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東宮出來，荀未昌忽然捂住自己的胃部，表情隱忍而痛苦。走在後邊並時刻留意着他的莫默嚇了一跳，轉身問道：“荀未昌，你怎麼了？”
皇甫瓚佇足，轉過臉眸光深沉，隱帶探究地看着他，淡淡道：“荀侍衛若是身體不適，就早些回去休息吧！”
荀未昌低着頭，手依然按着胃部，道：“卑職沒事。”
“你的臉都白了還說沒事？快回去吧！”莫默半是擔心半是急切道。
荀未昌不再堅持，拱手道：“卑職先行告退。”
莫默目送着他離去，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道：“難道真的中暑了？”
“咳咳。”
莫默一個激靈，目光移到不悅的皇甫瓚臉上，心虛地乾笑道：“皇上，您……您可要保重龍體啊！”
皇甫瓚走上去輕敲了下他的腦門，眼含戲謔，上下打量他道：“朕的身體好得很，卻不知太傅大人身體是否已經安好？”說着，伸手輕拍了下莫默的腰。
“啊！”莫默驚跳起來，退後好幾步道：“我……我好像還沒恢復……哎呀，這太陽好曬啊！皇上，反正今天也沒什麼事了，微臣就先行告退了。”
皇甫瓚也不攔他，笑眯眯地看他火燒屁股似的跑掉，微微翹起的嘴角慢慢耷拉下來，抿成單薄的直線，眸色也逐漸變得深沉……
莫默邊走邊盤算着買點什麼上西門府向西門嘉俊賠罪，忽然一個冷漠的聲音在背後幽幽響起：“莫莊。”
“……”
莫默背上的寒毛悉數直立，他艱難地轉動着僵硬的脖頸，驚慌狐疑的眼神在對上抱劍立在身後的荀未昌後，立刻變成驚悚。
“你？！”莫默飛快轉身後退，與他拉開安全距離後，顫抖着問：“你……你不是回去了嗎？還有，你……你剛纔叫我什麼來着？”
荀未昌冷笑道：“你要裝傻到何時？莫莊，你一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是嗎？”
莫默瞪大眼，面色發白地看着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荀未昌眸光一沉：“果然。”
“不是！我……”
“這樣也好，”荀未昌慢慢走過去，步伐輕盈無聲，“我也不必再費心遮掩。好久不見了，莫莊。”
莫默看着他一步步走近，身體僵硬得猶如頑石，根本無法動彈。
荀未昌停在離他僅有一米的地方，眯眼冷冷看他，嘴角邪揚：“你不逃？”
莫默渾身一震，回過神來，瞪着近在咫尺的人，乾嚥了口唾沫，儘量裝得冷靜沉着：“魏常潯。”冷汗，一滴一滴浸溼後背。
荀未昌仰天深吸了口氣，似在回憶什麼，微微笑道：“真是好久遠的名字啊！”
“……”莫默捏緊拳頭，壓低聲音問：“你怎麼知道我知道了你的身份？”
“這話不是該我先問嗎？”魏常潯忽然伸手，捏住莫默的下巴，將他拖近一點，對上他的眼睛，陰森森道：“你怎麼猜出我的身份的？莫非你從未忘記過我？”
莫默一把揮開他的手，摸着被捏疼的下巴，瞟了眼四周，道：“這是皇宮，你不要亂來。”
荀未昌笑意更深，眼神更冷：“哦~對啊，還未恭喜你當上太傅呢！莫莊，你真是神通廣大。當年在蒼雲寨，有個叫魏常潯的笨蛋被你迷得暈頭轉向，最後失去了他的全部。現在小皇帝又對你魂牽夢縈，不知他會不會也爲了你……亡國呢？”
“你？！”莫默氣急，卻一時說不出反駁的話。
荀未昌慢慢收斂笑意，沉聲道：“莫莊，你既已知道我的身份，爲何不告發我？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我辛辛苦苦混進宮，屈居他人之下意欲何爲？”
莫默的心一沉，冷下臉道：“你我之間的恩怨，與旁人無關。”
“哈，”荀未昌自嘲一笑，道：“你這是在爲他求情嗎？”
