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皇宮,莫默一眼便瞧見等在宮外樹下的追月,他的腰間佩帶着皇上剛賞賜的“鳴煌”皇家寶刀,看起來更添幾分英姿。
追月看見莫默走出來,臉上露出笑意,迎上來說:“皇上要是再不放人,我就要成‘望弟石’了。”
莫默一掃剛纔的鬱悶心情,笑着說:“二哥,你幹嘛在這邊等我?”
他道:“六扇門的兄弟要替我們接風洗塵,所以我受衆人之託,來接你去天香樓……”
莫默指着他怪叫:“哦~你,身爲總捕頭縱容屬下嫖……”
追月斜眼看他,“當初每天慫恿兄弟們去天香樓的也不知道是誰哦……”
莫默尷尬地一笑,搔搔頭說:“人不風liu妄少年嘛。”
追月翻了個白眼,伸手攬過他說:“走吧!我們只是去聽曲不留宿的。”
莫默看了下天色,還早,就跟追月去了天香樓。
從天香樓出來大家都有點醉了,走起路來不是東倒西歪,就是成羣勾肩搭背說胡話。追月扶着額頭直嘆氣。
莫默看了下天色,估計十八點了,趕忙說:“追月,我還有事先走了,他們就拜託你照顧了!”
追月只“喂”了一聲,莫默就已經跑得沒影了,只留下鬱悶的追月更加焦頭爛額。
西門府還是老樣子,身爲御林軍統領,居然沒錢裝修房子?失敗!
莫默剛要推門進去,一個聲音突然自背後響起:“我以爲你不打算回來了。”
莫默嚇得一哆嗦,伸出去推門的手頓了一下,才緩緩收回,慢慢轉身,一襲白衣勝雪的嘉俊就靠在樹下,直勾勾地看着他。
莫默有點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嗨~嘉俊,好久不見。”
“衣服不是你的吧!你今天不是穿這身衣服進城的。”他的聲音在夜色裡顯得詭異。
莫默一驚:“咦?你之前見過我了?”
他慢慢走過來,說:“你先是穿着一身青布衣進宮,然後過了三個半時辰出來,換了現在這身水銀色錦衣。接着,你就跟六扇門總捕頭風追月去了天香樓……”
莫默的臉紅了一下,他繼續說:“然後坐在二樓東邊倒數第三間的廂房裡和六扇門的人飲酒聊天,聽姑娘彈唱。直到現在,你纔出現在我面前。”
頓了一下,他低聲問:“需要我更詳細嗎?”
“不用!”莫默嚥了口唾液,乾笑道:“哈,你怎麼也不來打聲招呼?”
他面色不豫道:“你會想看見我?算了吧!我可不想再把你嚇跑。”
“……”
西門嘉俊忽然敏感地問:“你衣服怎麼了?爲什麼換掉?”
莫默不想跟他講太多,就言簡意賅道:“不小心弄髒了,就換掉了。”
他皺起眉,“皇宮怎麼有這種衣服?”
奇怪,我有義務告訴你嗎?
心裡這麼想,原本還想維持的客氣被不悅踹開了:“我怎麼知道?你那麼想知道就進宮問皇上好了。”
沒想到西門嘉俊聽他這麼說,不但不生氣,反而眉開眼笑,恢復成原本玩世不恭的樣子,說:“你還是這樣講話我比較習慣。走吧!娘說你沒來就不準開飯,我等得都快餓死了!真不知道誰纔是她兒子……”
嘉俊變臉得太快,莫默一時難以適從,怔怔的跟着他走進門去。
一進門,他就扯開嗓子喊:“爹,娘,飯主來啦!”
莫默一個胳膊肘撞向他的胸口,他誇張地大叫:“謀殺啊!救命啊……”
西門堅走出來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喝道:“鬼哭狼嚎什麼呢?!”
西門嘉俊一臉委屈地扁嘴道:“我纔是你兒子耶!你們怎麼老向着他?”
莫默忍不住笑着調侃他道:“因爲我纔是他們的親生兒子,你是撿來的。”
嘉俊哭笑不得,眼裡卻盈滿笑意。
“無聞?”西門夫人走出來,不確定地叫了聲。
莫默歡喜地迎上去扶住她:“夫人!”
