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濃,京道上空無一人。
寒風穿巷而過,躲在陰暗的垃圾堆旁的莫默抖了抖肩膀,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西門嘉俊,你再不回來,我就要被薰死了~”
此時此刻的西門嘉俊也很無語,因爲等他神不知鬼不覺地竄上屋頂,抓住一個刺客逼供時,他從那個刺客口中聽見“蕭景夜”這個不算陌生的名字。
他隨着刺客所指方向望去,便看見某個似曾相識的輪廓。
蕭景夜一身黑衣比夜色更加沉暗,但那雙霜雪冰封的眸子,在黑夜中宛如秋星。
是攝政王想來個漁翁得利?
可是……蕭景夜這算什麼?上次還幫着他盜藥,現在卻想置莫默於死地?!
西門嘉俊摸着下巴自言自語道:“我倒想看看,你究竟要做什麼……”
蕭景夜隱身於房頂之上,微蹙眉頭,望着空蕩蕩的街道發呆。身邊同是王府護衛的鄭強見他死盯着下面看,也不說話,惟恐莫無聞逃走,忙道:“蕭護衛……不,蕭將軍,我們要不派人下去找找?莫無聞肯定躲在附近。”
蕭景夜回過神來,沉吟道:“再等等。”
等?等什麼?再等下去天都亮了!他們這麼多人,難道還怕莫無聞不成?
鄭強壓低聲音,卻帶着不耐道:“將軍,再不動手,莫無聞若跑了,你我就有的受了!”
蕭景夜想起攝政王處置辦事不利的下屬的手段,也不禁猶豫起來。還有那個一向看他不慣的嚴佔雄,若自己放走莫無聞,他一定會在攝政王耳邊煽風點火,添油加醋,到時自己恐怕免不了一頓毒打……
思及此,蕭景夜深吸口氣,道:“你們在次候着,我下去看看。”
“將軍,還是屬下去吧……”
蕭景夜冷冷地看了鄭強一眼,鄭強急忙低頭道:“……是。”
蕭景夜縱身飛下屋頂,鄭強冷笑道:“得意什麼?不就是怕人爭功嗎?只不過是世子的一個男*寵,當個守將將領,就這麼目中無人,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我呸……”
“就是就是。”身邊傳來附和聲。
鄭強點頭道:“你也這麼覺得?”
“那是,就是皇家暗門隱衛也沒他這麼冷冰冰的。”
“嗯嗯,沒錯……”
鄭強點頭的動作忽然頓住,等等……蕭景夜已經下去了,那自己身邊的是……
他僵硬地扭轉脖子,卻對上一張蒙着面巾,一雙眼睛笑得像彎月似的臉。
“哇啊啊啊啊!!!”
一陣混亂後,一羣烏鴉爭先恐後地撲騰着雙翅飛上天空。
蕭景夜急忙擡頭朝屋頂望去,只見一支利箭直直飛來。蕭景夜一驚,一個翻身將箭牢牢抓在手中,目光凌厲地瞪向射箭的方向,雖然他什麼也看不見,卻能感覺到一道不容忽視的視線。
“什麼人?”
蕭景夜話音未落,從黑乎乎的屋頂上又飛來破風之箭,這次還是三箭齊發。
蕭景夜蹙眉,迅速拔劍,將三箭齊齊砍落。這三箭雖然又快又準,但卻缺乏殺氣和勁道,對方似乎並不想要他的命,反而像在逗弄他。
士可殺,不可辱!
蕭景夜秋星般的雙瞳被怒火映得發亮,他氣急敗壞地踏步飛上屋頂。
西門嘉俊閒閒地坐在屋頂上,手中把玩着弓箭。鄭強倒在他的腳下,其他人保持着搭弓引箭對着他的姿勢,跟木頭一樣直直地站着,一動不動。
點xue法?!
蕭景夜的眉頭鎖得更緊,究竟要有何等高強的武功,才能在短短眨眼功夫之際,出手封住三十幾個王府高手的xue道?!如此武功,如此境界,莫非是……
“是你?”
西門嘉俊一愣:“我蒙着臉,你也認得出來?”