“不，”莫默的右手慢慢伸進左衣袂中，握緊藏在裡面的匕首，目光兇狠地瞪着荀未昌道：“這是忠告！”
“對於一個失去一切的人，死又有何懼呢？”荀未昌走近他，出手如閃電，握住他來不及出鞘的匕首，附耳輕笑：“以前，我說過，我可以給你屬於我的一切，包括我的命。但是現在，你休想再打他的主意！”
莫默自知不管是體力還是武功，自己都不及人家的十分之一，乾脆將那把匕首丟棄在地上，淡淡笑道：“你恨我，是應該的。你救我那麼多次，是想親自動手吧？魏常潯，我不想懺悔什麼，你乾脆直接動手吧！”
荀未昌猛然掐住他的脖頸，莫默被迫擡起頭，與他漠然對視。
荀未昌恨聲道：“你以爲我不敢？”
莫默冷淡道：“你有什麼不敢？又不是第一次。”
荀未昌一愣，慢慢鬆開他，道：“那天晚上你都知道？”
“重要嗎？你那時候是想我死吧？那又何必費盡心機救我？！不管因爲什麼原因，我都不想被你救！不管我是中毒，還是被刺殺，我都不用你救！”莫默梗着脖子衝他吼道，藏在衣袂中的手緊握成拳。這輩子，我最不想再有所虧欠的，就是你！魏常潯，你爲什麼……要讓我覺得欠你很多……
荀未昌面色鐵青，就連冷笑都變得陰狠：“莫莊，你別以爲這是在皇宮，我就不會殺你！”
莫默剛想說什麼，有一隊御林軍經過，停下來朝他行禮。莫默打發他們走後，整個人也冷靜下來了，深吸口氣，對面色不善的荀未昌道：“我們換個地方再說。”
荀未昌諷刺地笑道：“太傅大人好膽色。”
莫默衝他翻了個白眼，轉身就走。
荀未昌眸光一閃，忽然將他拽回來。莫默猝不及防，跌進他懷裡，剛想開罵，嘴巴就被堵住了。莫默震驚了三秒，才反應過來鑽進他嘴巴肆意翻攪的正是魏常潯的舌頭！？
莫默氣得渾身打顫，壞心眼地用力咬下去，荀未昌似早有準備，適時地靈活地退出他的口腔。莫默有力過猛，上下牙槽撞在一起，疼得他眼淚直接飆出眼眶。
荀未昌眉毛一挑，神清氣爽地繞過他走開。
“混蛋~！！”莫默捂着嘴巴，欲哭無淚。
莫默將荀未昌帶回太傅府，畢竟是自己的地盤，又安全又保險，萬一發生點什麼事，自己也好第一時間叫人操傢伙，圍毆！
荀未昌見莫默的表情既兇狠又陰險，挑眉道：“你把我帶回來，不會是想殺人滅口，毀屍滅跡吧？”
“少拿你的小人之心度我的君子之腹！”莫默憤憤地倒了杯水，用力放在他面前。
荀未昌往水杯裡的水瞟了一眼，故意挑釁道：“我怎麼知道你有沒有下毒？”
“哈，那你乾脆別喝啊！我倒水給你是盡地主之誼，這是紳士，是教養。別以爲我是在示好啊！你愛喝不喝！”被剛纔那個吻激怒的某人，對面前的仇敵反倒少了幾分恐懼。
荀未昌將劍擱在桌上，不知是有意無意，劍柄對着莫默。莫默瞟了那劍幾眼，盤算着待會兒萬一情況不對，自己該從哪個角度拔劍。
“說吧！”魏常潯好整以暇道：“你把我帶回來，不會只是想讓我看你如何算計我吧？”
“誰……誰算計你了？”莫默色厲內荏地說完這句，就不敢再看那把劍了，坐下來板着臉開門見山道：“你到底想怎樣？你遲遲不殺我，究竟有何目的？”
荀未昌斜乜他，道：“你覺得呢？”
莫默克制着心中的緊張，試探着問：“你……想對付皇上？”
荀未昌一看他那緊張的神色，就覺怒火中燒，故意冷哼一聲道：“是又如何？”
莫默“騰“地站起來，撞翻了椅子，發出一聲刺耳的響聲。
荀未昌的目光從撞翻的椅子慢慢上移至他憤怒得發抖的臉，忽然覺得大快人心。
“我說過！這是你我之間的恩怨，與旁人無尤！”
“真的與他無半點關係嗎？”荀未昌冷笑道：“是他下令剿匪的，他纔是毀掉蒼雲寨的的真兇！還有，若不是因爲他，你有可能就是我的！”
“靠！你少把屎盆子都往他頭上扣！他是皇帝，你們山寨在西蜀劫財劫貢品，他下令圍剿有何不對？還有，就算沒有皇甫瓚，我也不可能喜歡你！”
“……”
室內忽然可怕的沉寂下來，靜得只能聽見莫默急促憤怒的呼吸聲。
