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嬸捂着臉嗚嗚哭着,蒙着臉的紗巾有了兩塊浸溼的水痕,哭了好一會才緩緩地把紗巾一扯,一張不算白皙亦不夠好看的臉便露了出來。
蘇然把那張臉看了看,一時並沒想起這人是誰,只是越看越眼熟,半晌後,纔有些不確定地問:“……你是不是早些年伺候在劉姨娘身邊的大丫鬟流雲?”
劉嬸沒表態,只是淚水流得更兇猛了些。
蘇念語卻是心中一震。
倒不是她認得父親口中說的那位大丫鬟流雲,事實上,劉姨娘身邊到底都有什麼人,她是重生之後纔有所關注,而是她突然想到了炎哥兒喚她劉嬸。
劉嬸流雲,那個劉字,許取的就是流雲前頭那個字的音。
再看劉嬸這般反應,八成是默認了的;而她記得炎哥兒說過他一直都與她相依爲命,流雲又是劉姨娘的大丫鬟……
分明是更直接地表明炎哥兒失蹤一事,劉姨娘分明是從頭就參與在其中的修真四萬年!
能想明白這點的大有人在,蘇老夫人仍是第一個反應過來,對着自家兒子的聲音透着冷,“……劉嬸是一直伴在炎哥兒身側的,分明就是劉姨娘的主意,證據確鑿,是由不得你不信的!”
蘇然再次難堪地漲紅了臉,“母親,您又何必說這種話!”
蘇老夫人冷哼了一聲,連多看一眼都不曾;那廂,趙媽媽又把跟在劉嬸身邊的大夫給喚上前,指了指丫鬟端着的那些藥渣,道:“……大夫你來看看,這裡頭都有什麼藥材在裡頭?”
大夫正欲上前看,卻是被蘇然給退下。“夠了,其他的不用再證明了,單憑劉姨娘對炎哥兒做的事,就足夠讓她死上好幾次了。”
蘇老夫人仍不吭聲,蘇然也沒那心情去安慰,滿心思都在想着劉姨娘她會在哪裡,眉頭皺得極深。
恰好這會兒外頭有個管家在等着回話。他趕忙道:“快。讓人進屋來!”
那名管家很快就被引了進來,臉上淌着細細密密的汗;曲着身子回話的時候,還有一滴汗砸在了他跟前的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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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帶着人把城裡都找了一圈過去了。仍然沒找到劉姨娘和二姑娘……”
管家話還沒說完,蘇老夫人便厲聲打斷,“兩個大活人前腳出了府,後腳你們追出去就不見了。你們是如何辦事的!快點再給我出去找,就算是挖地三尺。也得把人給我找出來!”
蘇老夫人話音剛落,便是一陣咳嗽聲,趙媽媽連忙把她扶着,蘇然爲了自家母親的身子着想。便道:“母親先去休息一番,這裡還有我。”
這次,蘇老夫人倒沒說什麼。折騰了大半日了,委實也是累了倦了。果真任由着兩位媽媽把她扶進了裡屋。
待老夫人的身影消失在幔帳之下,蘇然才起身,在屋裡來來去去足足走了八九個來回後,恍然纔想起地上還膽戰心驚地趴着個管家,這才心事重重地道:“一定要找到人,沒找到人,你們也就別回來了!”
管家應了聲是,一轉身便落荒而逃。
而蘇府找人一事,一找就是五日,半點消失都沒有,就好似劉姨娘和蘇二姑娘憑空蒸發了一般。
董府作爲蘇子炎的外祖家,知道自家外孫當年失蹤皆是因劉姨娘在背後高貴後,自然是無比震驚,不僅董夫人上門來了,就連董老夫人也拄着柺杖巴巴看外孫來了。
想到外孫在外面吃的苦,董老夫人就要抹上一把淚;再想到外孫吃的苦全都是拜別人所賜,心裡憤怒的同時,自然又要哭上一場的。
蘇老夫人伴在邊上說話,不免也要跟着掉眼淚;不想,這眼淚掉着掉着,兩位不算特別親和的老姐兒之間的距離竟拉近了許多。
蘇念語這幾日亦都是陪着自家嫡弟,雖不至於與兩位老夫人坐在一處痛哭,可二人之間的互動都看在了眼裡。
就見董老夫人紅着眼圈握着眸中有淚光的蘇老夫人道:“親家,這幾日我也見了你待炎哥兒的好,知曉你亦是十分疼炎哥兒的。這孩子着實是命苦啊,好好的一個嫡子,卻是被人害得流落在外面吃盡了苦頭,我這心裡啊,是老大的不舒爽,真是恨不得把劉姨娘給千刀萬剮了!”