蕭景夜冷笑道:“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我身邊我卻渾然不覺的,我只遇見過一個。”
西門嘉俊摸着鼻子乾笑:“你好記xing啊!”
“哼,我說過,再讓我遇見你,我一定殺了你!”蕭景夜忽然揮劍向他刺去,出手之快,猶如閃電。
“當”地一聲,劍刺在弓身上。
蕭景夜的眼中閃過一瞬驚愕,西門嘉俊趁他愣神之際,飛快捏住他的劍鋒。蕭景夜試圖抽劍,卻發現根本擺脫不了對方的鉗制。
“喂喂,你這人怎麼回事?怎麼動不動就要殺人啊?”西門嘉俊閒閒地坐着,仰着臉看他,好看的眉毛皺在一起,像兩條扭動的毛毛蟲。
蕭景夜恨得咬牙:“你想幹什麼?!”
“我想問你個問題。”
光看他發光的眼睛,蕭景夜也知道他那藏在面巾下的嘴此時一定正往兩邊咧。
“說!”奈何技不如人,只能耐着xing子隨他。
西門嘉俊忽然正色道:“這傢伙說你是攝政王世子的男*寵,可是真的?”
“……”
萬萬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的蕭景夜先是一愣,隨後身體慢慢發僵,最後整張臉像剛從冰櫃取出的凍豬肝:“你、說、什、麼?”
西門嘉俊被他盯得心裡發毛,訕笑道:“我……我隨口問問,問問,呵呵。”
蕭景夜發狂的表情慢慢沉靜下來,恢復冰霜罩面。
“你究竟是什麼人?你想幹什麼?”蕭景夜壓着胸口竄來竄去的怒火問。
西門嘉俊眨眨眼,笑道:“你說呢?”
蕭景夜眸光一閃,道:“你想救莫無聞?”
西門嘉俊歪着頭看他:“難道你不是?”
“當然,”蕭景夜警戒地掃了地上昏迷的鄭強一眼,道:“我接到的任務是,取他xing命。”
“那你何以不立刻動手?白白錯失殺人的良機?”
蕭景夜忍無可忍道:“……與你何干?!”
西門嘉俊盯着他一個勁猛瞧,蕭景夜被他那雙桃花眼盯得渾身不自在,戒備地瞪回去,沉聲道:“你看什麼?”
西門嘉俊嘆道:“可惜啊可惜,你要真是那個豬頭世子的男*寵,那還不如考慮跟了我,好歹我還長得順眼些。”
“……”
藏在暗處打盹的莫默忽然聽見一聲恐怖的暴喝:“我要殺了你——”
然後兩道黑色身影自屋頂打到街上,一片刀光劍影。
莫默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不禁咂舌,這不是西門嘉俊和蕭景夜嗎?
本想上前勸阻,腦子裡忽然轉過一念頭,莫默收回邁出去的腳步,偷偷摸摸溜出巷子,飛快朝太師府的方向疾奔。
打得不可開交的西門嘉俊和蕭景夜都注意到那鬼鬼祟祟卻跑得飛快的身影,兩人對視一眼,一致視而不見,繼續拼殺。
太師府。
諸葛銘看了眼趴在棋盤上昏睡不醒的褒太師,默默地拿起酒罈子繼續喝。荀未昌走了進來,面色蒼白,神情冷漠,雙掌纏着紗布。
他看也不看諸葛銘一眼,徑直走到褒太師身邊,將他扛到肩頭,轉身就走。
“寨主。”
荀未昌充耳不聞,腳步飛快地離開房間。
諸葛銘輕嘆口氣,緩緩站起身,望着外頭的天色,面色沉重地喃喃道:“都這個時辰了,何以一點消息都沒有……”
“咚”地一聲,似有什麼翻入高牆之內。
諸葛銘急聲喝問:“什麼人?”
“長老,救命……”從草叢中傳來微弱的呼救聲。
諸葛銘的心中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他拄着柺杖疾步走到高牆之下,一隻手猛地伸出草叢拽住他的袍子下襬。
“長老……”
諸葛銘撥開長及膝蓋的野草,就見一個渾身浴血,奄奄一息的人倒在那裡,血手死死揪着他衣袍的下襬。
“堂主!?”
