠不簡單啊,竟能一下子抓到了要害痛處,知道從哪裡論起更能引起青國滿朝文武對旌國的敵視。
“易大人奏疏上言,若圖強,需納士,納士當納賢。請奏旌帝在旌國採納什麼科舉取士,説什麼只有大批錄用寒門子弟,方式亂世圖存之道。此奏疏一上,朝中爭執頓起,在下聽聞易大人遭到了滿朝衆臣的反對,爭執半年不下,然而最近旌帝竟對百官的諫言置之罔聞,決定採納此諫,欲再明春舉國取士,辦什麼春闈。引得百官罷朝,各地官吏紛紛進言,旌國官場一片混亂。恕陳某愚鈍實在不敢苟同此舉,卻不知易大人對此有何高見?”
見他說罷,殿中衆人皆目光鑿鑿盯了過來,盡是鋒芒,罄冉不免一笑。看來在這裡她也引起公憤了呢。
古往今來,凡事締結同盟的國家,多是體制相同,或是有共同的治國方針。結盟之後,兩國的來往不管從朝廷還是尋常百姓都會變得頻繁,自然在潛移默化中就會受到同盟國的影響。青國若是與旌國結盟,那麼旌國的一些重要的治國方略自然會對青國產生影響。
罄冉早就發現這個時空古往今來竟沒有科舉一説,取士多如秦漢時期,是靠舉薦的,舉薦制有一系列的弊端,罄冉再三思量,這才上了奏疏,請奏燕奚儂在旌國科舉取士。
科舉取士,大批錄用寒門子弟,利益得到最大損害的自然是現在的朝臣。他們多是氏族出身,靠着祖上的陰功,便能混上一官半職,衣食無憂。若是科舉,他們便再也不能坐享其成,需得如寒門子弟一般寒窗苦讀。他們自是不願接受科舉制度,更不願寒門子弟分享其盤中羹,他們更是羞於和平民站在同一個朝堂之上的。
此刻在殿中的衆臣子皆是氏族大家出身,罄冉會成爲衆人功底,倒是一點也不意外。何況,前些時日,鳳瑛力排衆議,任命周允鴻爲光祿大夫,位居二品。這周允鴻便是平民出身,祖上毫無建功。一時間青國朝臣議論紛紛,皆在猜測鳳瑛此舉的用意,此番旌國前來,若是締結同盟,青國會效仿旌國倒也大興科舉?
所以説青國朝臣拿此事來做文章,罄冉一點都不意外。可讓她意外的是,首先提出此議的竟是鳳遠。
罄冉此番出使,已將青國百官的資料看了不下十遍,自是知道這中書令鳳遠。他原名並不叫鳳遠,而是陳遠。他的父親本事魯國公府的一名家奴,後因偷盜府中財物,被打斷了腿丟出了府。但就是這樣一個不堪之人的兒子,卻胸有大志,從小苦讀詩書,立志要報效朝廷。
冉兒陳遠雖是學識不凡,卻一直苦於求仕無門,落魄潦倒,靠賣字畫爲生。後來其巧遇鳳瑛,鳳瑛惜其才,將他帶回了鳳府,這纔有了入仕的機會。後來鳳瑛施恩,將陳遠脫了賤籍,入了國姓。可若深究起來這青國的第一寒門之仕便是鳳遠。對於科舉取士,他應該是最支持的啊。
那麼他爲何會如此?
罄冉百思不得其解,忽而一道亮光閃入腦中,她微微一笑。鳳遠是鳳瑛極爲信任的重臣,更是鳳瑛的近臣,他會如此,怕是鳳瑛所指。她再想想近來被鳳瑛提拔的幾個寒門弟子,頓時明瞭。
鳳瑛此人心智不凡,憑藉他的能耐豈會看不出科舉制度相交舉薦制度的諸多優勢。他怕是早就想效仿旌國,在青國也採取科舉制,只是此舉必定會在朝中掀起大波。他這是挑起事端,欲讓她爲他打頭陣,說服這些朝臣們
她並非青國之臣,而他竟將她逼至此地,讓她不得不爲他所用。好生陰險!罄冉想通此節,微微一笑,不去看那鳳遠,卻反而看向鳳瑛,笑道。
“陛下,鳳大人可是給易青拋了個大難題。誰人不知易青爲推行科舉在旌國可是得罪了不少大臣,連府門都被砸了個稀巴爛。易青可不想連青國的大臣們也都得罪了,易青此番是奉了我主之命,和青國交好的。這要是將青國朝臣都得罪了,易青可就沒法回去交差了。請恕易青無法回鳳大人的話了。”
鳳瑛眸光一閃,不想她竟比他想的還要聰明。竟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洞悉了他的心思,還將了他一軍。他睫毛微微顫動,忽而一笑,道。
“易大人但可暢所欲言,這樣吧,若是大人能令我青國朝臣心服口服,朕願允易大人一個要求,如何?”
