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早上被帶進這艘船,又準備了做風箏的物件,盯着他把風箏做好,然後就傻愣愣的拎着風箏在這等,後頭聽船外的人議論才知道,這艘船是要下水,成全春曉一片孝心。
可這管他什麼事?難道說他也在春曉的夢裡?
龔炎檢立在窗口就覺得冷風瑟瑟,把風箏放在旁邊的桌子上,伸手把窗子關了,道:“這屋裡雖說燒了兩個碳盆,卻也不如家裡暖和,你又坐在窗口,別讓風吹了頭,回去頭疼。”
春曉一溜眼就見後頭漁船上龔三爺身子往前探了探,可是窗子已經關了,想起上船前三爺狠呆呆的吩咐:“開着窗子。”
“開窗子多冷,這又不是夏天。”
“屋裡燒着碳呢,開一扇窗子也好換換空氣。”三爺這樣說。
她也不是傻的,見男人眼底精光爍爍,就知道是喝了不知多少醋了,忍着沒嗆他,想想有瓊樓裡隔着屏風他與人家歡聲笑語時,她是何等心情?不僅僅是喝醋那麼簡單了。
這會兒見龔炎檢把窗子關了,春曉抿抿脣,也沒再去開。
漁船上的龔炎則臉都鍋底黑了,又等了一陣見窗子始終沒開,伸手從腰間抽出短刃,甩臂投去,嘭的一下,短刃精準的插在那扇窗子棱上,但見窗子立時就開了,龔炎檢探出頭來,往後一瞧,與龔炎則四目相對,當即抖了一下,想笑着打聲招呼都扯不高嘴角,就這麼悻悻的縮回頭去。
龔炎則冷哼一聲,叫漁船再靠右側一些,緊緊跟住了。
大船上,春曉瞥眼看了,也是冷哼一聲,扭頭把風箏拿在手上看,雪白的紙上畫着燕子的羽毛,眼睛栩栩如生,尾巴與雙翅瞄着金線,真個好看。
“你丹青不錯,又身有功名,若是再下些功夫,保不準十年二十年後就是書畫大家。”春曉由衷的讚歎道。
龔炎檢苦笑,“我平日裡練字的紙也不及這糊風箏的紙好。”說罷在春曉的對面坐了,正好對着風口。
春曉便明白,倚靠旁人活着,尊嚴這種東西就很淡薄了,龔炎檢怕龔炎則至此,寧可挨凍也要表述自己規矩本分,說好聽點是君子之風,直白些,他已經長了奴才骨頭了。
如此再看手裡的丹青便覺得少了精髓,平淡無味,隨手丟了回去。
龔炎檢目光跟着掃過去,沒作聲。
兩人相對無言,由着船慢慢在水裡走着,走的真是極慢,有時撞到冰層,船身微微晃一下,兩人在對方眼裡也晃一下,但其實都是垂着眼的,看的不過是放在衣裳上的手。
“你手傷了?”龔炎檢輕輕咳嗽了一聲。
“沒什麼。”春曉把手往袖子裡縮了縮,擋住手腕上的紗布。
而後兩人又無話可說,只靜默的坐着,天色越發暗沉,冰上的風也越發寒冷刺骨,龔炎檢麪皮已經發青,嘴脣變作紫紅色,顯見是極冷的。
春曉見月亮出來了,才過了十五,月兒依然很圓很亮,她起身把燭臺端起,把屋子裡的蠟燭都點燃,與龔炎檢道:“你先坐一坐,我去把鮮花放到湖裡。”
龔炎檢知道這是春曉去‘圓夢’了,點點頭,也站起來活動四肢,走去炭火盆挑了炭火暖身子。
另一頭春曉出了船倉,船倉閣樓的房檐下早就點了白燈籠,前頭桅杆上也掛了一盞寫有奠字的燈籠,她方一在船頭出現,就聽岸上有人喊:“出來了出來了!”竟有民衆沒走,仍舊在盯着這艘船看。
春曉頭皮一麻,緊着走過去,拎起早就備好的花籃,把從花圃裡摘來的鮮花紛紛投入水中,水面已經有薄冰形成,船行的慢,有的花兒很快就被薄冰裹住,成了一朵冰花。
白晃晃的燈光,白晃晃的月光,還有沒鑿開的冰面,四周反射的是耀目的銀白,稍一回頭,就能看見龔炎則的船就在身後不遠,這麼久,竟然一直立在船頭,春曉心頭一軟,卻還是硬生生的扭過頭來,轉身回去船艙。
龔炎檢見她進來連忙又去窗口坐着,春曉道:“把窗子關了吧,太冷。”
“不冷……”龔炎檢立時擺手。
“點了蠟燭,窗子有影子。”春曉給龔炎檢指了一條‘生路’,若是這樣坐一宿,回去非生一場大病不可,又朝窗外看了眼,“大爺通音律否?”
