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按照你說的做了,你也應該遵守諾言了吧?”
魏常潯抱劍俯視着站在面前目光凌厲的莫默,冷笑道:“你這麼做,是想證明什麼?想證明皇帝看重你並非因爲你的長相?你就是爲此喜歡他的?”
“我爲什麼喜歡皇甫瓚是我自己的事,我沒有必要告訴你!”莫默扶額道:“一句話,你還是堅持要……皇甫瓚的命嗎?”
魏常潯直直地看着莫默,目光越來越陰冷,“如果我說是呢?”
“那好。”莫默深吸口氣,忽然伸手去拔魏常潯的劍。
魏常潯敏捷地按住他的手,蹙眉道:“你要做什麼?”
莫默握住劍柄沒有絲毫放鬆,看着魏常潯的眼神無比堅定:“你鬆手,就我這兩下子,你還怕我傷得了你?”
魏常潯遲疑地慢慢鬆開手。
莫默趁機拔劍出鞘,用力地深呼吸。隨着胸口的劇烈起伏,他手中的劍忽然調轉劍鋒,砍向自己的臂膀。
“你幹什麼?!”雖然魏常潯已經算得上眼疾手快了,但莫默的手臂上還是多了道長長的血痕。血慢慢流出來,染紅了雪白的衣裳。
莫默避開魏常潯意欲檢視他傷口的手,漠然道:“這一劍就當還了你當年對我的種種情意。從今以後,咱們只是仇敵。不管最後是你死還是我亡,都與人無尤!”
魏常潯伸出去的手僵硬地停頓了一秒,才慢慢收了回去,臉上的依舊是淡淡的帶點嘲笑的表情:“如你所願。”
莫默捂着流血的傷口,挺直腰桿從他身邊走開,不再多看他一眼。
魏常潯緩緩閉上眼,嘴角微顫,生硬地扯出一絲自嘲的笑意……
“你要我收回荀未昌手中五千御林軍和十大御前帶刀的統領權?”
皇甫瓚頗爲意外地放下手中的奏摺,擡頭看着面色有些蒼白的莫默,皺眉道:“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莫默搖了搖頭,難得正色道:“荀未昌身份可疑,微臣懇請皇上將他調離京師。”
皇甫瓚目光復雜地盯着他,緩緩啓脣道:“爲何?你總要給朕一個理由。”
“沒有理由,”莫默微微躬身,拱手道:“臣以太傅的身份懇請皇上。”
皇甫瓚張了張嘴,卻聽魏常潯在外道:“卑職荀未昌有事稟報皇上。”
皇甫瓚瞟了莫默一眼,道:“進來。”
魏常潯大步走了進來,不等皇上開口詢問,直接跪地道:“卑職懇請皇上允許卑職辭官歸裡。”
莫默皺眉看向他,眼中閃爍着意義難明的光。
皇甫瓚驚訝道:“這是爲何?荀侍衛正直壯年,何以忽然要辭官?”
“回皇上,卑職無心冒犯了太傅大人,惟恐太傅大人心有怨言。還不如早日辭官,以免徒增皇上的煩惱。請皇上成全!”
皇甫瓚看向板着張臉的莫默,問:“此話當真?”
莫默抿脣不語。
“莫默,你身爲太傅,何以連這點容人之量都沒有?荀侍衛救過你數次,也可稱得上是你的恩人,你何以恩將仇報?不知感激?朕對你很失望。”
莫默急了:“我……”
“皇上,是卑職的錯,請莫怪罪太傅大人。”魏常潯以頭叩地道。
莫默氣得小臉失色,只能忍氣吞聲地別過臉,不再看任何人。
皇甫瓚眸光微閃,緩和語氣道:“你與荀侍衛都是朕的心腹,如今應該共同禦敵,何以內訌引人趁虛而入?好了,都是堂堂七尺男兒,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非要鬧僵?現在就當着朕的面言和可好?”
莫默咬着下脣,握緊拳頭不說話。
皇甫瓚衝魏常潯使了個眼色,魏常潯點了點頭,朝莫默抱拳道:“太傅大人,卑職無心冒犯,請大人大人不記小人過,饒卑職一回。卑職發誓,以後定當一心聽候太傅差遣。”
莫默毫不領情地冷哼一聲。
“莫默!”皇甫瓚嚴厲地瞪了他一眼。
“你……”莫默氣得眼眶發紅,他這都是爲了誰啊?!