夜半三更,街上卻不復寧靜。
西門嘉俊一個側身,避開蕭景夜迎面刺來的劍,順着劍勢一個旋身反握住蕭景夜握劍的手,低喝道:“夠了,別打了!”
蕭景夜冷笑道:“不殺你,他日*你必成後患!”
西門嘉俊哭笑不得:“你明知我剛纔那樣說,只是想激怒你,好放莫莫走,你幹嘛還這麼生氣?”
“不管你因爲什麼,”蕭景夜左手成掌,朝近距離的西門嘉俊劈去,“膽敢出言不遜者,必死無疑!”
西門嘉俊向後連退好幾步,拍着胸口道:“喂,你這人講不講理啊?算了算了,我怕了你了。我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
蕭景夜見他作勢要溜,急忙喝道:“站住!”
西門嘉俊縱身跳到茶館二樓陽臺的護欄上,衝下面氣得面色鐵青的蕭景夜扮了個鬼臉道:“冰山臉,咱後會無期哈!”
說罷,一個飛身,便不見了蹤影。
蕭景夜僵直地站在無人的大街上,足足過了半柱香時間才轉身飛回埋伏的屋頂上,走到昏睡的鄭強身邊,蹲下來面無表情地盯了他一會兒,左手慢慢捂住他的口鼻,右手一翻,突然一劍刺入他的胸口。
血花四濺,鄭強連哼都來不及哼一聲,便魂斷九泉。
蕭景夜鬆開他的口鼻,拔下染血的劍,眼神空洞地望着無月無星的夜空,面無表情地倒轉劍鋒,刺入自己的肋下……
“開門開門,快開門……”
太師府的門終於開了,一個家僕打着呵欠站在那裡,不耐煩道:“誰啊?半夜三更敲什麼敲?這可是太師府,你以爲縣衙呢……”
莫默一把提起他的衣襟,貼近他的臉惡狠狠道:“睜大你的狗眼看看,老子是你莫大爺!”
那家僕嚇得連連告饒,莫默不耐煩道:“褒太師呢?我有急事找他!”
“太師,太師他……大概歇下了吧……”
莫默氣得直跳腳:“天都要塌下來了他還睡個屁覺!快帶我去找他!”
明明長得明豔動人,出口卻如此粗俗。家僕無不惋惜地嘆道:“能否容小人去通報?”
莫默一掌推開他的大腦袋,擡腳就往裡走,道:“通報什麼啊?我自己去!”
“你你……來人啊,有人硬闖太師府啊……”
家僕扯着嗓子這麼一喊,好幾個護院急忙趕來,莫默剛走了兩步,就被好幾把刀劍架住脖子。
“……”莫默乾嚥着唾沫道:“大哥,大哥,刀劍無眼啊,你……你小心啊……”
“你是何人?膽敢夜闖太師府?說!誰派你來的?”
“其實,”莫默摸着眼角下的淚痣道:“我是褒太師的姐姐的姨婆的妹妹的兒子的表兄的老婆的侄子的@#¥%&……的堂弟!”
“……”
在場的護院全部呆住,滿腦子都是那些詭異的親屬關係稱謂在飄來飄去。
莫默趁機一個閃身直往內院跑。
“糟了,來人,抓刺客……”
莫默一邊橫衝直撞,一邊留意四周圍的動靜。太師府上下越來越多的守衛家丁聚集而來,莫默看着這個陣勢,才確定下來太師府並沒有受到掌控。如果太師府真的落入他人之手,不管是十王爺還是攝政王,他們一定會放任自己往內跑,再來個甕中抓鱉。照現在的情形看來,這些人雖然凶神惡煞,應該還是太師府的人沒錯……
心裡剛鬆了口氣,就見一把大刀毫不留情地橫劈過來。
“哇啊啊啊啊!!”莫默抱住腦袋,蹲下身避開這要命的一刀,同時,好幾十種兵器架上他的脖子,一瞬間莫默覺得自己的脖子比冰箱還能冒冷氣。
“把他抓起來!”