蘇老夫人輕輕拍着手,一向很是要強的她這會兒卻是嘆着氣坦然道:“都是我的錯,倘若當時我防着她一些,興許就不是這般模樣了……”
董老夫人吸了吸鼻子,平日裡的矜持和貴氣全都不見了蹤影,“親家,如今知道你待炎哥兒好,我便也放心了青帝。說句實話,之前我一直怕你不喜歡董如,故而也不喜語姐兒和炎哥兒……”
蘇老夫人訥訥應着,神色間有些許的難堪;董老夫人自也是看到了,可話都開了個頭,便想着全說開了纔好,故而繼續接着道:“當年董如與蘇然成親,我知道親家你並不是特別滿意,哦,不,應該說啊,你不是對董如這人不滿意,而是對她的家世不滿意。”
蘇老夫人閃着眸子,試圖解釋:“並不是這樣的……”
董老夫人卻只是擺了擺手,“我提這事兒並不是想計較當年,不過是覺得我家董如委實是蒙了一些不應該的冤屈。那年二人成親時,你們蘇家還不是什麼大戶,而我們董家已經因着老太爺積累了不少的人脈和財富,已經稱得上世家。可親家你啊,就因爲生了彆扭的要強性子,總覺得董如出自大家,嫁到你們蘇家後會低眼瞧人;又擔心自己若在媳婦跟前待她過好,府裡的人便都會向着她,故而你待她一直不冷不熱,哪怕她對你百般孝敬,依然換不來你真心的對待。董如是個乖巧的,每次回門探望,都不敢說起這事。還是隨在她身邊的丫鬟私底下悄悄說了些情況予我聽,我自然是心疼的,可她不說,又是嫁作他人婦了,我一個老婆子也不好去說些什麼。”
蘇老夫人這會兒已經難堪得擡不起頭,卻是有一隻手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溫和道:“親家別怪我說這些話。其實啊。一家子能和和美美地過日子就好,其他的倒是其次;你介意了一輩子的東西,其實在老婆子我的眼中。根本就稱不上什麼,外人如何說是他們的事,只要蘇然夠爭氣,自然就會證明他們都是錯的。”
蘇老夫人默默聽着。似是有所領悟,面色卻顯得有些黯然。半晌後,才終於反握了握董老夫人的手,哽咽道:“唉,當年確實是我想得太多。董如啊,確實是個好媳婦……”
董老夫人忽地就流下了兩行清淚,這可把蘇老夫人緊張得直安慰。”哎喲,親家你這是做什麼?是不是我哪裡說錯話了。你倒是指出來,我先道聲對不住成不成?”
“我只是太歡喜了。”
“……”
兩位老夫人挽在一起說着話,似乎看着又和諧了許多;蘇念語摟着蘇子炎坐在一旁的幾邊上,腦海正全是二人的對話,似乎有些理解她從小就不受祖母待見的緣由。
蘇子炎自也聽了些,卻沒能像身側的嫡姐理解得這般透徹,他手中抓着一隻梨子,睜着眼睛問:“姐姐,祖母和姥姥在聊些什麼?爲何我聽得不大懂。”
蘇念語裝傻道:“唔,她們有聊什麼嗎?我方纔在看你寫的字,並沒注意。”又故作嚴謹道:“大人說話,小孩子是不能偷聽的,讓世子知道了,指不定又要出什麼題目懲罰你。”
蘇子炎卻是小眉頭一彎,“對了,世子哥哥去哪裡了?好些日子都沒看到他了。”
蘇念語道:“應該快回來了罷。”
這般說着,心裡卻是沒底。
世子親自去長豐縣這事兒她是知道的,只是這一去,前前後後竟也有六七日,也沒收到他的半點消息。禪悟大師尋到了沒有?劉知縣他們又如何了?而他……也還好嗎?
