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瓚手足無措地看着面前頂着張諸葛銘面孔,咳得像隨時都要撒手人寰,自稱莫默的傢伙,強壓下心頭的彆扭,猶猶豫豫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問:“你……你沒事吧?”
西門嘉俊埋怨地瞪了莫默一眼,道:“都叫你別胡鬧,萬一皇上錯手要了你的小命該怎麼辦?沒事吧?擡頭我看看。”
莫默面紅耳赤地瞪着尷尬的皇甫瓚,道:“你……你……”
這一聽,還真是莫默的聲音。皇甫瓚真急了,過去捧着他的小臉,手指在他耳朵附近摸索了會兒,還真讓他摸到銜接處,剛想撕開那張讓他非常厭惡的人皮面具,手卻讓莫默按住了:“不行……咳咳,還不能撕掉……”
“易容?”皇甫瓚挑眉道:“誰的主意?”
莫默的眼睛不動聲色地移向西門嘉俊。
西門嘉俊差點吐血,見皇甫瓚看過來,急忙道:“是我爹!你也知道,易容是他的拿手好戲。不過我真不知道,他除了用藥易容,居然還會製作人皮面具。”
莫默摸着自己還在疼的脖子道:“別說那麼多了,先離開這兒再說。諸葛銘可是真正的易容高手,我們快走吧!”
皇甫瓚猶豫了下,道:“你們先走。”
“什麼?!”如果面前這傢伙不是皇帝的話,莫默一定會給他一拳,“皇甫瓚,你故意讓他們抓你的對不對?你的御前帶刀侍衛都已經招了,你早就知道荀未昌不是什麼忠臣良將,對不對?爲什麼?你明知荀未昌可疑,還要留他在身邊,甚至讓他親自挑選訓練十個御前帶刀侍衛?到底爲什麼你要冒這麼大的險?”
皇甫瓚眸光閃爍了下,看向西門嘉俊道:“先帶莫默離開這兒。”
“我不走!”莫默揪住皇甫瓚的衣襟,又是憤怒又是傷心地瞪着他,道:“你不說清楚,我就不走!大不了一起死!反正這事本來就是因我而起!”
皇甫瓚的眼神微微動搖,但上下脣還是緊抿着。
西門嘉俊嘆道:“皇上,你還是跟他說清楚吧!你可知道,荀未昌拿你威脅他,要不是有人相助,恐怕現在莫莫已經躺在別人的身下了……”
“你說什麼?!”這事完全出乎了皇甫瓚的預料,他抓住莫默的雙肩,上下打量,緊張得聲音打顫:“莫默……你……你……”
“你什麼你?是你說過,要我留在你身邊幫你,可是現在你卻什麼都瞞着我,你到底想怎樣?不要跟我說什麼知道的越少越安全的屁話,我不是女人我不需要你的保護!”
皇甫瓚慢慢鬆開莫默的肩,伸手摸了摸他的發頂,道:“是朕的不是,是朕考慮不周。若你真的出什麼事,朕……”
“得了,”莫默不耐地拍開他的手,道:“大哥,我改天建座教堂給你懺悔行嗎?咱現在能講重點嗎?”誰來告訴他爲什麼他要頂着諸葛銘的老臉和皇甫瓚在這種時間這種鬼地方說着肉麻兮兮的話?
皇甫瓚道:“朕懷疑諸葛銘抓朕,並不是爲了替蒼雲寨報仇這麼簡單。他可能已經歸順仇麟了,可惜朕現在還沒拿到證據,所以朕想留下來……”
“不行!”莫默難得嚴肅起來,一張老臉繃得緊緊的,道:“太危險了!就算你找到證據又如何?仇麟若打死不承認,我們也奈他不得。對付他們的方法有很多,我們可以再商量,留你一人在這兒,除非我死了!”
“莫默!”皇甫瓚大聲呵斥道:“休要講不吉利的話……咦?”