罄冉一愣,接着心中一喜,一個要求嗎?她此番來事要締結友好的,這一個要求已經能讓她達到目的了。
坐在罄冉不遠處的狄颯卻是霍然擡頭,眸光幾變,冷冷的抿了脣,輕哼一聲轉開了目光。他以爲此番戰國或可能與青國結爲同盟,現在看來鳳瑛分明早決定於旌國結盟了。不僅如此,他還要效仿旌國舉辦科舉,竟已經將她當自己人用了嗎?
罄冉定定地望着鳳瑛,兩人忽而相視一笑,已經達成了一種無形的協議。罄冉朗聲一笑,道:“如此易青若再行推辭,便是對陛下無禮了。易青不敢妄言讓青國滿朝心服口服,卻願勉勵一試。”
她説這拂袍站起身來,此番來青國,她早將青國朝臣們的資料看了豈止數遍。此刻見衆人皆仇視地盯着自己,她並不驚慌,垂眸淺飲一杯,這才起身緩步向臺階走去,一面揚聲道。
“自始祖黃帝一統江山,段蒙繼之,後十國之亂,景國一統,兩週繼之,四國南北蜀又亂,直至左週一統江山,再到現今,此先後八百餘年。其間取士途徑皆是門資入仕,採用舉薦法。”
罄冉走下臺階,剛説到此,卻有一官員冷哼一聲:“古制如此,定有其道理,老祖宗留下的規矩,定是治國之大法,豈能隨意更改?!”
罄冉失笑搖頭:“治國之道,豈可拘泥於規矩,規矩囿人,不足取之。古往今來皆如此,並不代表它便是最好的。舉薦取士上下八百餘年,雖是爲國家採錄了一些能臣幹吏,但是也有許多弊端。舉薦制,舉薦的官員皆是氏族子弟,使得朝堂皆被貴族把持,貴族子弟生來不必努力便能得到官職,有些官爵更是世襲罔替的,只要出身好,便可憑藉大量財富,入世爲官。朝堂上下紛紛請託權門,官吏貪縱爲非,百姓愁怨不堪。舉薦早已是名不符實,非是舉賢,而是舉姓,凡事氏族大姓,十之八九位列朝班。易青便聞耀國有崔亮、謝言已是耄耋老翁,卻因出身權貴,而授之以政。混沌糊塗,眼花耳聾、無所作爲!注重門第而不以求賢爲務,試想這樣的國家如何能得到良臣賢者?”
“哼,你此言怕是危言聳聽,言過其實了吧。在座之人皆是出身豪門,難道我等都是庸才之類?不足爲謀?”
罄冉轉身望向那厲目冷言的老者,笑道:“這位當是左僕射馬大人吧?馬大人賢名易青久聞,亦敬仰有之。晚輩有禮。”
她説這對馬銘深深躬身一輯,這才起身道:“易青方纔只是説了舉薦制度的弊端,並未否認舉薦製爲國家選拔了一大批可用之才。舉薦制亦有其益處。氏族豪門爲國家建功至深,受到國家厚待這是無可厚非的。再者,氏族子弟自小便接受比之寒門更加優異的教育,才能兼具者甚多。如大殿諸卿,更是文武俊傑之輩。可是諸位也不該否認科舉取士比舉薦有先進之處,更能讓有志之士得到入仕的機會,更能讓國家得到一批賢能之臣。崔大人是青國的老臣,祖上代代都是功勳,崔氏更是青國赫赫有名的望族,子弟個個爲官。崔大人如此反對科舉取士,難道就沒有私心嗎?!”