“音律?哦哦,橫笛……”龔炎檢習慣性的謙遜回答,卻是還沒說完,就聽春曉道:“笛聲輕快悠揚不合適,如今老太太喪期沒過,今晚又是爲老太太奉花,你吹蕭吧。”
“蕭是會一點,可身上沒戴。”
“借。”春曉朝後頭努努下巴。
龔炎檢但聽與龔三爺借蕭,想着正好當面問一問龔炎則,這場遊船到底何時結束,與春曉在人家夫君眼皮子底下見面,哪能自在的了?
春曉透過窗子就見龔炎檢匆匆去了船尾,與龔炎則喊話借蕭,龔炎則沒應聲,好半晌才朝後揮手,有人去想辦法弄蕭,又過了一陣,有人站在旁邊的冰面上丟給龔炎檢一支蕭來,隨後轉身離開。
龔炎檢有些無措的抱着蕭,看着離自己有一段距離的龔炎則,到底不好喊話,只得嘆氣迴轉。
龔炎檢確實是自謙習慣了,脣上沾蕭,音色娓娓流瀉,便叫人感慨此曲只應天上有。
春曉也是一愣,未曾想龔炎檢在書畫音律上的造詣遠遠超過他這個太師府庶長子的名頭,不由對龔炎檢又有了新的看法。
許是他真的位置尷尬,才這樣舉步維艱,同時淹沒了他許多光鮮靚麗的才情,若是正經嫡子,怕不叫京城的姑娘也傾慕過來。
有句話說的好,沒經歷過的永遠不會感同身受。
不過也有位置尷尬依然能過的好的,譬如夢境中的那位鳳陽王府的庶長子裴景期,這個人也有可能是自己的師傅,前世的親人,可惜自己仍然記不起什麼。
春曉讓自己隨着這蕭聲陷入綿綿思緒,直到簫音停下來,她再看龔炎檢,人已經困頓的在打瞌睡,蕭也要從手裡滑落了。
春曉忙把手伸過去借住竹蕭,輕輕放在桌子上,龔炎檢則就勢趴在了桌子上睡了。
她也有些困,突然想起立在船頭的龔三爺,忙跑出船艙去看,就見那個傻子還在船頭立着,似乎動都不曾動過。
春曉擺手,讓他回去,人還是不動,懷疑是不是凍住了,因船艙裡暖和,她沒穿披風,就這麼在船尾站了一會兒已然覺得透心涼了,又過了一陣,鼻子發癢打了個噴嚏,就見那頭的男人動了,深深往她身上看了眼,轉身進了艙裡。
春曉愣了愣,很快明白他是心疼自己陪他受凍纔回的船艙,這男人真是……,就不能不讓她心軟嗎?春曉咬了咬脣角,也往回走,進去就見龔炎檢微微不知何時睡到地板上去了,地上鋪着駝絨毯子,倒是睡的沉。
許是受了龔炎檢的影響,春曉打了個哈欠,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了,隨手拿起那風箏在燭火下頭看,看着看着徒然背後一涼,她打了個哆嗦,就見燭火照在風箏上多了個影子,細長的,輕飄飄的搖晃着,可把她嚇的瞌睡全消,影子晃動很快,她目光緊着追上,就見那影子落在了龔炎檢身上。
春曉雖然常常以離魂的狀態出現,可那是自己,不是看到旁個,這一下可把她嚇的不輕,捂着嘴緩了半晌纔沒尖叫出聲,她猜那個影子是原主,卻不知道她在幹嘛。
因緊張,春曉一直沒睡,那影子一直沒動,知道澄湖附近人家有雞早啼,才知道自己硬生生坐了一夜,雞叫時,那影子漸漸變淡,也就是眨眼的功夫就不見了。
春曉全身上下沒有不僵硬的,正要起身,就見對面的門被人大力推開,龔炎則大步走了進來。
見她坐在椅子裡,地上躺着龔炎檢,臉上神色微緩,走到近前拉春曉起來,春曉腳也麻了,身上也是僵的,嘴裡抽氣道:“慢點慢點,腿麻了,我在這裡坐了一宿。”
一聽她坐了一宿,龔炎則緊繃的下頜又緩了幾分,由着春曉慢慢站起來,然後一彎腰把人抱起就往外走,春曉分明看見他路過躺在地上的龔炎檢時,在人家衣襬狠狠的碾了個黑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