原本因爲莫默動不動就輕言生死的皇甫瓚正打算狠狠訓他,不料莫默忽然撲到他懷裡,緊緊抱住他,皇甫瓚措手不及,怔怔地任他摟着。
“跟我回去……求你了,好不好……”
西門嘉俊識趣地摸摸鼻子,走到牢房外,留心觀察外面的動靜。
聽見莫默的聲音帶上哭腔,皇甫瓚驚訝之餘,整顆心都化爲一灘春水。他輕嘆口氣,反抱住莫默,蹭了蹭他的髮鬢,柔聲道:“好,我們回去。”
摟住他背的手臂緊了緊,又很快放開了,莫默退後一步擡起頭。
皇甫瓚原本微笑的表情在看見他的臉後僵硬了下。
而莫默直接皺起鼻子,一臉嫌惡地看着皇甫瓚,道:“你多久沒洗澡了?好臭啊!”
皇甫瓚:“……”
“不好,有人來了!”
西門嘉俊忽然低叫道。
皇甫瓚皺起眉道:“諸葛銘手下的那些怪人不好對付,你們先離開!”
西門嘉俊去查看了下,疾步回來道:“不是諸葛銘,來者一個沒武功,一個武功中上。”
莫默好奇地問:“中上是什麼程度?”
“就是比我差一大截,比你高一大段,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莫默:“……”
“噓!”西門嘉俊忽然戒備道:“他們進來了,不管怎樣,見機行事。”
腳步聲慢慢靠近,終於停在西門嘉俊的身後。此時的西門嘉俊是站在牢房外的,他聽見身後有個熟悉的聲音刻意壓低道:“你,去把你家主人叫出來。”
是他?
西門嘉俊暗暗吃驚,表面上不動聲色,躬身低頭走進牢房,對背對着他的莫默低聲道:“主人,有人找你。”
莫默回頭看了牢房外一眼,心頭忽然一跳,是他們?!
稍稍冷靜下來,莫默對西門嘉俊道:“看着他。”意思是要他保護好皇上,自己拄着柺杖走出牢房。
牢房外的兩人見他出來,轉身往外走,走到離牢房更遠的地方,才道:“事情辦得如何?”
事情?什麼事情?
莫默眼珠子一轉,道:“還需多點時日。”
“哼,你最好動作快一點,一旦讓元帥知道皇帝不在宮中,他就極有可能趁機舉兵,到時大聖的江山唾手可得。”嚴佔雄露出憧憬的神情:“到那時,玉璽在我手中,我理所當然就是皇太子,看那頭肥豬還敢在我面前耀武揚威!?”
玉璽?他們要的是玉璽?!
莫默默然片刻,道:“是,老夫定會盡力。”
嶽長白摸着山羊鬍子看了莫默半晌,忽然道:“諸葛先生今天不大一樣啊!”
莫默心下一驚,表面上故作茫然地擡頭看了他一眼。
嶽長白上下打量他,道:“諸葛先生向來目中無人,不可一世,今日怎麼如此低聲下氣,實在令人驚訝。”
嚴佔雄一聽,立刻眼露戒備。
莫默忽然朗聲笑道:“哈哈哈,嶽尚書,倘若將來嚴將軍成爲皇太子,你認爲老夫會笨到在這種時候得罪他,如此不識好歹嗎?”
“好!”嚴佔雄心情大好,道:“識時務者爲俊傑,諸葛先生若當真清高,也不會在這種時候挑中與你我合作。嶽尚書,你就別疑神疑鬼了。”
嶽長白轉念一想也是,歉意地笑道:“綁架皇上可是大事,我也只是多留了個心眼罷了。”
嚴佔雄自以爲真的當上皇太子了一樣,神情倨傲,滿臉得意道:“你們放心,只要你們盡心爲本將軍,不,本太子做事,本太子是絕對不會虧待爾等的。哈哈哈哈。”
嶽長白緊張地看了牢房的方向一眼,低聲道:“將軍切莫聲張,小心皇甫瓚……”
“怕什麼?”嚴佔雄不屑地勾脣笑道:“等玉璽到手,就殺了他,難道還怕他變成冤魂索命嗎?哼,一個黃毛小子也配當皇帝!?”
莫默握着柺杖的手指根根發緊。
“諸葛先生,你不是擅於煉製丹藥嗎?要是皇甫瓚不肯合作,你就多喂他吃點毒藥好了,再不行就嚴刑拷打,我不信他的骨頭還會比烙鐵硬!”
“……是。”
嶽長白道:“行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先走吧!”