罄冉説吧,目光灼灼盯着那崔明禮,崔明禮頓時面色一變,氣的渾身發抖,怒道:“老夫敬你爲旌國使臣,卻不想你如此狂妄。舉薦制傳之近千年,豪門大族更是國家脊柱,是國之根本。老夫這些年爲朝廷舉薦多少可造之才,老夫之心皓潔如月,豈是你能隨意抹黑的!”
“陛下,他這分明便是挑唆我青國君臣間隙,居心不良啊。崔大人之賢天下皆知,陛下豈能容一外臣,隨意指責污衊?!”
朝上衆臣子見崔明禮被氣的渾身顫抖,自是滿腔憤怒,紛紛向鳳瑛拜言,個個義憤填膺。
罄冉卻是失聲而笑,晴朗的笑聲頓時壓住了所有的吵亂。她見衆人怒目看來,笑意減緩,道:“我不過説了一句,諸位卻憤怒至此,真是奇之怪哉,不知道的該以爲諸大人們是惱羞成怒,被戳中了心事呢。”
她説罷不再看那些面色鐵青的大臣,轉而迎上鳳瑛黑沉的雙眸。
鳳瑛脣際依舊有笑,目光沉沉盯着殿中丰神飄灑,侃侃而論的罄冉,心中已是翻起了巨浪。
對於旌國的清華君他早已是關注久已,這一年多來,他的書房有一架書案便是關於此人在旌國朝堂的言行記錄。他早知此人是當今奇才,呈於旌國的不少謀略,治國之道,皆讓人驚讚不已。尤其便是那道請奏科舉的奏疏,更可謂是驚世之舉。
歲旌國春闈之舉仍未施行,只是頒下詔書,未知其效。但是憑藉他的謀識,早知此舉之妙,有意效仿旌國。方纔聽了罄冉一番言辭,他更是確定了心中所想。
至於滿朝文武,他們心中怎麼想,鳳瑛是心知肚明。正如旌帝在頒詔前會遇到滿朝阻擾一般,這些朝臣們的私心,他豈能不知?!
所以當罄冉目光看過去時,鳳瑛緩緩一笑,望向馬大人,道:“愛卿之賢朕豈會不知?!愛卿有無私心,朕説了算,自然不是他人能夠離間的。再者,易大人方纔也絕不是離間我朝臣,朕看她只是在據理力爭而已嘛,只是言辭失之尖銳。易大人是我青國的貴客,朕看愛卿就莫做計較了,如何?”
皇帝都這般説了,那馬大人自是不敢再言,衝鳳瑛誠惶誠恐的一拜,道:“老臣謝陛下信任。”
狄颯也一直面有沉思,緊緊盯着罄冉。聽到鳳瑛的話,他身子微動,目光沉浮幾下,望了望鳳瑛,才緩緩垂眸拿起了案上酒盞。
“易大人一翻闊論,真是讓老夫眼界大開。只是老夫有一事不明,若是興科舉真比舉薦制好,爲何會遭到旌國滿朝非議,會引得百官不惜罷朝棄官而擾?!何況自朝廷頒發科舉政令之後,非但不見各地官員百姓擁戴,反而出了多起學子們罷學的事件,爲何?!”
微顯蒼老而穩重的聲音響起,罄冉回頭,卻見崔明禮起身説着,蒼老的面上滿是溫和的笑意,倒似在和晚輩慈愛閒談。
罄冉不免心中一笑,老狐狸耐不住了。看來方纔鳳瑛的態度已經讓這老狐狸察覺出了端倪,再也按耐不住了。
她忙快行幾步,躬身深深地施了個禮,道:“崔老前輩所著《觀書》乃是世之學子必要拜讀的經典。夫子給易青上第一堂課,教的便是前輩之禮學之篇。易青雖無幸拜在前輩門下,但是前輩卻也是易青的夫子。易青當不得前輩如此禮遇,前輩快快請坐。”
她見崔明禮扶須落座,這才笑道:“古往今來,凡治國宏論,無不是除舊革新,廢一舉而興一舉豈是一日之功,豈能立竿見影?如體之沉痾,當先用糜粥以飲之,和藥以服之‘待其腑臟調和,體形漸安,然後用肉食以補之,猛藥以治之,則病根盡去,人得全生也。興此科舉依然,需得緩緩圖之,慢慢見效。何況前輩所言誇大了,旌國滿朝力主此舉的朝臣大有人在,如翼王殿下,王護大人,張舒大人,岑本初大人......等等。何況前輩只知道各郡學子罷課,卻不知道寒門子弟之歡呼,更不知百姓對此舉的評價。此科舉爲無數士子文人走向達官顯貴鋪設了一條金燦燦的路,貧寒子弟,歷經十年寒窗之苦,最後一張考卷定終身,換得光宗耀祖一步登天的錦繡前程。何況,此舉也能使國家更加安定。上品無寒門的舉薦制容易激化社會矛盾,科舉則是解決此問題的一種重要方法。畢竟能當官,誰還去造反?而文武人才通過科舉一躍龍門,成爲天子門生,自然更會效忠天子。一舉幾得,何樂而不爲?”