西門夫人拉着莫默的手直流淚,哽咽道:“孩子,夫人對不起你啊!看你瘦得,一定吃了很多苦,可憐啊……”
莫默的眼眶也紅了,卻還是笑着說:“夫人你胡說什麼,我過得可好了,皇上還封我當御前帶刀侍衛呢。”
西門堅走過來攬住夫人,勸慰道:“好了好了,回來是好事,哭什麼?你快去把菜熱一熱,讓無聞可以先把臉上的易容藥物洗掉。他頂着這張臉,哪看得出他有什麼變化。”
嘉俊在旁邊附和道:“就是,他這張臉實在影響食慾。”
莫默一腳踹過去,他腰一扭閃開了。
西門堅也有了笑意:“別胡鬧了,快去把臉洗了吧!”
我摸摸臉說:“我沒帶卸妝水。”
“卸妝水?哦,甘草汁是吧?嘉俊,”西門堅看向嘉俊,說:“去拿瓶甘草汁給無聞洗臉。”
西門嘉俊看着莫默,挑眉一笑:“好啊!”
莫默被笑得莫名其妙,回橫了他一眼。
於是,莫默卸妝時,嘉俊就倚着牆在旁邊看。
莫默瞪他一眼,沒好氣道:“你看什麼看?沒事做不會出去幫夫人的忙啊?”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莫默將甘草汁倒在手心裡,均勻地擦在臉上,臉上的暗開始一點點剝落,露出白嫩水靈的皮膚。
他忽然問:“我們這樣獨處,你會不自在吧?”
莫默僵了一下,隨即口是心非道:“沒有啊,只要你別再說奇怪的話就好了。”
他眯起眼,明知故問道:“什麼奇怪的話?”
莫默懶得理他,“你心知肚明。”
“你不說我怎會知道?”
莫默索xing裝聾作啞。
擦掉臉上的妝後,莫默又用清水潔淨,然後毛巾一抹,鏡中立刻出現一張絕世容顏。秋水剪瞳流轉着勾魂的波光,眼角微吊,柔媚入骨。左眼下的淚痣在雪白晶瑩的臉上特別奪目,不似璧上瑕,倒如雪中梅。嘴脣不點自紅,小巧精緻。配上這樣的身段,簡直是神仙下凡。
莫默長嘆口氣,眉峰微蹙,就連這樣也是風情萬種。天啊!難道他十七歲就是這樣的風華絕代?難怪那時師父就對他說:“默默啊,你要是不小心被抓,就把鬼臉面具摘了,對抓你的人笑一下。”莫默那時還覺得師父胡說八道,原來是這麼回事。這就是那什麼,回眸一笑百媚生!
莫默正對着銅鏡唉聲嘆氣,旁邊的嘉俊忽然喘着粗氣衝出水房,還撞翻一堆東西,莫默霎時愣在那裡,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倉皇逃離的背影。
莫默出現在飯廳時,所有人都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
莫默尷尬地摸摸淚痣,訕笑道:“我是不是還是易容比較好?”
西門夫人回過神來,紅了臉過來拉他坐下:“說什麼傻話,無聞啊,你是越來越俊俏了。才兩年,你就出落得……”
莫默及時截住她的話:“夫人,你要敢用亭亭玉立來形容我我就拿刀把這臉砍了!”
夫人立馬噤了聲。
西門堅冷哼道:“不錯,男生女相,那就是妖,是禍害!砍了也好。”
“老爺,你胡說什麼呢!無聞啊,你別聽他胡扯,來,吃飯。”
夫人把筷子放進莫默手裡,莫默用力地將筷子插在飯上,憤然道:“老大說的沒錯,這張臉妖里妖氣的,我看了就心煩,要不,我劃個疤上去?這樣會不會有男子氣概一點?”
“啪”地一聲,嘉俊手中的筷子折斷了。
莫默和夫人都嚇了一跳,西門堅則冷眼看他。
西門嘉俊站起來,低着頭悶聲道:“你如果真這樣想的話,我給你一瓶化骨散好了,保證你變得人見人怕,妖見妖躲!”說完,誰也不看就跑了出去。
“俊兒……”
西門夫人相追,被西門堅怒聲喝住:“別管他!讓他自己清醒一點!”
