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聲音,趙立夏下意識就看了眼方怡,卻見她神色如常,甚至還不緊不慢地把手裡最後一口餅子給咬着吃了。
“你們在屋裡呆着,別出去。”趙立夏叮囑了一聲,起身去開門,趙立秋連忙跟了上去。
在屋外叫罵的是趙立夏的二嬸兒,身旁還跟着二叔和三叔,眼見趙立夏開了門,那二嬸兒大掌一伸,把門全給推開了,人卻不進屋,站在門口繼續罵:“那死作妖的小浪蹄子在哪裡?叫她出來,看老孃今天不好好教訓教訓她!成天的不學好,就整些幺蛾子,好好的日子不過盡發癲!”
這趙家二嬸兒前些日子被方怡當衆潑了一身的冷水,偏生還發作不得,可讓人看了一回笑話,這心裡頭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氣,這回可讓她逮着機會了,她要不好好出口氣,她就要跟方怡姓去!
趙立夏皺着眉,直接就打斷了趙家二嬸兒的叫罵:“二叔,三叔,現在過來是有什麼事麼?”說話的時候,人就站在門口,神情淡漠疏離。
趙家二叔臉上頓時有點兒不好看,他咳嗽了一聲,正要說話,趙家二嬸兒又衝着趙立夏罵了起來:“哎喲你這個小沒良心的!你還真被那狐媚子給迷了心吶!有你這麼跟自家叔嬸說話的嗎?我們聽了你家的事,連飯都沒吃就往你這裡趕吶,你倒好,連口水都沒有,現在連門都不讓我們進了嗎?我們這造的是什麼孽喲!”
這趙家二嬸兒是一路從自家罵到趙立夏家的,一路上不知道惹了多少人的好奇心,得虧眼下是正是忙着春播的時候,有閒工夫八卦湊熱鬧的人不怎麼多,饒是如此,還是有不少閒的蛋疼的人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頭,就等着瞧熱鬧呢,這鄉下地方沒什麼娛樂活動,看別人家的熱鬧可不就是個好消遣呢!
同樣的伎倆從去年秋收的時候起就鬧過了,算上這回已經是一隻手都數不過來了,趙立夏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手足無措會被罵得掉眼淚的趙立夏了,他微微板着臉,冷冷地看着趙家二嬸兒在家門口撒潑,彷彿她罵的是別人家的人一樣。
趙家二嬸兒心裡頭那叫一個恨啊!這罵起來就更加的沒邊兒了,眼看着周圍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她非但不覺得丟人,反而像是有了幫手似的,罵的是越來越起勁兒,越來越不着邊際。
方怡坐得屋裡,認真地聽了會兒之後就撇了撇嘴角,真是了無新意,一擡眼,發現幾個小的都縮着脖子,一臉皺巴巴的委屈小模樣,她敲了敲空碗,道:“外面有瘋狗找上門了,乖,快把飯吃了,別回頭被瘋狗搶了去。”
幾個小的一聽,當真就立刻重新又扒起糊糊來,順帶還大口地咬着所剩不多的餅子,這一年來,他們也沒少捱罵,從一開始的擔驚受怕到後來都已經習以爲常了,以往都是安靜地等別人罵完了走人,如今卻又覺得似乎有了點兒變化,因爲他們的立夏哥哥敢攔着那些人不讓進屋了,他們的方怡姐不再會偷偷掉眼淚了。孩子們的情緒是最容易被傳染,當有人勇敢的擋在他們的面前,他們也會挺起小身板兒,變得勇敢起來,這就是孩子們純真的世界。
方怡的聲音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偏生就被一直豎着耳朵聽屋裡頭動靜的趙家二嬸兒給聽到了!真不知道她這邊罵邊偷聽的功夫是怎麼練出來的,當即一拍大腿,就要往屋裡衝:“敢罵老孃是瘋狗,你作死!”
趙立夏臉一沉,往前一步,堵在了門口,趙立秋也跟在他身旁,兩個十幾歲的小子就這麼把門給堵了一大半兒。
趙家二嬸兒心裡起火,伸手就要去推趙立夏,卻被不輕不重地擋了一下,她的身子一歪,差點兒摔倒地上,當即就嚎了起來:“哎喲你這挨千刀的!居然敢攔着長輩不讓進門,你居然還推我!你爹孃都是怎麼教你們的喲!”
一直在旁邊沒吭聲的趙家二叔也沉了臉,上前一步:“立夏!你這是做什麼?連你親嬸兒你都不認了?”
趙立夏冷哼一聲,黑白分明的一雙眼緊緊地盯着趙家二叔:“罵我可以,不許罵我爹孃!”
趙家二叔被這麼一瞪,心裡頭竟有些心虛起來,隨即又想到面前這人的身份,心裡頭噌的就冒起火來,正要好好教訓一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侄子,身後傳來一陣熟悉的咳嗽,他連忙轉身迎了過去:“爹,你咋的也來了!你這身子骨兒還沒好利索呢!可別又倒了!”
