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夜從天香樓出來,滿腹心事地往家中走,還未進家門,家中奴僕就迎出來道:“將軍,您可回來了。攝政王方纔差人來找您過府。”
蕭景夜心中一驚,面無表情道:“知道了。”
趕往攝政王府的途中,蕭景夜一直在暗自揣測仇麟找他的原因。如果說是知道了自己私底下與莫無聞他們往來過於密切,那麼此去他必死無疑……
停住腳步,緩緩擡起頭,眼前高懸的石匾上幾個霸氣十足的大字刺痛他的眼睛:攝政王府。
仇麟坐在廳上,細細欣賞着手中的古劍,聽見外報“蕭將軍來了”,才擡起頭。蕭景夜通體黑衣,手握黑劍,跨步而入。
“屬下參見主公。”
仇麟難得有了絲笑意:“景夜,你過來。”
蕭景夜心中驚疑不定,但還是拱手道:“是,主公。”
走到仇麟面前,仇麟忽然拔出古劍,直刺蕭景夜門面。寒光閃過蕭景夜的眼睛,映出他眼底的怔忪。握劍的手動了動,心念電轉之際,他果斷地閉上眼睛。
仇麟滿意地挑起嘴角:“景夜,拔劍!”
蕭景夜睜開眼睛,驚異地看着仇麟:“主公?”
“怎麼?本王帶出來的孩子居然連拔劍都不會了嗎?”
蕭景夜抿脣,速度極快地拔劍出鞘,隔開仇麟的古劍。仇麟也不廢話,專心投入與蕭景夜的比劍中。二人都是全力以赴,招招致命。忽然,仇麟眼見蕭景夜舉劍刺來,非但不躲不閃,還門戶大開等他來刺,眼中晃動着自信傲氣的鋒芒。
蕭景夜大吃一驚,眼看收手不住,他毫不猶豫地擡起左手擊向自己的右肩,“咔嚓”一聲,劍自卸掉的右手中脫落,掉在仇麟面前。
“屬下該死,請主公治罪。”蕭景夜捂住右肩,筆直地單膝跪地。
“哈哈哈哈……”仇麟朗聲大笑,俯身扶起蕭景夜,道:“景夜忠心耿耿,何罪之有?好,不愧是本王一手帶大的孩子,武功進步神速啊!”
“是主公教導有方。”蕭景夜莫名想到之前與西門嘉俊的幾次對戰。
“來,看看這把劍。”仇麟將手中古劍遞到蕭景夜面前,一臉驕傲的笑。
蕭景夜用左手接過,細細端詳,眼中光芒越來越亮,如秋星般的眼眸轉眼變成兩顆火球。
“好劍。”
仇麟大笑道:“還是景夜眼光獨到。這是上古神器,非一般人所能持有。本王知道你向來喜歡用劍,此劍也只有你配持有。”
蕭景夜此驚非同小可:“主公?!”
“景夜,”仇麟的笑容忽然變得滄桑,看着蕭景夜的眼神格外慈愛,“你應該也知道了吧,主公向來信任有加的左手右臂,居然聯合起來意圖對付主公,幸而有你,主公纔不至於死無葬身之地。如今他們都死了,主公卻覺得有些心灰意冷了……”
蕭景夜沉默地看着他,心裡莫名不是滋味。
“幸好主公身邊還有你,”仇麟的手輕輕放在蕭景夜的右肩上,“如今主公唯一能信任的,也只有你一人了。”說完,手下用勁,蕭景夜悶哼一聲,右臂疼痛減緩。
“謝主公。”
仇麟似乎心情不錯,笑道:“主公現在把這上古神器賜給你,你可高興?”
蕭景夜迅速跪地:“謝主公賞賜。主公放心,此生此世,只要有景夜在,定不會叫主公有半點差池!”