“爲什麼？”
半晌，荀未昌忽然緩緩開口道：“你既然能喜歡他，就說明你不是不能接受男人！那爲何你要對我這般絕情！？”
莫默無力道：“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思呢……”
“我想知道！”荀未昌也站了起來，臉上是剋制不住的憤怒和不解，還有……不甘。
莫默深吸了口氣，終於擡起頭認真地對上他的眼睛，道：“這種事情根本就沒有理由！魏常潯，你知道我曾經是以怎樣的一張臉待在皇甫瓚的身邊的嗎？”
荀未昌不知道他爲何扯開話題，只咬牙切齒地瞪着他。
“如果我當初也是以那樣一張臉出現在蒼雲寨，也許你一輩子都不會看我一眼。”
荀未昌不甘道：“我並不只是因爲你的相貌……”
“要打賭嗎？”莫默果斷地打斷他。
荀未昌默然片刻，道：“怎麼賭？”
“我現在就可以易容成‘莫無聞’的樣子，若到時你還能說出你不在意我的相貌的話，那麼我任憑你處置；反之，你發誓絕不傷害皇甫瓚！”
荀未昌的眸光閃爍不定，最後牙一咬，堅定道：“好！”
……
皇甫瓚很鬱悶。
其實滿朝文武都很鬱悶。
好端端的，原本被譽爲大聖王朝第一美男子的太傅大人忽然搖身一變，再次變回那張只要不是新人就不會陌生的，令人恨不得往上揍兩拳的猥瑣面孔。
見所有人都驚愕地看着他，整個朝堂靜若墓冢，莫默咧嘴笑道：“幹嘛呀？你們這樣看我我會臉紅的啦！”
“……”
仇麟嘴角一抽，納悶道：“莫太傅，你這又是唱的哪出啊？”相比起這張臉，仇麟個人還是比較喜歡他真實的那張，至少看着賞心悅目一點。
莫默摸着自己的臉嘆道：“攝政王不是老說我男生女相嗎？現在好了，多有男子氣概啊！”
男子氣概？痞子氣概還差不多！
“莫太傅！你身爲一朝太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請注意你的行爲！”
莫默嘟嘴道：“其實……我易沒易容你們都認得出是我，對你們也沒什麼影響，你們又何必那麼在意？”
仇麟想反駁，卻不知該如何反駁。莫無聞說的沒錯，好像真的不怎麼關他的事。難道要說他……有辱國體？有損市容？
皇甫瓚強壓下心中的驚異，乾咳一聲道：“好了，現在是早朝，一些無關緊要的事過後再論。莫太傅，過後朕等着聽你解釋。”
莫默摸着眼角下方，訕笑道：“微臣遵旨。”
早朝過後，經歷過西門堅連珠炮彈的盤問過後的莫默，懷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來到御書房。皇甫瓚一如既往在看摺子，單手託着下巴，看上去慵懶而優雅。
站在他身邊的荀未昌一直低着頭，拒絕和莫默眼神交流。
昨日當他看見莫默頂着這麼張與真實面孔有着雲泥之別的臉孔走出來時，他就像被閃電霹中腦袋似的，完全失去思考能力。太過於震撼了，他下意識不相信莫默當初就是以這樣一張其貌不揚的臉得到皇甫瓚的重用，於是就有了今天早上這麼一出。
“微臣參見皇上。”
皇甫瓚的眼睛看着摺子，嘴角卻帶着笑意：“起來吧！朕等着聽你的解釋。”
莫默站起來道：“解釋？有什麼好解釋的？我喜歡這張臉，我覺得這張臉有個xing！”
皇甫瓚“哈”地樂出聲，終於擡頭看過來，眼神溫柔語含笑意：“莫無聞，你這張臉，讓朕想起很多事情。”
“什麼事？”莫默興致勃勃地問。
皇甫瓚支着下巴盯着他看了半天，嘆氣道：“朕當初真是年幼無知。”
“……”
荀未昌心裡偷偷附和：可不是！看上這麼一張臉，那眼睛得有多瞎啊！
莫默嘴角抽搐道：“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哦？你可以讓朕也穿越到三年前，把年幼的自己揍清醒？”
“咳！”莫默重重地咳嗽一聲。
