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着王旖和韓岡要長談的樣子,雲娘又一次起身,“姐姐你三哥哥先聊着,小妹先去看看娘娘那裡有什麼吩咐。 ”說着便要避讓開去。
“妹妹莫急着走,還有事要問一下妹妹。”王旖拉着雲娘不讓她走,一起坐了下來說話。
見着王旖越來越有大'婦'的氣度,王家家庭教育出來的結果,讓韓岡心中越發的安心起來。要是如沈括的賢妻那般含酸夾忿,這家裡就沒法兒呆了。
韓岡不想鬧得家中不寧,就必須將平衡踩得好,其實很是傷神。也難怪王安石不肯納妾,說起來,在家中踩平衡,並不比在官場站隊要簡單。
不過這也是韓岡自找的。不是說他納得妾室太多——區區三人就算多,讓那些隨隨便便身邊就十個八個妾室侍婢的官員笑掉大牙——而是他將雲娘她們太放在心上。
如今的世情,少有將侍妾當常人看待。都是如同貨物一般,想送人就送人,缺了後就再買。換得勤的,三四年身邊人的臉就換光了。有時候生了兒子,或是懷着身孕,照樣能遣離家中。
比如名震千古的包拯包孝肅,他的兒子包綬,就是妾室所生。而且這名妾室是在懷孕的時候,就被髮遣回家。要不是包拯守寡的長媳崔氏,派人送錢送物,等包綬出生後又抱了回來,包家真要絕嗣了。
包拯去世時,包綬才五歲,因包拯的遺表而被蔭封爲太常寺太祝——這個從九品京官的本官職位,是專門爲宰執官的兒子所準備,用來蔭補的官職,王旁身上的官職,便是太常寺太祝——前幾個月韓岡尚在京中時,聊天中說起最年輕的京官,正好包綬因覃恩而升爲正九品的大理評事,被王雱拿出來當現成例子。
包拯爲人正直,世所公認,包青天的名字到千年後依然如雷貫耳。他將妾室遣送出門,不能說他有錯,從如今社會的風氣和道德上,他也完全沒有不對的地方。
只是韓岡不可能有這樣的想法,對於周南、素心和雲娘,他都是發自內心的去關愛。而正妻王旖,溫婉堅強的'性'格也極是讓韓岡喜歡。
就是因爲掛在心上,自然要爲之煩心。只有心無縈懷,才能冷靜處理事務,那是無欲則剛的境界了——對自家人韓岡倒是做不到。
幸好四女都很平和的'性'子,也知道韓岡不會喜歡她們爭風吃醋,心中也許各有想法,但爲了良人還能做到謙讓體諒。使得家中的事情,並沒有佔去韓岡太多的精力。
現在他關心的是如今熙河路核心的鞏州,該如何處理屯田方面的事務。夏糧的收穫,比起開疆拓土還要重要。而要想獲得長遠的發展,棉花爲主的經濟作物則更爲重要。
只是韓千六能看到的檔案,韓岡就看不到。他已經不是熙河路的官員,有些數據必須得靠韓千六給找來。
從韓千六口中,韓岡聽到了今年的夏糧產量。比他預計得情況要好得多。自家父親的確在農事方面有一手——這已經得到熙河路上上下下的認同,甚至還得到了天子和宰相信任——說起來,善於種植的老農所在多有,但有運氣得到這個職位的也只有韓千六一人。
鞏州今年的糧食收成,已經超過三十萬石,往四十萬石走。對於正式開發不過三年的邊疆州郡來說,這個數字絕對不少了。
只不過這些收入並不是能歸入常平倉的數量。其中雖不包括移民們開墾荒地的出產,但即便是官田,也只能拿一半入庫,剩下的還要給租佃和屯墾者留着,從沒有一口全吞的道理。而且田地開墾雖說越來越多,卻因爲人手跟不上需要,無法悉心打理,糧食平均畝產量只有一石出頭,比起剛開始的時候,還要低了一些。
真正能放入常平倉的口糧,只有十五萬石上下。上陣廝殺的軍漢,消耗的糧食一年最少也要四百斤。馬匹對糧食的胃口是普通士兵的三四倍,此外還需要更多一倍的草料補充。要供給熙河路兩萬三千名常駐軍、三千八百餘匹軍馬的日常消耗,十五萬石也就能滿足七成左右。
另外不能忘記,這些士兵有四分之一是把家人遷到了熙河來,他們也要吃飯,雖然是用軍餉購糧,不是官府***提供,但吃掉的糧食還是實打實的,都是來自於本路。
這樣一算,常平倉每年的收入至少要二十萬石纔夠保底。而要想對災荒、兵事做準備,必須要達到三十萬石。幸好開墾下來的田地,幾年後就會變成所謂的熟田,只要管理得宜,日後也許不比關中的白渠要差。
晚上一家人吃過飯,韓岡坐在父母的院子中。喝着冰鎮的蜜酒,一邊享受着夜中的山風,一邊與韓千六一起說着路中農業生產上的事。韓阿李則帶着韓岡的四名妻妾都在一旁飛針走線,爲兩個孩兒準備着秋冬時的衣服——就算是富貴人家,女紅也是不能丟的。
“……以孩兒的想法,最好能施行田地輪作,隔上兩三年便休耕一次,以免地力不足,最後收成越來越少。”韓岡卻不是要繼續擴大屯墾的面積,磨刀不誤砍柴工的道理,他也是早就明白的,“休耕的土地也不是任憑其荒着,種上些苜蓿,那是能肥田的草料。”
聽着韓岡如此說,韓千六很是驚訝:“不見三哥你下田,什麼時候知道田地要輪作的?!”