“好!”仇麟充滿笑意的眼底,卻是隱隱的寒光閃動……
一個月之後,丁凱帶領重新整編過的元家軍歸朝,朝拜皇上之後,便是天子犒賞三軍,加封丁凱爲威武大將軍。莫默站在文武百官之中,遙遙望着站在高臺之上的皇甫瓚,忽然覺得眼前這個睥睨江山,俯視三軍的天子,與記憶中對自己極盡溫柔寵愛的皇甫瓚,竟似並非同一個人。
這樣的他,纔是真正的他吧……
高傲的,尊貴的,君臨於天下的真命天子。
莫默仰起頭,深深吸了口氣,硬是將欲奪眶的眼淚逼了回去。
下了朝之後,莫默原本想到東宮去見見皇子淳和辛雅治,豈料太后居然着人過來請他去岫心殿。他有點不想見太后,奈何太后既是上司又是某人的親孃,莫默沒膽違抗。
“微臣參見太后,恭請太后金安。”
太后坐在鳳塌之上,單手扶額,面有愁緒,閉着眼睛道:“起吧!”
“謝太后。”莫默覺得自己越來越像古代人了,行禮都成了習慣。
太后一直沒有睜開眼睛,緊鎖的眉頭足見她的心情有多不好,“太傅大人聰明絕頂,可知哀家爲何事召見你?”
這女人一給他戴高帽準沒什麼好事!
“太后何等人物,微臣豈敢揣測太后心思?”
太后嘆道:“哀家雖貴爲太后,卻也不過一介女流,心裡裝的只有自己的親兒。哀家這麼說,太傅可明白?”
一扯到皇上,莫默頭就開始疼起來:“微臣不知太后何意,請太后明說。”
“之前……是哀家錯了……”太后終於睜開眼睛,看着莫默的眼中充滿懊悔。
莫默心頭一跳,表面上卻不見絲毫動搖:“微臣不覺得太后有何過錯。”
“你不用挖苦諷刺我,哀家都明白。”太后擺了擺手,遣退伺候的人,看着莫默道:“莫無聞,你可恨我?”
“微臣與太后無仇無怨,怎麼會有恨?”
“你沒有,哀家擔心皇上將來會有。”
莫默怔住,不知如何接話。
“皇上以爲你離開他,是因爲你不想跟着一個帝王,更不想留在大聖王朝生活。莫無聞,你可知道,只要你願意,哀家那可憐的皇兒可以爲你不顧一切,縱使不做皇帝,縱使天涯海角,只求與你相守白頭。”
“不要說了!”莫默哽咽難言,用力一抹眼眶,咬牙道:“太后,勸我離開他的是你,如今你再說這些又有什麼意義?”若眼前這個女人不是皇甫瓚的娘,莫默真想踹她一腳。
太后直直地看着莫默,道:“以前,哀家也曾千方百計要你離開皇上,爲何你當初不肯,現在卻肯了?”
莫默氣得跳腳道:“你明知故問!還不是你拿那本該死的史書給我看!雖然你是美女,但是美女就可以說話不負責任了嗎?你再說下去,我管你是不是太后,直接開扁!”
太后知道莫默是氣狠了纔會如此口不擇言,也不放在心上,反而笑道:“哀家從那時候開始相信,你是全心全意對待我的皇兒的。不然你不會光憑史書撰稿上的幾句話,就連着躲了五日不上早朝,最後終於想通與我皇兒劃清界限。你如此決絕,是因爲你怕他被天下人恥笑,你怕後世人在他死後說他是個沉迷於男色,昏庸無道的皇帝!是嗎?”
莫默氣得掀翻面前的檀木桌,瞪着氣定神閒的太后,怒道:“老太婆!你說這些到底想幹什麼?在老子的傷口上撒鹽嗎?你吃飽撐啦?!”
“老太婆?!”太后淡定的臉上終於出現一絲裂痕。
莫默一想到分手后皇甫瓚對他的種種冷淡,心底就無限委屈,如今這個該死的太后還跑出來“幸災樂禍”,怎麼能不叫他激動發狂?!