看到被趙家三嬸兒和幾個半大小子攙扶着過來的老人,趙立夏的眼底閃過一絲怒意,死死地抿着脣,臉上的線條快要繃成了直線,
老人又是一陣猛咳:“我不來,我今兒要是不來,這全村的人都要看我們老趙家的笑話了!立夏,你倒是好啊,身爲我老趙家的長孫,你居然攔着你親叔親嬸兒不讓他們進門!我們老趙家怎麼就出了你這麼個出息的人?啊?”
趙立夏咬緊牙關,死死壓住心裡翻滾的情緒,他是真的不明白,都說人偏心,可是卻沒聽過偏心成這樣的,當年的事就不說了,光是眼睜睜看着幾個兒子媳婦想要搶佔死去的長子家的田地屋產,末了還要說那差點兒無家可歸的孫子不懂事,這樣的事誰做得出來?
趙立夏很想當着大家的面好好的問一句,到底當年他爹是不是撿來的!所以纔要被這樣不當兒子看!或者他是不是被戴了綠帽子,纔會這樣恨不得長子一家徹底斷了根纔好!可是他不能,那是他的長輩,是他爹的親老子,是他的親爺爺!他只能沉默!只能靜靜地聽他睜眼說瞎話,冷冷地看他把心偏到天邊兒去!
見趙立夏不說話了,趙家二嬸兒眼底閃過一絲得意,就算攔着她又怎麼樣?他還能攔着老爺子不成?他要敢攔着,她立馬就鬧到祠堂去!
老人卻並不滿意,咳嗽了幾聲又重重地杵了幾下柺杖:“去年你爹你娘去的時候,是誰幫你們家辦的喪事?是誰幫你們把那些地都拾掇好了的?啊?是你的親叔親嬸兒!不是那個只知道躲在一邊哭的小丫頭!你叔你嬸兒幫了你那麼多,不過就是想借你家的炕頭睡兩天,你呢,居然直接就鬧到了里正那兒去!你好本事啊!我怎麼不記得我教了你老子這麼好的本事!”
趙立夏倔強地抿着脣沒出聲,趙立秋卻有些忍不住了,紅着眼圈兒扭過頭,心裡頭的冤屈快要把人給埋死了!
“趙老大爺,我看您是得了老年癡呆吧?一大把年紀了,說話要不要這麼顛倒是非!既然您忘記了,您家孫子又孝順,不好反駁您,我不介意一一的提醒您!”方怡走出大門,半擋在趙立夏的身前:“趙叔叔去年生病的時候,整整三個月,你們沒有一個人上門看一眼不說,連句問候都沒有,去年是疫病,這也不怪你們,但是這兩個婆娘公然在村裡不只一次的說,就等着趙叔叔一家兩口死呢!到時候,這家裡幾十畝地,這棟青磚大瓦房可就都是你們的了!這事兒我沒冤枉你們吧?”
“您說辦喪事,趙叔叔去的時候,趙立夏第一時間就去給您報的喪,結果呢?您大寒天兒的把他丟在屋外頭凍了快半個時辰纔開門,結果門都不讓進就打發他走了!別人都是第一天就上門來弔唁了,結果你們第三天才來,點了柱香立刻就跑了,送葬的時候你們甚至連喪服都沒穿整齊!這就是您老人家所謂的幫忙!”
在方怡說這番話的時候,老人猛地咳嗽了好幾回,想要打斷方怡的話,卻沒料方怡根本沒理他,自顧說到了底。四周看熱鬧的人有不少人是知道這事兒的,也有不少人是不知道的,去年村裡頭染了病的人有三成,大家實在是沒啥子多餘的精力去關注別家的事兒。要說去年趙家老大家是真的可憐,夫妻兩個剛做好的房子還沒過上冬呢就去了,結果他們這一去,老趙家的其他人居然全都保住了,這在村裡頭可是很稀奇的,都說趙家老大命硬,用自己的命換了一家子的命。眼下聽方怡這麼一說,大家夥兒彼此交頭接耳,忍不住就對老人指指點點起來。早就知道老趙家的偏心,卻沒想狠心成這樣兒。
趙家二嬸兒和三嬸兒彼此對望了一眼,幾番張口想要罵住了方怡,可偏偏小妮子說話跟炒豆兒似的,一顆顆地往外蹦,根本不帶停頓的,讓她們都找不着插話的空擋。等她說完,卻一時間又不知道該從何罵起,畢竟身後的脊樑骨還被人戳着呢,臉皮再厚也做不來這樣的事啊。
方怡冷哼了一聲:“這些事兒,立夏哥實誠孝順,他從不樂意說,卻沒想到你們居然得寸進尺。趙老大爺,您說去年的地是您那幾個兒子媳婦給拾掇的?您這話說出來有人信麼?他們明明只是在秋收的時候,直接不打招呼從地裡摘了糧食就往家裡拉吧!您說只是想借炕頭睡兩天?這可真是最大的笑話了!如果只是想借炕頭睡兩天,用得着把這羣半大的孩子大冷天兒的從自己家裡的熱炕頭趕到你們那破泥房子裡頭去?這是想着鳩佔鵲巢呢!”
“趙老大爺,您年紀也一大把了,誰是誰非,公道不公道您心裡清楚的很。老天爺可長着眼呢,缺德事做多了,報應什麼的可真是說不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