嚴佔雄點了點頭,道:“諸葛先生,這裡就交給你了,我等着你的好消息。記住,小心莫無聞和攝政王,千萬不能讓他們知道皇甫瓚在我們手中。”
莫默眯了下眼睛,低頭道:“老夫曉得,太子慢走。”
一句話立刻讓嚴佔雄眉飛色舞起來,他連說了幾個好,才大笑離去。
嶽長白不放心地吩咐道:“諸葛先生,倘若有什麼不對頭,立刻殺人滅口,千萬不能讓皇甫瓚活着出去。”
莫默恨得咬牙切齒,卻不得不將戲演到底:“老夫知道怎麼做,尚書大人放心。”
嶽長白遲疑了下,纔跟着嚴佔雄離開。
他們一走,莫默立刻行走如飛,回到牢房道:“立刻,馬上,離開這裡!”
西門嘉俊彎腰抱起皇甫瓚,道:“走吧!”
莫默呆住,怔怔道:“他……怎麼,怎麼了?”
西門嘉俊的臉色也極其難看,道:“他們不知道給皇上吃了什麼,剛纔皇上忽然腹絞痛,爲了不影響你,他一直忍着不叫出聲,剛剛已經痛暈過去了……你先別激動!先離開這兒再說,我們需要太醫!”
莫默連連深呼吸好幾口氣,才冷靜下來道:“走!”
臥龍宮旁的西側小屋內,跪了一地的御前帶刀侍衛,除了荀未昌。此時的他們惶恐不安地偷瞄着端坐上位喝茶的莫默。莫默一臉雲淡風輕,但他們深知此時的太傅大人根本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平靜,因爲僅隔着一道牆的那頭正傳來太醫們忙進忙出的聲音。
而皇上依舊昏迷不醒,生死未卜。
所有御前帶刀侍衛都已驚出一身冷汗。
“說吧,”莫默忽然放下茶杯,緩緩道:“知道些什麼,都說出來,要是有半點隱瞞,我不介意讓他永遠開不了口。我知道你們是奉命行事,但現在皇上生死未卜,誰都保不了你們,你們最好想清楚這個時候要不要對我坦白從寬。”
御前帶刀侍衛們面面相覷一番,其中一個高個子青年道:“太傅大人,我們知道的不是都已經告訴您了嗎?皇上是故意要我們放刺客進宮,抓走他的。”
“是啊,其實我等都覺得這太危險,可這是皇命。皇上失蹤多時,我等怕會出事,所以才違抗皇命將一切說出來。”否則你們怎麼可能那麼快就將皇上帶回來?
莫默沉默片刻,道:“你們是荀未昌挑出來,訓練出來的,是嗎?”
“是的,”高個子道:“但我們效忠的是皇上。”
“太傅大人,我們知道您在懷疑什麼,若您不放心我們,大可先將我們收押,等皇上醒過來再決定如何懲治我們也不遲。”
“皇上……”莫默抿了下脣,剋制內心的慌亂,道:“一開始就懷疑荀未昌了,是嗎?”
“據卑職所知,是這樣的。”
莫默徹底沉默了,臉上光影重疊,看不清表情。
侍衛們以爲太傅不信,急忙道:“太傅大人可能不知道,我們其實是徐侍衛挑出來隨時爲皇上效命的。徐侍衛擔心自己若不幸喪命,沒人保護皇上,就多挑了一批人候命。豈料不久後上一批御前帶刀真的不幸全部死亡,我們以爲皇上會啓用我們當下一批御前帶刀,可皇上沒有,他告訴我們,要當上御前帶刀,就要看新來的荀侍衛會不會看中我們。他要我們表面絕對效忠荀侍衛,實則在暗地裡監視他的一舉一動。當時我們都不知道爲什麼,直到後來荀侍衛挑中我們當御前帶刀,要我們絕對服從他,我們才知道這個荀未昌有問題。當初徐侍衛挑中我們時,要我們絕對服從的是當今的皇上。”
莫默嘴脣顫動了下,問:“可是皇上怎麼知道荀未昌會挑中你們?”