“我做這一切不是想得到你的認可,說穿了我就是爲了皇甫瓚死掉,你也不會允許他封我爲後,因爲我是男的,大聖王朝怎麼能要一個男皇后?!所以,不管你如何反對,我都不怪你,因爲你有你的立場,因爲你不但是皇甫瓚的老媽,還是整個國家的太后。如果連你都縱容皇甫瓚胡作非爲,大聖王朝註定要絕後,如此一來,你這個太后將揹負一生的罵名。這些我都清楚,但我這個人出了名的自私,喜歡就是喜歡,完全不會去考慮別人的感受。但是,我可以不理睬別人罵你,卻不能看着皇甫瓚毀掉一世的英名……”莫默激動地說到這裡,聲音忽然變得感傷,眼中淚光閃閃,“他是好皇帝,可是如果他堅持跟我在一起,後世人就不會去管他是否勤政愛民,只會指責他沉迷男色,有辱國體……就如那史書上所記載的,大聖王朝三代皇帝,名瓚。不思進取,貪戀男色,終日與寵臣廝混……”
“夠了。”太后忽然打斷他,道:“那是假的。”
莫默一愣:“什麼假的?”
太后厲聲道:“那所謂的史書手稿,是哀家命史官寫出來的!你有沒有腦子?史官膽敢如此評價一個當朝皇帝,除非他活得不耐煩了!”
莫默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太后嘆了口氣,道:“原本哀家只想知道你會不會爲皇上考慮,直到你真的與皇上劃清界限,哀家纔想來個順水推舟,趁此機會讓你們分開。卻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皇上居然因此而落下心病。哀家看着他一天比一天消瘦,心裡……心裡真不是味道……”
“閉嘴!”莫默粗暴地打斷她的哭哭啼啼,道:“你剛纔說什麼?你給我看的史書手稿上史官對皇甫瓚的評價,是假的?!”
太后自當上太后以來,還從沒人敢叫她閉嘴,一時間驚得目瞪口呆。
“我靠!”莫默氣惱地抓亂自己梳得一絲不苟的髮髻,一腳踹飛檀木凳子,嘴裡不住罵道:“死老太婆,你……你設計害我!你棒打鴛鴦!你……你……”
“放肆!”太后終於驚醒過來,板着臉端起太后架子。
“你要不是皇甫瓚的老媽,我一定打得你連先皇都認不出來!”
“……”太后又驚又怒,氣喘道:“反了反了,莫無聞!你個狗奴才好大的膽子……”
莫默不等她罵完,早已跑得無影無蹤。
對於大聖王朝的讀書人來說,能考取功名進入內閣,已是天恩。可是如果被選進史學閣參與史書編纂的話,那更是祖先庇佑,前世修來的福氣。史學閣的上卿史官叫高振民,是褒太師的得意門生。他學富五車,滿腹經綸,但卻是個生性膽小軟弱之人。
莫默一腳踹開史學閣的大門,從在座十幾個目瞪口呆的老頭子中一眼揪出高振民。他不知道這老頭叫什麼,但卻認得幾日前給自己看那段史書手稿的就是他,登時兩眼冒火,指着畏畏縮縮的高振民衝口道:“你!出來!”
所有史官大吃一驚,有些心高氣傲的長者站起來怒道:“太傅大人!這裡是史學閣,容不得你放肆!”
莫默冷眼掃過去,似笑非笑道:“我管你是屎學閣還是屁學閣!惹怒小爺,小爺讓你這裡變成公用廁所!”
“你……你……”未曾想到堂堂太傅如此粗俗,幾個年事已高的老者氣得差點撒手人寰。
御林侍衛聽到動靜,衝進來道:“何事吵鬧?”
莫默抱胸道:“來得正好,給小爺把那老頭綁了。”
御林軍侍衛看清面前站着的絕色少年正是當朝太傅,嚇了一跳:“參見太傅。”
“廢話少說,把那老頭……就躲在後面那個,給我揪出來。”
御林軍侍衛看清莫默指的是上卿史官高振民,又是一驚,道:“太傅大人,此人是先帝御封的上卿史官高振民高大人,不知犯了何事太傅要捉拿他?”