魏常潯趁機道:“若太傅不肯原諒卑職,卑職就長跪不起。”
“好啊,那你就跪着好了……”
不等莫默說完,皇甫瓚已經忍無可忍地打斷了他:“莫太傅!你今日的行爲簡直令朕失望透頂!你身爲一朝太傅,言行舉止皆受文武百官效仿,你理應以身作則,怎可如此沒有胸懷氣度?回去給朕抄一百遍《禮義仁德》,明日交給朕。”
莫默覺得手臂上的刀傷越發鮮明瞭,他也顧不上什麼君臣之禮了,直接甩袖離去。他怕自己再多待一秒,就會忍不住將一切說出來。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他還是下意識想要對皇甫瓚隱瞞關於魏常潯的一切。
“我靠,皇甫瓚那個大笨蛋!大豬頭!氣死我了……”一路絮絮叨叨,莫默覺得自己可以寫一本男版《竇娥冤》了。自己現在就是純粹的好心沒好報,吃力不討好!
“你可以拆穿我的。”一個平板的聲音自後傳來。
莫默翻了個白眼停下來,恨聲道:“我不想看見你,你不要來招惹我!”
魏常潯抱劍站在他身後,幽幽道:“你不是說經後誰死誰亡都與人無尤嗎?那又爲何要對皇上隱瞞我的身份?只要你說出來,皇甫瓚一定會殺了我。”
“你我之間的事與皇甫瓚無關,我可不想將他牽連進來!”莫默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下來道:“你不要誤會,我這麼做絕對不是爲了你!我現在真後悔當年縱虎歸山!就算下地獄,我當初也應該殺了你!”
魏常潯站在原地看着他越走越遠,慢慢微笑起來,忽然一個轉身,所有的恨意,都集中在右拳上,用力地擊打在城牆上,留下一個凹陷的痕跡。
……
“嘶——你輕點行不行啊?”
西門嘉俊白了對面齜着牙的莫默一眼,道:“說吧!你這傷怎麼回事?看這傷口的走向,不像別人砍上去的吧?”
莫默不耐煩道:“讓你上個藥,你就不能不那麼多廢話?”
“行啊,那我進宮問皇上去。”
“回來!”
西門嘉俊施施然地將未離開椅面的臀部又端正地坐了回去。
莫默悶聲悶氣道:“我說我有自傾向你信嗎?”
“自?”西門嘉俊嘴角抽搐道:“要不要我借根鞭子給你,你當着我的面抽自己五十鞭?”
莫默放下袖子掩住傷口,一臉哀怨道:“西門嘉俊,你說,我是不是錯了?”
“你現在才知道自己當初沒選擇本少爺是大錯特錯啊?”
莫默不理會他的調侃,幽幽嘆了口氣道:“我當初就不應該幫着皇甫瓚,我就應該投靠攝政王。這樣的話,就算我無情無義恩將仇報斷情絕義,在別人眼中應該也是理所當然的吧?唉,還是當壞蛋好啊,至少良心上好過多了。”
“……”西門嘉俊黑線道:“你小心被我爹聽見。”
“反正我本來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就算助紂爲,也不可能留名青史遭人唾棄。”
西門嘉俊挑眉道:“哦?你要是看過蕭景夜的身體,你估計就不會這麼想了。”
“蕭景夜的身體?!”莫默的注意力瞬間轉移,兩眼發亮地盯着西門嘉俊。
西門嘉俊嘴角一抽,道:“不管你現在腦中在想什麼,都是錯的!”
“我原本只是想你也許偷看了蕭景夜洗澡,難道還不止?”
“……”西門嘉俊覺得搭莫默腔的自己真是自作自受。
秋末的時候,徐冰地慘遭暗殺的消息傳回京師,震驚朝野內外。徐冰地可是皇上派去邊關的欽差大臣,他的死無疑是別有居心的人對當今聖上的挑釁。之後逐漸有邊關霍亂,鄰邦入侵的消息一一傳來,引得人心惶惶。
就在局勢混亂的時候,褒太師忽然辭世,舉國震驚,朝廷上下更是動盪不安,局勢對皇甫瓚而言,越來越不利。攝政王的人開始按耐不住,蠢蠢欲動。他們開始在京城散佈謠言,將邊關霍亂,外敵入侵都歸罪於皇甫瓚的昏庸無能。另一方面,攝政王一面向皇甫瓚施壓,要皇甫瓚同意他的舊部萬德勇出兵邊關,一面打着攝政王的名號,廣施善緣,趁着冬至在京城內又是發放糧食又是贈送寒衣,收買民心。
莫默剛踏進御書房,就被一本摺子砸中腳。
“混賬!一幫狼子野心的東西!”皇甫瓚盛怒之下,將面前摺子悉數掃翻在地。
莫默看着他日益瘦削的面龐,心疼地皺了皺眉,道:“怎麼了?幹嘛又發這麼大火?氣死自己便宜別人啊?”
