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杏的金色鋪滿了蜿蜒的小徑, 夾雜着梧桐的枯葉,厚實鬆軟不似青石小路。
一個綠衣少年正在小徑盡頭張望,微長的下襬隨秋風舞動, 帶起拂擦落葉的沙沙聲。少年的神情中透露出好奇和緊張, 伸着腦袋一直向屋子裡偷看, 小心翼翼。
突然, 少年抽身快步走到屋外一處隱蔽的暗處, 屏息凝神。
而剛纔的小徑上,一位青錦服飾的男子正穩穩的向剛纔少年來的方向走去。
那男子步履穩健,卻又微頓片刻, 回首,遙望, 終是輕嘆一聲, 兀自勾起苦笑, 然後不再停頓徑自離開。
待男子已了無蹤跡,少年纔敢走回小徑, 踮起腳遠遠望着,不過看到的只有空寂的小徑毫無生氣。
“雲遐,既然來了,怎不進來?”沙啞的聲音熟悉如常,卻讓少年一驚, 尷尬的轉身, 偷眼瞧站在屋前的玄衣男子。
“那個……我剛纔看到四哥……可能你們有要緊的事要談……呵呵……”雲遐撓撓頭, 討好的笑着。
站在屋前的若瀟瞭然的笑笑, 回身邊走邊道, “進來吧,小徑風大, 彆着了寒氣。”
雲遐連忙快走幾步跟上,又有點侷促的回頭看了看,終是乖乖跟了進去。
待兩人走到水榭坐下,若瀟看來,雲遐仍不如過去自然。
若瀟輕笑道,“怎麼,害羞了?雲遐莫不是怕了你四哥?”
“不是!”雲遐急急辯解道,“我……只是覺得不……方便進來。”
那日誤闖的印象還在雲遐腦海裡打轉,過去只是自己瞎猜,而那次,自己親眼撞見,親耳所聞,還能有假?四哥和若瀟這樣……自己還被他們發現在偷聽,這真是……讓人窘迫不已。不過逃離那裡回府後,自己深思良久,卻也覺羨慕,只是他們這樣……那若瀟的妹妹,那位皇嫂該是怎樣處境?
自己擔心的,既是四哥和若瀟將來,又覺皇嫂可憐,上次聽四哥說起,皇嫂也在侯府裡,自己一次也不去拜會,多少也說不過去……
若瀟瞧着雲遐皺起眉頭兀自思索,估計他是想歪去了,好言出聲道,“雲遐,少胡思亂想的!眼睛看到,耳朵聽到,有時候也只是片面,不一定就是真實。你啊,別爲這煩心了!”
雲遐回神,岔開話題道,“若瀟,最近朝內都沒什麼動靜,可是我總感覺氣氛很緊張,若瀟你覺得呢?”
若瀟悠閒的側靠欄杆道,“我又不上早朝,怎知什麼氣氛,你別急……把最近的動靜都說說,我聽着。”
雖然若瀟手中資料齊全,對於最近的動靜也早已瞭然於胸,不過,通過旁人敘述,也許另有一番見解。
雲遐不知,整理了下思緒道,“其實都是小事,比如年末前的各地入京人員由禮部改成京兆尹負責,冬至的祭祖也改成禮部戶部一同負責,還有幾個品階較低的官員的平調,都是五品以下的官吏,由吏部提案。不過感覺奇怪的……嗯,應該是太安靜了。對,太安靜了!幾位大臣都沒發表什麼意見,言官也沒提什麼不對,這在以前還是很少見的。”
若瀟頷首,附和道,“的確少見,不過這些也都是尋常事情,他們不發表意見也是可能。雲遐,你覺得自己掌管的御史臺如何呢?”
雲遐一愣,想了想搖頭道,“李中丞大人最近抱病在家,我常在御史臺反倒覺得平和,那些言官都只說些官員違紀之類的小事,實在沒什麼重要的。”
“抱病在家啊……”若瀟喃喃自語,嘴角帶笑,復又對雲遐道,“最近的確無事,也別過于敏感了。年輕人就別老在官場,郊外走走,和朋友出去玩玩,你四哥可是心疼的緊!”
雲遐窘迫的辯解道,“雲遐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也能幫四哥一點忙,若瀟你別看輕我!”
“當然不會,雲遐懂事了,你四哥和我當然高興,不過也別泯沒了少年心性,否則你四哥肯定怪罪是我把你教壞了。”若瀟柔聲打趣,難得的透露着輕鬆的味道。
雲遐樂得笑笑,連說不會,那份不自在也逐漸蕩然無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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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樓閣上,一人躬身而立,一人背手遠眺。
躬身而立的男子身材修長,面白無鬚,斂神恭謹。背手遠眺的男子矮小發福模樣,年過半百,神情嚴肅。
“李大人召學生前來不知所謂何事?”躬身而立的男子小心問道。
背手遠眺的李愷回身,擺了擺手道,“別緊張,我只是聽聞你最近又寫了許多彈劾文定侯的奏章,可有此事?”
那躬身而立的男子連忙回道,“確有此事。那文定侯囂張跋扈,悍然違背朝廷法紀,與官吏來往,還誘使陛下私自出宮,沒有做到爲人臣子的本分,理當彈劾。”
李愷點頭認可道,“確實如此,沈舒你雖是七品侍御史,卻恪盡職守,值得嘉獎,不日我會報於吏部,給你個機會。不過……”李愷一個轉折,又道,“話雖是如此,不過文定侯畢竟不是朝中之臣,危害不算極大,且近些日子陛下極爲寵幸,你這般彈劾,不會有太大效果。”
沈舒見狀,連忙謙虛追問,“不知大人可有何高見?”
李愷笑笑,沉默片刻,道,“與其彈劾這些沒有實權的貴族,不如關注當下朝堂之上的事情。言官,當言之有物,言之有理,言之有價,朝中諸事,纔是更應該關注的對象,你認爲呢?”
沈舒躬身一揖道,“多謝大人教誨,學生明白了!”
沈舒不過一個侍御史,前些日子早朝輪值時彈劾了文定侯若瀟而受到李愷關注。沈舒也不是固執之人,知道跟緊御史中丞對自己前途大有好處,便以學生自居。彈劾文定侯,第一次是巧合,第二次是故意,第三次,第四次,就是爲自己造勢了。言官之言,本就無罪。而通過彈劾這樣一個在民間有一定威望和關注的人物,更是宣揚自己的好時機。更何況當今聖上眷顧若侯,自己彈劾,就成了清君側的諫臣了,這樣光耀的名聲,怎不讓人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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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只是短短几日,李愷便按捺不住的將人喚來,仔細告誡。
沈舒知道,這李愷是小心謹慎之輩,絕少做莽撞之事,這樣吩咐,不過也是爲了前途。雖說富貴險中求,但若有平穩的方式,誰又願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博得一個諫臣的下場。當下便也是將話悉數聽了進去。
李愷又道,“朝中最近較爲平靜,不過你若仔細看看,會發現不當之事還是極多的。科舉也好,祭祀也罷,都有大大小小的問題,這纔是將來些日子我們御史臺該好好關注的,沈舒可也覺得?”
沈舒心中默記,神色仍恭謹的附和道,“學生銘記,有勞大人提點!”
“嗯,不可操之過急,諸事皆要小心爲之。”李愷一邊點頭一邊說道,神色間盡是瞭然之色。
沈舒悄悄觀察,心下微定,這李愷的意思便是要在不久之後彈劾禮部,而那文定侯之事,暫做一旁,自己可不能站錯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