西門夫人馬上紅了眼睛,怨聲道:老爺,你到底要氣到什麼時候?他可是你兒子!喜歡男子,也不是殺人放火……”
莫默愕然。
西門堅沉聲道:“夫人!”
西門夫人這才意識到莫默的存在,趕忙又來安慰他:“無聞啊,你別介意,來,先吃飯……”
莫默哪還有心情,味同嚼蠟地吃完飯,鬱悶地走到院子裡,望着天空發呆。
“想什麼呢?”
不知什麼時候,西門堅走到他身邊,也望着天空。
莫默好似自言自語道:“我在想,我爲什麼會到這兒來,又該如何尋找回去的路?”
“這話聽着不簡單啊!你記得你老家在哪兒嗎?”
莫默脫口而出:“香港。”
他一愣:“香港?我西門堅活了四十幾年,還從未聽過此地名。”
莫默苦笑一聲,說:“所以我才說要尋找回去的路啊!”
“是因爲什麼纔想回家鄉去?”
莫默看着他,異常嚴肅地說:“我本來就不屬於這裡,所以沒有理由,一定是要回去的。”
那樣深邃的眼神,看得西門堅一怔,隨即不相信地笑道:“又開始鬼扯了!你這麼說,難道你想說自己是神仙?”
莫默苦笑,不想再接這個詭異的話題。
“老大,你站在這兒應該不是爲了跟我聊神仙吧?”
西門堅的神色變得凝重,開門見山道:“我知道兩年前你不告而別的原因,我知道我當時的反應是激動了點,所以……小子,讓你受委屈了。”
莫默笑得滿不在乎:“得了,我明白。換作我是你,我就直接把那個莫無聞剁成肉醬,免得禍國殃民。”
西門堅狐疑地看着他:“我認真跟你懺悔,你挖苦我?”
莫默黯然笑道:“我挖苦我自個兒,長成這樣,也不知道該怨誰。”
這話說完,兩人都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西門堅拍拍他的肩說:“我剛剛胡說的,我就是嫉妒你長得俊俏,你可別真去毀容啊!身體髮膚,可是授之父母啊!你不能隨便傷害。”
莫默欣慰地笑起來,說:“放心吧!我怕疼的。啊,對了老大,我剛忘了說了,我以後會住在六扇門。你明天幫我跟夫人說一聲。這段時間多謝你們照顧了。”
“無聞,你爲什麼要搬走?是不是因爲……”
“老大,”莫默柔聲打斷他:“我不否認有這一方面的原因。你和夫人那麼疼我,我不能恩將仇報。嘉俊是九代單傳,你也不希望西門家將來無人繼承香火吧?好了別再說了,總之,我不想嘉俊在我身上浪費過多的時間和感情。”
說着,也不理會西門堅的欲言又止,打了個哈欠,說:“好吧!我要去睡了,明天還要起大早進宮,天啊……”
就這樣結束吧!我能做的,也就只是讓彼此不再有過多牽扯罷了,希望你明白,西門嘉俊……¬
翌日,莫默進皇宮時差不多已經八點了。而聽西門堅說輪值的御前帶刀侍衛每天必須在丑時三刻前趕到皇上寢宮外等候皇上出來。也就是凌晨五點鐘莫默就必須出現在皇帝面前,但顯然他已經遲到了三個小時。
莫默在心裡爲自己申辯,這不是他的錯,哪個21世紀的大好青年能在四點多起來?開玩笑!
當他氣喘吁吁地趕到臥龍宮時,喜樂已等在那兒多時了。
他面無表情地說:“這個時候萬歲爺已上完早朝移駕御書房了。萬歲爺早上看不見莫侍衛,很不高興,萬歲爺吩咐奴才在這候着,若莫侍衛來了,讓他直接到練武場去。”
這個傢伙拐這麼多彎幹嘛?
莫默問:“去練武場幹嘛?”
喜樂還是面無表情:“當箭靶。”
“嚇!?”