罄冉心知崔明禮乃是鳳瑛手下第一重臣,崔氏一門在青國更是首屈一指的氏族大家,僅次於皇族。前幾番鳳瑛任命寒門入仕,尤屬他反對的最爲激烈。乃是青國朝臣的領導人,此番她若不難倒他,便無法服衆。鳳瑛讓她順服朝臣,實則指的是崔明禮這老骨頭。
唸到此處,罄冉忽而轉身看向鳳瑛,揚聲道:“何況對呀君王來説,科舉制要大大好過舉薦制。科舉取士最後乃聖上欽點,入仕之人皆稱天子門生。這些人無不對天子感恩戴德,而舉薦制,卻免不了有些大臣藉機培養自己勢力,扶植黨羽,從而形成徒講交遊,不重實學,甚至拜門奔競,賄賂囑託之行。而便是錄取了有才之士,其對皇上卻也未必衷心,他們不覺得是皇上給了他們做官的機會,反而只感激那些舉薦其的官員。易青便聽説這各國的官員們還分什麼‘張仕’;‘李仕’諸如此類,在朝這些人自是因着同一個‘姓’而擰成一股繩,遇事先去請教自己的先生。哎,如此這般,長期下去豈不是要壞了社稷?!
她此言一出,但見鳳瑛雙眸微眯,顯然面有所思。崔明禮卻是大驚,險些將手中杯盞脫手。
罄冉這話簡直是一針見血,一下子刺在了崔明禮的要穴。要知道青國上下誰人不知他崔明禮是三朝元老,自耀和帝時便位列臣工,投在他門下的門生最多,凡有才之輩,出身貴族,皆能受到禮遇,舉薦入仕。而這些人出官以後更是對他感恩戴德,青國百姓甚至給這些人起了個統稱,叫“崔仕”。
何況對此,當今聖上鳳瑛該是體會最深。他鳳氏一門,便是因鳳瑛祖父爲耀國高盧寺卿遍插黨羽,纔有後來鳳瑛父親一手遮天之勢。如今他崔明禮同是高盧寺卿,又有方纔罄冉的話,他頓時豈能不驚。
察覺到高臺上鳳瑛投射而來的銳利目光,崔明禮但覺冷汗直冒,面色已是煞白。鳳瑛的性情他是瞭解的,這個年輕的君王雖是表面溫潤,實則其有着比其父親更加狠硬的心,對呀敵人從來是不留一絲餘地,動手果決狠辣。
崔明禮心思急轉,驟然明白了皇帝今日所有舉動的用意,皇上是決議要行科舉了!更是在給他崔氏一門敲警鐘了!
唯今怕只要一條路可走......
崔明禮兀自喘息數下,抹了一把冷汗,突然轉身對着高臺深深一拜。
“皇上,老臣汗顏吶,老臣竟早先沒能看出科舉制的諸多好處,老臣無顏面對皇上啊......真是江山代有能纔出,看來老臣是真的老了,糊塗了。這朝堂該是年輕一輩的天地了,老臣無能,再無顏立於這朝堂之上了。請允老臣告退。”
他說這連叩三下,竟起身向殿外退去。殿中靜寂一片,能聽到他袍子掃過大理石地面的沙沙聲,衆人面色各異,望着他緩緩躬身退去。
而高臺上的鳳瑛竟至始至終未發一言,他的面上仍然帶着笑意,眼中有着威嚴和智慧,也有着滄桑和冷酷。清雋的身姿雖是隨意而坐,可卻淵停嶽池,有着天下在足下猶如塵埃的氣勢。
待崔明禮的身影消失,諸臣子神情不安看向他們的帝王時,他們已經心有洞悟。朝之第一重臣,已被賦閒在家,試想還有誰敢再提出異議。敢有再言這,只怕在皇帝心中,便會被灌上意圖不軌的罪名吧。
“皇上聖明,臣請皇上效仿旌國,行科舉取士!”