皇甫瓚這才注意到莫默進來,有點尷尬地笑了笑,道:“沒什麼。你怎麼來了?不是感染風寒了嗎?怎麼不好好在府中休息?”
“小感冒而已。”莫默撿起腳邊的奏摺,翻看了一下,便隨手扔到一旁,道:“還是邊關的事嗎?你打算怎麼辦?”
“朕已經另派人去處理了,無論如何,不能讓仇麟的奸計得逞。”皇甫瓚的眼中閃過一絲陰狠,注意到莫默在看他,忙斂去眉宇間的狠戾,道:“褒太師的後事可安妥?”
“嗯,就是辛雅治的情緒不太對。不過不要緊,有皇子淳陪着,沒事的。”
皇甫瓚點了點頭,見莫默還是專注地盯着他,忍不住笑問:“怎麼了?”
“皇甫瓚,”莫默慢慢垂下眼皮,沉默良久才道:“你知道褒太師臨走之前跟我說了什麼嗎?”
褒太師去世之前,曾單獨將莫默留在屋中,衆人只知他可能有要事交託太傅,具體是什麼事也沒人知道。因爲莫默從屋中出來後,xing格就變得沉悶,太師交託之事對誰都隻字不提。如今他忽然自己提起,皇甫瓚意外之餘,忽然有種不祥的感覺。
“褒太師……”莫默看着地面,咬了咬牙,道:“要我勸你立後。”
“……”皇甫瓚的眉頭越皺越緊。
“你也知道現在的局勢對你很不利,只要你立德妃爲後,那麼萬德勇……”
“不可能。”
莫默身子一顫,慢慢擡頭看他,面上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目光卻十分複雜。
皇甫瓚淡淡的卻堅定道:“就算沒有萬德勇的勢力,朕也不會輸。”
莫默定定地望着他。
皇甫瓚回以燦爛的一笑。
莫默閉上眼緩緩舒出口氣,道:“好吧!我承認,我很煩躁。”
皇甫瓚失笑道:“擔心朕立後?”
莫默斜眼看他,抽了抽被凍得通紅的鼻子,道:“你知道,這是褒太師的遺願,我不能不答應。可是說句實話,我的心裡是一百個不願意!要不是他老人家垂危,我真想揪着他的衣襟問他幹嘛把這種爛差事交給小爺!?靠,害我最近徒生了好幾根白頭髮!”
皇甫瓚走到他面前,摸摸他微涼的面頰,道:“以後不要再爲這種事煩心了,朕答應過你,除了你,朕不會再立別人爲後,君無戲言。”
“我知道……”莫默覺得爲這種事煩悶的自己很丟人,有點尷尬地低下頭。
皇甫瓚看着心中一動,一面擡起他的下巴一面不動聲色地湊過去。
“啊!”莫默忽然擊掌叫道。
皇甫瓚的動作瞬間僵硬,板着臉問:“幹什麼?!”
“我有一個辦法,既可以了卻褒太師的遺願,又可以不用立後。”
皇甫瓚挑眉道:“說來聽聽。”
莫默笑眯眯地對着皇甫瓚勾勾食指頭,皇甫瓚狐疑地看着他,慢慢將腦袋湊了上去。莫默拉低他的頭,趴在他的耳邊如此這番說了一遍,皇甫瓚原本迷茫的眼睛瞬間鋥亮。
“好計謀啊!”
“那是。”莫默攬着皇甫瓚的頭不放,笑眯眯地看着他。
皇甫瓚與他對視幾秒,忽然將人拉過來用力吻住。
攝政王府。
“此話當真?”仇麟正在擦着手中的關刀,聽見嶽長白說話,猛地擡起頭。
嶽長白道:“千真萬確。那個莫無聞現在就在萬將軍府上呢!”
仇麟放下關刀,面色凝重道:“他們談了些什麼?”
“這個……莫無聞十分狡詐,他與萬將軍去了書房,命自己的人在外守着,不放任何人靠近屋子。王爺安插在萬府的眼線意圖,卻被莫無聞的暗衛打傷,好不容易纔逃到下官府上向下官稟告此事的。”
“你可有再派人前往?”
“下官已經命人再去查探了。”
“很好,”仇麟眯起眼,眼中兇光畢露,道:“我倒要看看這個莫無聞在耍什麼把戲。”
此時此刻的萬德勇也和仇麟有着同樣的疑惑:這個莫無聞到底來幹什麼?!