爲此,當日夜裡蘇念語沒睡好。
第二個晚上亦是睡不着。
如此這般幾日之後,蘇念語的精神便差了些;這日,她方從榻上起來,便聽說了潘府有白事的消息。
蘇念語自是一驚,一時並沒反應過來,“白事?潘府裡怎麼可能有白事?定是元香你記錯了吧?”
元香搖了搖頭,“奴婢早上去街上給姑娘您買了愛吃的糯子糕,街上都在談論着潘府的事,說是昨夜裡潘家姑娘嚥氣了穿越1630之崛起南美。”
蘇念語一愣,“潘家姑娘?”忽地睜大了雙眼,不確定地又問道,“潘靜若?你說她死了?怎麼會呢?那日我們上潘府拜訪的時候,潘夫人不是說她已經轉好了許多?”
元香也沒想出個所以然,“奴婢也想不通,這種事誰說的準呢!”
蘇念語這幾日本就心情不大好,如今一聽說潘靜若竟沒能頂過去,不免又是一陣黯然神傷;二人的交情並不深,可並不影響潘靜若在她心中的溫婉形象,總覺得這般的好姑娘就這樣撒手人寰了,委實太過可惜。
她這一死,也不知一直候着她的許令辰要如何是好?對了,還有汪旋,之前雖聽她說一時無法原諒潘靜若對她做下的事,可到底是好些年的閨閣友誼,若得知潘靜若死去了的消息,想來對汪旋也是一大打擊……
唉,近來的事情果真是多得很!
待蘇念語打理好了自己又用了早膳,便準備去祖母那邊去轉一轉;將將走到寧容院的門口,正好見祖母一身素雅地走了出來,一問之下才得知祖母這是要上潘府去的。
“潘家的嫡出姑娘昨夜裡沒了,這當口潘夫人及潘老爺定是十分痛心,我瞅着潘夫人定是需要有人安慰的,便想着自己過去看看有什麼幫的上的。”
祖母這般說着,腳下的步子卻不停歇。
蘇念語自然連院子都不進了,直接跟着往外走,嘴上應着,心裡也知道祖母的一番心意;潘府與蘇府並不算特別交好,祖母肯出了門去潘府慰問一番,應是受前陣子二庶妹及潘家姑娘之間那點事的影響。
嘴上雖沒說,心裡卻澄亮得很,潘家姑娘因爲那事而狠心解除了令人豔羨的婚約,心裡定是抑鬱得很,久了之後便成了疾,和那事脫不了關係;既脫不了關係,自然也就和府中二姑娘有關聯,也就變成了蘇府也脫不開身的。
總而言之,這人死了,再說什麼都沒用,過去相幫倒是可行的。
蘇念語本是想跟着一同去,卻被祖母勸下,說她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就這般去參加了白事並不吉祥,凡事有長輩頂着就足夠了。
話都這般說了,蘇念語只能在大門口頓步,目送載着祖母的馬車駛了出去。
祖母這一走,她便也沒有繼續去寧容院的必要了,直接轉了個身,去了雙喜苑看自家嫡弟去了。
還沒靠近書房,便先聽得裡頭有先生讀書的聲音傳了出來;又走近了幾步,先生的聲音已經一頓,轉而跟書房裡唯一的學生提問:“小少爺舉了手,是否有哪個地方不理解的?”
裡頭的先生自然不是世子爺,因着顧及到這些日子府中不太平,蘇念語怕自己抽不出時間來陪着自家弟弟唸書習字,便臨時從府中遣了個先生來教他,以免落下了課業。
蘇念語停下了腳步,從窗邊望了進去,正好看得清裡頭的一大一小兩條人影;小人兒坐着,睜着雙眸子似乎在和先生說些什麼,而先生之前應該是邊唸書邊來回走,如今正踱步走回小人兒的跟前,探着身子看着小人兒的小手指指在書卷上的位置。
畫面倒是很和諧。
蘇念語想了想,索性便不進屋了,直接在院子裡的樹蔭下坐着。
沒過多久,便聽得書房裡又傳出了讀書的聲音,蘇念語一面聽着一面覺得欣慰,心裡頭雖裝了不少事,可弟弟讀書這般刻苦自覺,蘇念語的心情自然好了些。
冷不防的,卻聽得一道聲音淡淡傳了來,“唔,看來我不在的這些日子,子炎倒是沒偷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