“臣請皇上效仿旌國,行科舉取士!”
鳳遠率先拜倒,衆臣子相互一望,紛紛跟隨。
微微沉默鳳瑛朗聲一笑,道:“既然衆臣工覺得這科舉制可行,那麼......鳳遠,你便儘快擬個章程程上來。又恰逢易青大人在我青國,你可要多多向她探討纔是。”
“臣遵命!”
罄冉望着臺上笑容滿面的鳳瑛,不免心中一緊。古有趙匡胤杯酒釋兵權,今有鳳瑛此舉,卻也有異曲同工之妙了。那崔明禮在朝勢力極大,青國上下其門生故吏豈是數百,已隱有當年鳳氏之象。今日鳳瑛令鳳遠挑起爭執,再借她之手令崔明禮自請歸隱,他甚至未費什麼力氣,便震懾了百官。若不是她被做了利箭,一定會拍手稱讚他的心智。
“易大人高才,朕服矣。”鳳瑛説這竟起身,大步邁下臺階,他不容罄冉反應,拉了她的手臂,便向臺上走去,一面又道。
“旌帝之言不虛,易大人之纔不遜周聖祖之幹臣張顯啊!”
鳳瑛拉着罄冉,將她帶至席案,示意她落座,這才重新坐於龍椅,執起酒杯,笑道:“朕敬易大人。”
“謝陛下。”罄冉舉盞飲盡,笑道。
“陛下先前允易青一個要求,不知......”
“哈哈,易大人請講。”鳳瑛朗聲一笑,擡手示意。
罄冉眉宇一亮,笑道:“我旌國承敏公主仰慕陛下久已,旌國更是欲與青國締結姻親之好,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哈哈,承敏公主美麗端莊,朕之幸也。”
鳳瑛的朗笑聲傳來,頓時片刻靜默,接着朝臣們紛紛恭賀。
“恭喜陛下。”
恭賀聲中,狄颯冷哼一聲。此番,他們戰國竟至始至終都沒有發揮的餘地,願意無他,鳳瑛早已決定和旌國結盟了,發給戰麟兩國的國書,不過是不欲得罪他們而言。他早已看出,依青國現下形勢,與旌國結盟纔是上策。
不過此番卻也沒有白來,聽得這番長論,他心有所觸。回到戰國,也該着手科舉一事。他餘光看向身旁端坐的白色身影,心中又是一糾。彷彿她越是耀眼,那光芒便越是灼熱,會燙了他的心。讓他越發難受,越發掙扎。
百官的恭賀聲歇,殿中驀然一靜,狄颯忙回過心神,起身笑道:“青旌兩國締結秦晉之好,實乃大喜,本王恭喜陛下,恭喜青旌兩國。”
“同喜,同喜,朕敬砮王一杯。罄冉見此,拂袍而起,執杯相邀。
“承砮王吉言,易青也敬殿下。”
對上她清亮的雙眸,狄颯眸光閃動,她的眉宇間隱有凌洌清峻,傲然而立,丰神飄灑,面上自有一種懾人的光芒,竟讓他幾欲窒息。
半響狄颯才淡淡一笑,擡手示意,利落昂首,一飲而盡。
麟國官員也表示了恭賀之意,接着燕奚敏三人被請回了大殿,殿中歌舞再次連綿而起,衆人推盞引觴,氣氛一時倒似其樂融融,方纔的鋒芒激銳已然不見,但是殿中衆人的心思,怕是比之剛纔可要精彩多了。
一輪歌舞過後,卻見一直坐在戰國百官中的穆江突然起身,笑道:“青國與旌國結下秦晉之好,實乃大喜,我戰國願獻上一支歌舞,謹祝陛下與承敏公主,還請陛下應允。”
他此言一出,罄冉分明感到身旁狄颯坐姿一震,接着似是站起身來,卻有硬生生頓住了動作,漸漸地他又恢復了端坐。
她心中狐疑,再細細去看,狄颯分明面色如常,難道是看錯了?