莫默眯起眼死死盯着高振民,對他勾了勾手指,道:“高大人是吧?過來過來。”
其他史官自覺地站到兩邊,齊齊回頭看躲在最後面的高振民,高振民避無可避,攏着袖子顫顫巍巍地走出來,“噗通”一聲跪在莫默面前,泣涕漣漣道:“太傅饒命,下官並非存心欺瞞……一切,一切都是奉太后懿旨,下官實在是逼不得已啊!”
從高振民跪地的那一刻,莫默就已經跳得遠遠的,避開他道:“喂喂喂,我就是有事想問清楚,你幹嘛說跪就跪,趕緊起來!那誰,把他扶起來,一把年紀了還這麼激動可不好……”
“謝太傅……”高振民受寵若驚,趕緊藉着旁邊人的手站起來。
莫默看他緊張得直冒冷汗,心裡憋着的怨氣也散了,揮了揮手道:“我和高大人說幾句,你們退遠點。”
“是。”御林軍與史官們飛快地退了出去,只剩莫默和高振民相對峙。
眼前這老頭一看就是不禁嚇的主,莫默故意殘忍地笑道:“說吧,從頭到尾,一五一十,一字不漏,若有半點假話,我就把你砍成一段一段的,扔到荒山上去喂狼。”
果然,高振民嚇得把皇太后找他弄虛作假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而且當真是一字不漏,連當時太后的神情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莫默看的目瞪口呆,半天道:“我靠……你居然都背下來了……”
“下官不敢有半點隱瞞,請太傅大人明察。”
莫默沉吟片刻,道:“你去把關於當今皇上,還有太傅我的史書手稿拿來我看看。”
高振民汗顏道:“太傅,根據我朝曆法,史書只能在編纂完成後給當今聖上過目的……”
“嗯?!”莫默飛了個眼刀過去。
高振民嚇得應承道:“下官這就去取來,請太傅稍等。”
莫默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下,看了看這滿屋子的書稿,隨手拿了一張過來看,居然是表彰先帝的豐功偉績的。隨便掃了幾眼,都是些阿諛奉承的話。莫默撇撇嘴,隨手丟開,這時高振民拿着一疊稿子走過來,道:“太傅大人,請過目。”
莫默拿過來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從頭到尾都在講皇甫瓚什麼幼時繼位,什麼自小就顯露非凡才能,什麼知人善用,然後就不可避免地提到莫默。相比起皇甫瓚,莫默的史記更爲精彩:雖爲少年卻忍辱負重,奉旨僞裝宦官,最後查出天臨宮私下拐賣男子進宮一事,之後被封爲神捕大人徹查行刺一案,之後又隨軍出征,剿滅西蜀賊匪,賜封御前帶刀……一直寫到他如何一步一步登上太傅的寶座。至於他與皇上之間的種種曖昧和謠傳,卻是隻字未提。
莫默斜眼看過去,狐疑道:“你不會把讚揚我們的那部分拿出來給我看,卻把罵我們的那部分藏起來了吧?”
高振民大驚失色:“下官豈敢?太傅大人,下官實話跟你說吧!您手中的這些,僅僅是一個大概,是留給後世史官的參考。將來編纂皇上和您的史官,恐怕不會是現在這個史學閣裡的任何一個人。”
莫默意外道:“這是爲什麼?”
“史書史書,顧名思義,就是記載歷史的一本書。這書裡頭記載的,都是各個朝代所發生的重大事情,提及的也都是一些當時的名人,例如位居人臣的太傅您,還有攝政王等等。但是,我們要描繪他們的一生,自然是要等到他們辭世之後。可當今聖上與太傅您都是少年英才,您們的一生,自然是要留給後世人來記載和評價的。”
莫默皺眉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活着,就看不到史書上對我的評價?”
“……”高振民吶吶道:“正是。”
莫默沉思良久,忽然道:“高大人,你身爲史官,一定看過歷朝不少皇帝的傳記吧?”
“是的。不知太傅大人想要知道歷朝歷代哪一位君主?”
“歷朝歷代那麼多皇帝,有沒有喜歡男人的?”
“……”
“不喜歡男人也不要緊,有沒有和男臣有點曖昧,看着像有姦情的那種?”
“……”
“高大人!高大人你怎麼了?喂喂你是不是心臟病發啊?快來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