“住手。”
有人大步走來,莫默小心翼翼地轉動腦袋,眯着眼看去,只看見那人翠色的錦衣下襬和黑色鑲銀邊的靴子。
“小公子。”
小公子?莫默暗自思忖:難道是褒太師的孫子?聽說他最小的孫子相貌清俊,文武雙全,深受家族上下的喜愛,卻因爲自小身體孱弱,深居簡出,極少有外人見過他的真面目。
“怎麼回事?”
小小年紀,說話倒是極具威嚴,不過……這聲音怎麼這麼熟……
“啓稟小公子,此人夜闖太師府,又滿嘴胡話,肯定心懷不軌,不如將他交給屬下,屬下定有法子讓他開口!”
莫默梗着脖子道:“我又沒說不說!”
“老實點!”那些殺千刀的又把他的頭按了回去。
小公子嘀咕道:“咦,這聲音好熟啊……”
“小公子你別走過來啊,危險……”
莫默還在那邊回想那小公子的聲音像誰,一隻冰涼的手已捏住他的下巴,將他的臉擡起。旁邊有家僕急忙提了燈籠過來,於是乎,在燈光的映照下,莫默與那小公子打了個照面。
“啊(啊)!!”
兩人同時驚叫,叫完後又同時喝問道:“怎麼是你?!”
護院下人守衛皆面面相覷。
剛纔叫囂着說莫默心懷不軌的護院小心翼翼地問:“小公子,您……認識?”
小公子嘴角微抽,捏着莫默下巴的手指都僵硬了:“快……快放了他……”
那個護院遲疑道:“可是……”
小公子暴怒道:“混賬東西!他是六扇門總捕頭!御前紅人莫無聞啊笨蛋!!”
一石激起千層浪,衆人頓時慌了手腳,紛紛扔了兵器跪地請罪。
唯一站着的,就只有那個小公子了。
莫默惡狠狠地瞪着他:“辛雅治~還、不、放、手~”
小公子保持着捏住莫默下巴上擡的姿勢,欲哭無淚道:“我我我……動不了了……”
莫默:“……”
荀未昌剛將褒太師放在牀上,就聽見門外傳來腳步聲和談話聲,他急忙縱身躍上房樑,隱身於暗處。
“都說了我是有苦衷的!”
“你小子騙得我好苦啊!堂堂太師府小公子居然來我六扇門裝破落戶,靠!這年頭的有錢人都愛哭窮是吧?那,你明天馬上給六扇門送幾車大米,要不然……”
“知道了知道了!那,祖父的房間到了。”
片刻後,傳來叩門聲。
“爺爺,爺爺……”
剛纔的聲音是……荀未昌忽然瞪大雙眼,瞳孔因興奮而迅速收縮。
屋中半天沒響應,莫默心中忽然有種不好的感覺。
他不耐地推開辛雅治,一腳將房門踹開。
“哇啊啊!你幹什麼?這可是我爺爺的房間啊……”
莫默不顧辛雅治地阻攔,衝進房間。辛雅治急忙追進屋將他往外推:“你這樣太過分了!快出去,出去……”
莫默忽然兇巴巴地衝他吼道:“別吵!”
辛雅治嚇得馬上噤聲,莫默大步走到牀邊,卻在離牀只有幾步遠時忽然放慢速度。他面色凝重地挪動着腳步,慢慢靠近牀邊,低聲喚道:“褒太師,褒……太師。”
褒太師毫無反應。
莫默的胸膛劇烈地起伏着,好半天才敢伸出手去探褒太師的鼻息。
站在他身後的辛雅治看不見他的表情,不安地喚道:“大人?”
莫默猛地坐倒在地,辛雅治大吃一驚:“你怎麼了大人?”
莫默擺擺手,低着頭道:“我沒事,你快去叫大夫來,你爺爺好像感冒了。”
“啊?爺爺他……我馬上去,麻煩大人先照看着啊!”
藏身在房樑上的荀未昌驚訝地看見莫默擡起臉時眼中涌動的瀅瀅水光,他看着莫默擡起手背抹了把臉,側過頭對昏睡的褒太師笑,聲音卻帶着哭腔:“褒老頭,我就知道你不會這麼早死的……還好……否則,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難道他以爲……
荀未昌眸光一閃,用力抿緊淡薄的雙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