皇甫瓚這才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多古怪，下意識瞟了一直低着頭的荀未昌一眼，道：“你們都退下吧！”
“是。”
荀未昌從殿內出來，滿腦子還盤旋着皇甫瓚的那句話。“也穿越到三年前”，這是何意？還有，照他這態度，這語氣，好像，似乎，莫無聞說的是真的……
皇甫瓚見莫默哀怨地瞪着他，好笑地衝他招手道：“過來。”
“過去？過去幹嘛？不怕你往我臉上揍幾拳啊？”莫默賭氣道。當初是他先來招惹他的，那時怎麼不見他嫌棄自己的長相，現在倒好，都嫌棄到想回三年前揍自個兒了！
“噗！哈哈哈哈哈！”皇甫瓚扶額笑得全身無力。
“……”莫默瞪着他，氣得頭頂冒煙，“你笑什麼笑？！現在覺得當初的自己看上我很可笑？”
“誒，你別誤會，我只是……”皇甫瓚支着兩隻手，捧着臉，露出難得孩子氣的笑容，道：“有些懷念以前了。”
莫默意外道：“懷念以前？懷念以前什麼？”
“跟你一起打打鬧鬧的日子啊！”皇甫瓚瑪瑙般的眼睛忽然變得透明，眼珠流轉着炫目的光彩，看得莫默心中一動。跟皇甫瓚不同，莫默覺得自己會接受皇甫瓚，多半是因爲他的長相。那時少年的長相俊美又可愛，而他自己偏偏對可愛的東西特別沒有抵抗力。
剛開始多半隻是憐惜和在意，漸漸地，少年長大了，容貌依舊俊美卻不再有少年時期的可愛，可自己卻已經放不開這份感情了。猶豫過，也掙扎過，卻還是沒有逃開。
“你還記不記得，你還在仇麟臉上畫過大叉呢！”皇甫瓚講的開心，完全沉浸在過去的回憶裡。
莫默的眼神溫柔得好似春雨洗滌過般，微笑着聽他絮叨過去的種種。
“以前還可以肆無忌憚地捉弄那些討厭的傢伙，現在朕的權力比以前大了，你也當上了太傅，反而變得謹慎小心，步步爲營。”皇甫瓚幽幽嘆了口氣，露出一絲苦笑。
莫默走過去，摸了摸皇甫瓚柔順的烏髮，半是玩笑道：“我的瓚瓚長大了啊！”
皇甫瓚摟住莫默的腰身，頭靠在他的小腹上，道：“不過，那時我還不能對你做這些事，所以現在也挺好的。”
莫默將皇甫瓚的臉擡起來，笑眯眯道：“瓚瓚，請看着我的臉再表白一次。”
皇甫瓚一看他這張臉，就忍不住笑出聲，一個勁搖頭道：“不行，不行，現在看你這張臉，朕還真不習慣。”
“靠！當初你看見我的真面目時，怎麼就習慣的那麼快？！”莫默一巴掌推開他的額頭。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很正常啊！”
“正常？那你當初對着我這副尊容，怎麼還能面不改色地說出‘喜歡’兩個字？”
皇甫瓚故意裝出困惑的樣子：“也許是當初年幼無知，還沒有識別美醜的能力？”
“你——”莫默氣得指着他的手指都在顫抖。
皇甫瓚勾脣一笑，忽然握住莫默指着他的手指，一個用力將莫默拉過來。莫默往前一撲，整張臉差點貼到皇甫瓚臉上。皇甫瓚正對上他的眼睛，低聲笑道：“你就那麼在意？”
莫默脖子一梗，道：“是的！”
“要朕說出個所以然來，還真不容易。也許朕剛開始只是很在意很在意你，因爲和你在一起很開心，所以很想很想一直跟你待在一起。以前的心情朕也記不清楚了，但是如今，朕是無論如何都無法離開你了。”皇甫瓚深情款款地說完，淺啄了下莫默柔軟的嘴脣。
莫默兇狠的目光立刻軟化，額頭抵上皇甫瓚的，溫聲道：“我也是。”
皇甫瓚捧住莫默的臉，揉捏了兩下，道：“這臉上的到底是什麼東西？摸着這麼粗糙？”
“皇甫瓚，如果我說我打算頂着這張臉一輩子，你……會怎樣？”
“……”
“幹嘛不說話？”
“……其實，朕還是比較習慣你另一張臉。”
“……”
“如果你堅持的話……”
“怎樣？”
“那也沒關係。反正晚上吹了燈做起來也一樣……哎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