“皇上英明。他說荀未昌一定欣賞武功超卓,生xing豪邁,不拘小節,而且對他和……”
長相清秀的青年正講得興致勃勃,旁邊的高個子忽然輕扯了下他的衣袖,他愣了下,好像意識到什麼似的,頓時臉色發白,急忙閉嘴。
莫默挑眉道:“和什麼,怎麼不說了?高明,你說。”
高個子渾身一震,卻也緊閉雙脣不開口。
莫默蹙眉,冷冷道:“不說,就永遠別說,來人……”
“太傅不要啊!”清秀的青年不顧高明阻止,跪着往前爬了幾步,道:“高侍衛怕說了惹您不高興,纔不讓卑職說的。既然太傅想知道,卑職定知無不言。只希望太傅大人放過其他兄弟,要罰就罰卑職一人。”
“太傅開恩!”御前帶刀集體叩頭。
莫默原本就是嚇唬他們的,一見這陣勢,吃驚道:“我什麼時候說要罰你們了?你們有什麼說什麼,我就誰都不罰。嚴桑,繼續說。”
清秀青年道:“是。太傅可知道宮中一直流傳的謠言?”
莫默不解道:“謠言?宮中是非多,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什麼?”
“關於您……和皇上的。”
莫默臉色微變,沉默下來。
“太傅開恩!”高明跪行到嚴桑身邊,道:“請太傅看在嚴侍衛年紀尚小,切莫與他計較……”
其實他們要是仔細看就會發現莫默的臉色並不是氣得發黑,而是尷尬得發紅。
莫默乾咳一聲,心虛地看向別處,道:“我知道,繼續說。”
高明擋了嚴桑一下,道:“接下去就由卑職來說吧!皇上要我們在荀侍衛面前表現出對這個流言厭惡甚至破口大罵的樣子,引起荀侍衛的注意。後來我們故意假裝喝醉酒,說皇上荒,與男臣廝混,不知自愛。荀侍衛雖然當着別人的面重罰了我們,但私底下卻開始與我們稱兄道弟,最後我們便順利被他選中,成爲御前帶刀。”
“也就是說,”莫默的臉色越來越嚇人:“皇上……對一切都瞭如指掌?”
“是的,從始至終,我們都是奉命行事。”
“……”
屋裡陷入詭異的沉默,就在衆御前帶刀暗暗猜測自己會被怎樣處罰時,莫默忽然站起來道:“沒事了,都退下吧!今晚所說的一切,不準對外宣張,知道嗎?”
“是。”御前帶刀們從小屋出來,都是一臉恍若隔世的表情。怎麼就這樣結束了?爲什麼感覺有點虎頭蛇尾?他怎麼能就這樣放他們離開……
西門嘉俊見御前帶刀們一臉呆滯地從屋中魚貫而出,心中驚疑,急忙走進去。
莫默像尊雕像似的直愣愣地面朝他站着,神情呆滯,那種感覺就好像……丟了魂。
“怎麼了?”西門嘉俊以爲他擔心皇上,輕聲道:“太醫說皇上暫時沒有xing命危險,你不用這麼擔心。”
莫默聽見“皇上”二字,身子一顫,回過神來道:“皇上醒了嗎?”
“還沒有,太醫說皇上現在很虛弱,需要靜養。至於皇上體內的毒……有點棘手。”
“毒?!”莫默想起今晚嚴佔雄的話,眼中殺氣瀰漫,“他們果然喂皇甫瓚吃毒藥了!該死,皇甫瓚明明可以反抗,爲什麼還要吃?他瘋了嗎?”
“莫莫,你冷靜點,”西門嘉俊嘆道:“現在也只有等皇上醒來才知道了。他需要你照顧,你快去看看他吧!”
“我不去!”莫默大聲拒絕,背轉過身對着西門嘉俊,冷漠地說:“既然他自己找死,我爲什麼還要費心照顧他?反正他不是很了不起嗎?他不是自以爲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嗎?那還要我幹嘛?”
萬萬沒想到莫默會說出這種話,西門嘉俊詫異道:“莫莫……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要出宮辦事,如果他醒了,你就告訴他既然他早已知道一切,就不要把我當傻瓜!我自己闖出來的禍我自己會收拾,要殺要罰,我一力承擔。但是,我不會原諒他!”
西門嘉俊聽得一愣一愣的,反應過來時莫默已經撞開他跑出去了。
正焦急等着皇上消息的西門堅一看見莫默,急忙扯住他問:“皇上怎樣?”
“死不了。”
“啊?”
莫默陰沉沉道:“西門統領,我現在要一批御林軍,請你安排。”
西門堅吃驚道:“你要御林軍做什麼?這需要皇上口諭。”
“管不了那麼多了,如果你相信我,就調一批給我。”
“那你也要告訴我你要做什麼啊?”
“去太師府。”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