拉他進書房大眼瞪小眼已經有一個時辰了,愣是什麼事都不說,只顧自己捧着個暖爐取暖。要不是他是太傅,要不是不想多生枝節,萬德勇一定會跳起來把他狠揍一頓再丟出府去。
眼看莫默都打起盹來了,萬德勇終於耐不住拍桌道:“太傅大人!你找下官究竟所爲何事?”
莫默被他這麼一拍一吼,立馬清醒過來,打着哈欠道:“沒什麼,聊聊天而已。”
“……”萬德勇差點一口血吐出來,他跟他有什麼好聊的!?
莫默趴在桌上看着隱忍怒氣的萬德勇,道:“喂,聽說你是攝政王的舊部,跟了他幾十年了,是不是真的?”
萬德勇沒好氣道:“太傅大人何故有此一問?”
“沒有啊,我就是覺得吧,你們認識這麼多年了,彼此之間會不會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感情呢……”
萬德勇先是一愣,隨即拍案而起,暴怒道:“莫無聞!你休要胡言!”
“我只是問問嘛,你幹嘛那麼激動?”莫默一臉無辜道。
“你……你自己齷齪,休要將所有人都想的和你一樣不知廉恥!”
莫默笑得不懷好意道:“哦,不知將軍指的是?”
萬德勇一時氣急,脫口就道:“你和皇上之間的事,別以爲別人不知道!”
“萬將軍……”莫默垂着眼皮,玩弄着手中的袖珍型暖爐,懶洋洋道:“你可知道你說這話的後果?”
萬德勇回過神來,頓時驚出一身冷汗,顫巍巍道:“太傅大人,下官,下官只是……”
“聽說德妃娘娘是您的女兒,是吧?”莫默故作漫不經心道。
萬德勇大驚失色,急忙跪地道:“下官該死,請大人莫要牽連無辜。”
莫默佯裝吃驚地站起身道:“將軍這是做什麼?我只是隨口問問罷了。”
萬德勇在心裡將莫默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了一遍,表面上卻還要裝出恭敬卑微的樣子:“太傅大人胸襟廣闊,下官佩服。”
莫默摸摸鼻子道:“我怎麼覺得你這是在諷刺我啊?”
萬德勇暗自撇嘴:“下官不敢。”
“萬將軍,我覺得你對我似乎有成見,要不我們趁着這個機會好好溝通溝通。反正這裡除了你我也沒別人了,你說好不好?”
縱使萬德勇有萬般不願,還是不得不忍氣吞聲道:“大人所言甚是。”
莫默立馬興奮地問:“那我們繼續說說你和攝政王吧!”
萬德勇:“……”
就這樣,除了瞎扯他和攝政王的所謂“姦情”外,莫無聞什麼重點都沒說,就這麼施施然地回去了。臨走之前還站在大門口很開心地拍着他的肩膀道:“萬將軍,今天我們之間的談話我會保密的,你放心吧!”
萬德勇嘴角一抽,黑這張臉道:“大人慢走不送!”
莫默前腳剛離開,攝政王的人後腳就趕到,請他過府一敘。萬德勇急忙換了身衣服趕去攝政王府,議事堂上仇麟和嶽長白已等候多時,見他進來彼此交換了個意義不明的眼神。
彼此寒暄一番後,仇麟故作漫不經心道:“聽聞今天莫無聞去了你府上?”
萬德勇現在一看見仇麟的臉,就會忍不住想起莫無聞說的那些“你們同生共死數十年,難道彼此就沒有什麼特殊感情嗎”之類的廢話。聽見仇麟問話,恍惚了一下,才面色難堪道:“啊……確有此事。”
這樣子看在仇麟和嶽長白的眼中,又是另一種含義。
嶽長白笑笑道:“萬將軍平日不是不喜歡和皇上的人打交道嗎?怎麼今兒忽然和太傅走這麼近?可是有什麼事?”
有什麼事?就那些莫名其妙的事誰說的出口?!
萬德勇的臉色更加難看了,低頭道:“並無要緊事。莫無聞這個人向來不着調,到下官府中胡說八道一通就走了,下官也很納悶。”
仇麟的目光越來越犀利:“胡說八道也總有內容吧?”
萬德勇終於察覺到氣氛不對,急忙解釋道:“元帥可是有所誤會?末將所言句句屬實,莫無聞真的沒有說什麼值得一提的事,末將發誓!”
仇麟審視地看着他。
萬德勇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急忙避開他的視線道:“末將向來對元帥忠心不二,請元帥放心。”
仇麟的眼中掠過無數光影,最終平靜一笑道:“本王自然相信你。”
萬德勇鬆了口氣,拱手道:“元帥英明。”
仇麟依舊笑着,眼中卻燃燒着騰騰殺氣,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