莫默從沒想過,他的人生會如此淒涼!
當他呈“大”字形被綁在一塊木板上供皇上和另十個御前帶刀侍衛練習射箭時,他才真正體驗到什麼是“人爲刀俎,我爲魚肉。”
新時代那句“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簡直是狗屁!
莫默用楚楚可憐的目光哀怨地巴望着皇帝,希望這個小惡魔可以大發慈悲,網開一面。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皇上正在把弄自己的的弓箭,感覺到莫默那強烈倒不能忽略的目光時,擡起頭來看他,一看他小狗似的無辜表情,忍不住笑出聲:“現在會怕啦?”
莫默拼命地點頭,“皇上,我保證,不會再有下次了!你就饒我一回吧!”
皇上拉了拉弓,說:“那怎麼行?要是以後別人也跟你一樣的話,那朕的威嚴何在?”
莫默翻着白眼撇嘴,你有什麼狗屁威嚴啊!?
“你是不是在心裡罵朕了?”
莫默嚇了一跳,冷汗直流,乾笑道:“沒有沒有,我怎麼敢!”難道皇上會讀心術?
皇上終於準備好了,拉弓搭箭對準他,嘴角揚起,“你相不相信朕?”
我只相信我自己!莫默哭喪着臉點頭,眼睛卻忍不住閉上了。
我可不想沒被射死就被嚇死!
皇上卻忽然沉聲道:“你既然相信朕,又爲何要閉眼?睜開眼睛看着朕!”
莫默欲哭無淚,無名火迫得他猛瞪起眼睛,大吼道:“你愛射不射看什麼……”
話還沒落音,“嗖”地一聲,一支離弦之箭就在他瞳孔中放大,然後直直射入緊貼着他頭頂的木板。
莫默目瞪口呆地直視皇上的眼睛,那雙眼睛裡有着他從沒見過的堅定和自信,在陽光下耀眼無比。一陣風吹過,他仍保持射箭的姿勢,堅毅而筆挺,頭髮揚起,劍眉緊蹙,鳳目如炬。
那刻,莫默聽見自己胸腔震動的聲音。
那麼有力,如同兩年前臨別之際……
皇上收了弓,挑眉看還在發癡的莫默,笑問:“這樣就嚇傻啦?”
莫默回過神來,第一個反應就是避開他那比陽光奪目的視線,他這才發現自己的心跳已亂成搖滾樂。
“怦怦”!
“咚咚”!
一定是嚇的,一定是嚇的……
接下來別人射時莫默完全沒感覺了,滿腦子都是剛剛皇帝射箭的那一幕。那種眼神,那種英姿,那種震撼人心的感覺……啊啊啊!莫默,快回魂!!
終於,最後一個人把他拉回現實一一徐冰地笑得格外慘忍地看着莫默這條掙扎在他刀案上的魚。
莫默嚥了口唾沫,結結巴巴道:“你你你想怎麼樣?你你最好好好射啊!”
徐冰地一臉無辜地說:“看到你我太激動了,也不知道會不會失手。”
失手個鬼!瞧他眉飛色舞的樣子,肯定想借機報負!
莫默汗顏地笑道:“徐侍衛,冤冤相報何時了啊!讓我們化干戈爲玉帛吧!”
周邊一片竊笑聲。
徐冰地已搭好弓箭對着他,狡黠一笑:“人有失手馬有失蹄,萬一我射偏了,請莫侍衛一定要多多包涵啊!”
莫默大吼道:“你要敢射偏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嗖”地一聲,箭直射向他的下盤,“當”地一聲釘在他的命根下。
一滴汗珠滑過莫默發綠的臉頰,掉下地。
差一點,他就真的,要變太監了……
就在莫默以爲自己要被嚇昏時,有人驚叫:“皇上!您怎麼了?!”
莫默忙望向皇上,他被其他人扶着,臉色發白眼神空洞地看着莫默,一副被駭得魂飛魄散的樣子。
莫默驚魂未定的心漸漸平復下來,一股陌生的情愫涌上心頭,像糖漿一般,流向四肢百骸。
莫默忍不住眉眼一彎,笑了。原來,我並不是被嚇得最厲害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