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富饒衆所周知,鱗次櫛比的店鋪,高樓深府的宅院,富麗堂皇的馬車,錦衣玉袍的貴公子,一切的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麼的和諧與繁榮。即便一個普通的平民,穿在身上的衣服也乾乾淨淨,雖非穿金戴銀,但即使是麻布也分三六九等,而京城的必然是高人一等,若比起邊遠地區的縣城,官府的家人也不過如此。
既然是這樣,那麼一輛不起眼的馬車,沾着雨水和泥土的污漬,沒有任何的貴族標誌,雖有四五個家丁一樣的人物騎着馬護衛着,但看那狼狽的姿態,以及連馬都是參差不齊,各色品種齊全,便不會有人多看上一眼了。甚至有人會想,這麼個骯髒樣子守城的護衛是怎麼允得他們進城的。
當然,這就不是平民百姓所該知的了。
若瀟就坐在這輛顛簸的馬車裡,撥開一個角靜靜的觀察着車外的情況。如果有人這時候盯着若瀟看,會發覺她眼神清晰銳利,靈動而透着驚訝、恍然,接着便閃現出了悟和笑意。可惜這時間唯一和若瀟同處一車的是個死人,已死之人。
若瀟是個天生的演員,她的人生就是她的戲,她可以這一刻非常誠懇的告訴你這是真的,下一刻又毫不客氣的把你賣了你卻還幫她數錢。當然,這樣的事若瀟很少幹,因爲若瀟覺得周圍的人都還單純,玩弄太單純的人自己就沒有成就感,也覺良心不安。所以最開始遭殃的便是與她同系的同學。同系,就意味着必須時時刻刻常懷一顆警惕的心,字字斟酌若瀟說過的每一句話,並且儘量少看她那僞裝的如同真實的表情。不熟若瀟的人會說,因爲若瀟是學那個系的,所以才變得那麼恐怖,所以那個系的人都很恐怖,都該退避三尺,而熟若瀟的人會咬牙切齒的說,是若瀟害得整個系被人詬病,若瀟是個天生的陰謀家,現在不過是將她的才能貼上了一個合格正規的標籤,然後頂着個人畜無害的面具,戲耍世人。
只可惜不論是熟或不熟的人,現在都不在若瀟這個世界,所以也沒有辦法提醒世人,小心若瀟,小心再小心。
馬車順着道路在最熱鬧的街上以行人步行的速度走着,然後晃晃悠悠的拐進了條破舊的小巷子,不見蹤跡。極少有人知道,這條不起眼的巷子的一牆之隔便是一座皇子府邸——四殿下的逸王府。而馬車正顫顫巍巍的駛進一座小門,然後又出了一座小門,再進了座門——便是停下了。
薛安早先已讓人通知了自家殿下發生的情況,現下,看到人已等候在此,連忙下馬一禮便回頭輕釦車門道,“若先生,已經到了,請下車。”
若瀟只在之前遠遠的瞟見有個穿着華貴的人在三五人的映襯下等着自己這輛馬車,但隨即便謹慎的放好了掀起的角,靜靜等候。現在聽到薛安的聲音,眼裡多了份好奇和期待,卻又在推門而出的剎那,轉變爲平淡而略顯哀傷的神情。
清逸是四皇子的名,但是沒有人會這樣叫他,大多人稱他殿下,四殿下,但也有人叫他四弟,四哥,還有個人會以長輩的名義喚他清兒,除此之外,只有恨他入骨的人會冷哼着唸叨薛清逸三個字,卻從未有過誰敢親暱的直呼他名——清逸。而現在,沒過多久,這位殿下就經歷了。
當這清逸殿下懷着既沉重又期待的神情看着馬車裡出來的人物時,他忽略了其人狼狽披散的頭髮,皺不拉塔沾着不知是血漬還是污垢的衣衫,塵土和雨水混合而遮掩了容貌的面容,只看着對方平淡中顯着哀慟的眼睛,心有所念,便誠然一揖道,“先生,請受本王一禮。”
若瀟狀若激動的快步上前虛託道,“怎敢勞殿下多禮,在下一介布衣,禮當對您行禮。”
清逸殿下一揖到底才起身道,“若非先生您相助,不要說東西,就是林先生的遺骸恐也無法帶回。林先生與本王亦師亦友,先生這是完成了林先生的遺願,也是讓本王少了份愧疚。更何況您是林先生說囑之人,本王三生有幸,得您相助,豈敢無禮!”
若瀟謙和一笑,道,“殿下宅心仁厚,重情重義。在下與林先生雖相交短暫,卻是相見恨晚。在下極是佩服林先生的見解,更相信林先生的爲人識人之道,殿下能得林先生傾力相助,在下豈能不遵良心所願,相助殿下?”
清逸殿下暗中一喜,想到林逑所說之人已經答應入自己帳下,心中因失林逑而起的積鬱之情逐漸散去,道,“先生不必見外,薛清逸乃學生之姓名,先生當得學生執弟子禮以待。”
若瀟微微一笑,不露聲色道,“清逸,這名字的確只有殿下這等人物才配當得,清遠高逸,恰當恰當!”
被喚了聲清逸的殿下微微一怔,倒沒有因爲自己客套的謙虛沒有被推辭而惱怒,只是驚訝於這從未被人稱呼過的名字被人不帶敬意只是平和的提到而產生的陌生感覺。
若瀟將一切觀察在心,仍故作不知的岔開話題,“不知殿下準備如何安排林先生的後事,林先生爲人高潔,這後事……”
清逸殿下緩過神來,看着馬車道,“林先生孤身一人無親無子,這後事當然由王府操辦。”他似是纔想起若瀟的儀態,尷尬道,“是學生疏忽了,先生旅途勞頓,應先作梳洗休息,明日學生再登門拜訪。”儼然默認了自己學生的稱呼。
若瀟也不推辭,像模像樣的行了一揖,便跟着薛安去了府宅深處。
薛安見着若瀟一直是淡然隨和的模樣,心下便覺這先生寵辱不驚,當是懷有大才的非凡人士,而那微微顯露的不羈和清高,更是如同想象中的世外高人之態,心中多有敬畏,便儘量安排得妥妥當當,不管這位先生提出了什麼費解的要求,都只當是高人的獨特性情,沒敢多想。
若瀟鎮定自若的待薛安放下自己要求的一切所需之物,便溫和的請他出去並表示不必請人伺候,神秘的關上了門,便沒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