“戰國盛意,朕豈會不允?朕要多謝砮王厚意啊。”鳳瑛的笑聲傳來。
狄颯擡手,笑道:“理該如此。”
罄冉卻微微蹙眉,爲何她覺得狄颯的笑異常僵硬。不及多想,片刻後殿中響起了悅耳的樂聲。
隨着那樂聲,一名白衣女子緩緩而來,窈窕的身姿一點點清晰,讓人恨不得起身傾盡身體靠向殿門好把她看個清楚。那女子在衆目睽睽之下行到殿中,忽而一個輕躍,身體輕盈的舞動了起來。
她白衣上繫着多條長長的絲絛,隨着她的舞動,那絲絛倏地飛舞而起,迎合着節拍,異常美麗。她動作鍵明媚靈動如貓一般的眼睛不時望向鳳瑛,並不是向臺階這裡舞來。
罄冉一愣,這算什麼?難道戰國人看將燕雲公主嫁到青國是不可能了,想用美人計讓鳳瑛收了這女子?
可接下來她便發覺不對,那女子忽而飄然舞上中臺,接着她轉換了輕盈的舞姿,改而扭動着妙曼的腰肢,如蛇一般嬌軟,將手中的香絲揮向,地掃?
那樣子滿是挑逗,動作更是和現代看到的豔舞有異曲同工之妙,這是搞什麼?!
罄冉還沒明白過來,那女子依在狄颯身上的嬌軀忽而一轉,又向她扭來。她隨着樂聲扭動,多情而挑逗,腳上掛着的鈴鐺甩出細碎的響聲,每一下都釘在拍尾,微顫人心。
殿中抽泣聲此起彼伏,想來均在想如此妖嬈女子,若是在近前就好了。
若不是繞着自己扭動而換成他人,罄冉指不定會好好觀賞一翻。可是天知道,這嬌媚到人間極品的女子卻偏偏掛在他罄冉的身上,前一下後一下的,妖嬈的手臂更是一會撫向她的肩,一會掃一下她的腰。
罄冉完全不知她這是幹什麼,只能連連躲避着。去看鳳瑛,卻見他也是一臉茫然。搞什麼啊!狄颯分明就知道她是女子,弄個沒人圍着她轉悠個啥!
可現在的情景,罄冉又實不易起身打斷那女子,一時面上是哭笑不得。
而此刻罄冉身邊的狄颯面色也不甚好看,他甚至是有些坐立不安,耳邊一直香氣那夜穆江的話。
“王爺,臣認識一女子名喚繡奴。此女乃是我戰國紡玥樓的繡女,專門爲京城達官貴人制裁衣袍,她的手藝非凡,王爺現在身上的錦袍便是出自紡玥樓。所謂熟能生巧,此女縫製衣服時間久了,便練就了一項絕技。她不但能縫製衣服,還能在眨眼間將一件縫製甚好的袍子沿着衣縫針腳拆分開來,只需一個小針即可。甚至此衣着在人的身上,她也能不被其察覺將其身上的衣服變成布塊。紡玥樓生意遍及四國,此女現下就在謐城之中。若是在宮宴上讓其獻舞,只要她能接近雲罄冉,那麼雲罄冉的女子身份還能藏的住麼......王爺但可放心,繡奴不會武功,對於這麼一個沒有武功底子的女子,雲罄冉是萬萬不會生疑的。”
穆江的話一直在腦中迴旋不去,狄颯握緊雙手,漸漸閉上了眼睛。方纔穆江讓繡奴獻舞時他險些起身制止他,可是罄冉方纔侃侃而談的樣子卻一直揮之不去。
燕奚儂得她相助,實在是大幸,可卻是戰國的大不幸。此番青國與旌國又結成同盟,對戰國便更是不利了。他幾番猶豫終是任由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
然而此刻繡奴腳上發出的鈴聲響在耳邊,卻令他心中如有針扎,那聲音如魔音,讓他面色蒼白,幾欲嘶吼。
罄冉的各般姿態在腦中閃過,她怒目的樣子,她清冷的樣子,她笑着的樣子......
狄颯似是再不能忍受心中煎熬,他雙臂猛然擡起,一股大力便欲擊上桌案,於此同時,他猛然睜開眼睛,便欲將那聲“停下”喝出。然而卻也是此時,樂聲停止了,狄颯頓時身體如有雷擊,揚起的手僵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