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鴉雀無聲。
一個早朝, 貶走禮部尚書張敏之,暫奪御史中丞李愷職權,將朝堂上權力極重的兩位大臣趕下權力中心, 速度快得讓人無法反應, 也是讓底下的衆臣對帝王有了新的認識。
原來, 這年輕的帝王, 並非如表面上好欺, 溫和的外表下,畢竟也是流着相同的帝王血脈,一樣的果斷犀利無情。
本以爲這早朝就在如此沉默的氣氛裡結束, 就像帝王給予衆臣的一個警示。誰知,那讓人心寒的沙啞聲音又一次響起。
“陛下, 朝政出此動盪, 並非一人之失, 數人之過。制度的欠缺,纔是最根本的原因。臣懇請陛下改革朝政, 完善政令。”那玄衣的侯爺朗聲而言,恭謹裡帶着寶劍將出的鋒芒,讓人惶恐而不自知。
“喔,可有方案?且道來……”帝王似驚訝的追問。
敢於阻止的重臣已趕出朝堂,想要反駁的朝臣卻資質太輕, 沒有威信, 那剩下的重臣裡, 心下皆有些慼慼然, 對於若瀟的開口, 都不敢在沒有顧慮周全前暴露自己的意見,故此, 羣臣皆是默許之,少有的竟無一人反對阻止,只待若瀟細細道來。
若瀟環視一週,銳利的眼神讓人無法直視,見衆臣皆是低下頭去,纔回身繼續道,“改革並非一時之事,循序漸進當是最好。現如今,最需改變的是政令的上行下達和下報上查問題。簡而言之,吩咐的事情必須傳遞下去,而完成的成果必須上報,檢查。這不是說一紙文書傳遞來回便算了解,想來諸位皆明白這當中的關鍵。年初,各官吏上報計劃,規劃年內之事,交予吏部一份,尚書檯一份,自身留一份。做完一件事,上報一件事,年末審查,與吏部考評政績相關,尚書檯抽檢。如若吏部查出不對,按律法或貶謫或革除,上報尚書檯。如若尚書檯抽檢出,乃是吏部失職,一併罪處。各位大臣可有異議?”
衆臣面面相覷,雖皺眉覺不妥,但又不敢明言。尚書檯除去各位尚書,最高職權就是文定侯的尚書左僕射,這改革之權豈不是文定侯一人獨掌,而至於他說的改革,說來容易,真做起來,豈不是困難重重,天災人禍,如何預想的到,這吏部丁點人手,如何顧及九洲大地的各個職權,到時候,不是地方遭殃就是吏部受難,這……實在太苛刻。
而看及帝王,卻似點頭認可此意,更是讓衆臣心憂。只是這時候,卻沒有人敢站出來反對。從長計議,回府再議幾乎成了衆臣心中統一的思想。
帝王見狀,滿意的點頭道,“既然諸位都沒有意見,左僕射將具體措施列出,交由刑部審議,登記在冊,下達所有官吏,下月即可實行。”
“臣遵旨。”沙啞的聲音告知着一個變革的開始。
——————
這是一處幽靜的閣樓,面朝新湖。俯身探看,泛起的水霧,有些嫋嫋的寒意。
常在此處職守的宮女遠眺閣中的二人,神色有些恍惚。
以往,這是帝后常來的地方,不入外人。帝王會在此彈奏聲樂,一身閒暇時的青錦衣袍,如時下的貴公子裝扮。而皇后素白綢袍,明眸皓齒,臨閣側坐,遠眺湖色,悠閒自樂。那是融洽的讓人無法介入的風景,那是這卑微的宮女羨慕崇拜的帝后之儀,容不得一絲瑕疵。
可是,這已經有兩個月不曾見到了,自從那一日皇后獨自瀟灑的離開閣樓後,這地方,只有帝王一個人會憑欄沉思。
不該想的,不會去想,不該好奇的,也懂得不去好奇。作爲一個宮女,這是本分。
然而,看到今日早朝後,帝王身邊跟着一位身穿玄衣的貴公子一同入了閣樓,心中打破的又何止是一個執念。遙遙望着還未褪去朝服的帝王和着了高貴玄衣的貴人在閣中談笑自若,破碎的何止是一個夢。
然而這些,閣中的人怎會知道。而真實,這宮女又豈會知道。
——————
再無外人的閣樓裡,若瀟帶着淡淡的笑容,似過去般坐在原位,眺望湖水。
清逸離了幾步站着,眼裡只有眼前一個人的身影。
“清逸,怎麼了?”那淡然的聲音好似多月前平靜的開口,彷彿這兩月的爭執都不似真實。
清逸愣了愣,苦笑道,“張敏之的位置,該提用誰呢?”
禮部,一直是六部之首。禮部尚書,多麼讓人垂涎欲滴的職位,如今的空缺,便是即將上演的又一次權力爭奪。
“你還在怪我不肯放過他嗎?”回過頭來坦然看着清逸的若瀟,神色隨和而平靜。
清逸搖頭,嘆道,“是我最終決定放逐他,這責任也是我擔,你別……”
若瀟笑着打斷,“帝王本就是一切的源頭,你這責任是逃不掉的,不過,他們依然會把這事情算到我頭上,又何必多加解釋。”
這也是你的目的,不是嗎?讓羣臣的目光都聚向你,針對你,然後由自己暗中進行改革,等他們發覺時,事情已經無法回頭。可是……自己擔心的是你的安危啊,若瀟!
清逸無奈的看着她,心中雖清清楚楚,卻是無法說出反對的話來。
若瀟起身,拍了拍清逸的肩道,“別擔心,事情會慢慢好轉的,改革註定需要犧牲一部分人的利益,張敏之過於頑固,必定會是改革的一大阻力,放逐他是唯一能保全他的可能,你……並沒有做錯。”
清逸閉上眼,嘆氣道,“我只是可惜他這樣的忠臣……”
若瀟輕笑道,“一直認爲我會外戚篡權的忠臣,呵!……別惱,當然,因爲他不知道我的身份,所以這樣想,無可厚非。只是,這樣一個認定了自認爲的事實,就千方百計的要剷除或者控制對方,是不是太過偏激了呢?”頓了頓,若瀟又道,“當然,他是忠臣,忠於君王,忠於社稷的忠臣,可是,一個朝廷,需要的不僅僅是愚忠之臣,能臣纔是最渴求的。一個能臣,哪怕有點不當,也比一個庸臣無爲要好。”
清逸舒展眉頭,睜眼看着若瀟,玩笑着道,“學生知道了,先生!”
那份寵溺的語氣不僅是若瀟,連清逸自己也爲之一愣。
多久,他們沒有這樣對話過,這樣輕鬆自在的說笑,似乎只有夢裡纔會顯現。興許是這樣的環境,這樣的氣氛造就的吧!況且彼此都不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