“從古書上看來的。”接着對眼中有着疑問的王旖補充了一句,“是《齊民要術》。”
輪作制是古法,從上古時起就一直都有施行。將田地分成四塊,三年一歇;或分作三塊,兩年一歇。同時在休耕的地上,種些豆科植物,用來肥田。此乃世間的常識,南北朝時,北齊人賈思勰所編寫的農學巨着《齊民要術》之上,便有詳細的記載。
豆科植物能肥田的道理,韓岡前世就聽說過,而他在京中買來的《齊民要術》也找到了證據。不過賈思勰說‘美田之法’,是以綠豆爲上,胡麻、小豆次之,韓岡並不知道在鞏州這片地上適不適合種植苜蓿。
如果苜蓿參與到輪種中,不但軍馬的餵養就可以減少糧食的消耗,而且對於土地肥力的加強和維持,也有足夠的好處。再說,必要的時候,苜蓿還可以充作口糧。雖然味道不會好,但營養不會差太遠,還能填飽肚子。
過去由於鞏州的田地不足,所以韓岡沒有提及此事。但現在情況已經變了,田地超過了目前人員數量照管的能力,這就給輪作制帶來了足夠的發展空間。依照《齊民要術》這等權威'性'的農書來種田,就算看起來田地沒能都用在糧食上,但照樣能堵上所有人的嘴。
“爹爹也能知道書上的耕作法,孩兒當真是沒有想到。”韓岡笑着拍自己父親父親的馬屁,他的做得的確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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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千六搖頭笑而不語。
“你爹不是說你不下田了嗎?”韓阿李停了手上的針線,對着兒子道,“當年家中百多畝地,你以爲你爹和你大哥兩人能料理得過來?就是分作三片來耕作的。”
韓岡張口結舌,家裡的田原來是輪作的?
一起在縫着衣服的素心和周南背過臉捂着嘴去笑,很少能看見韓岡犯糊塗,被人挑出錯來的時候。
“雲娘……”韓岡轉頭向在家中待了十年的童養媳問着。
韓雲娘也抿着嘴,忍住笑的點點頭。她從小就在家中,而且不像韓岡前身,只需要悶頭讀書、家事一概不管,農忙的時候一樣要下地拾麥子的。舊時的家中農事,比韓岡都要清楚得多。
韓岡嘆了口氣,他的前身,還真是一門心思放在書本上,家裡的事什麼都不知道。不過這樣也好,韓千六這樣的老農既然知道輪作制的好處,也曾經施行過,那推廣起來就很容易了。
“今年試一試苜蓿,可以以提供軍馬草料的名義來報備。”韓岡說道,“新開墾的土地用來種糧,最早一片田都換成苜蓿來種。”
“有些太急了。”韓千六對兒子意見搖頭,“大豆倒也罷了,苜蓿過去都沒有種過,不知道習'性'。還是跟棉田一樣,先試種一年兩年,等熟悉脾'性'後,再多種起來也不遲。”
“爹爹說的是,是孩兒太急了。”韓千六在農事上是專家,韓岡虛心接受,“就按爹爹說的來。”
能讓兒子心悅臣服,韓千六很是有些得意,“明天義哥兒就回來,他在秦州耽擱了幾日,跟秦州的幾家應該都商議過了。對付那些'奸'商可是要費口舌,織造作坊的事,也該好好的合計一下了。”
韓岡笑了,“不用擔心,棉田都控制在手中,到了採摘的時節,更是要靠大量人力,優勢全在這一邊,誰能爭得過去?不過也不能獨佔,各家都有賺頭,要做到共贏,纔是長遠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