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庸君
除夕是一年當中最重要的日子,幾乎每個人在這一天都是忙碌的,哪怕是挺着肚子的方怡也不例外,往年的這個時候他們都是在趙家村兒的宅子裡,王家的兩位嫂子都是踏實肯幹又手巧的,年夜飯什麼的基本上不用方怡操勞,只跟着打打下手,弄幾樣拿手的點心就是了。可今兒卻不同,下廚的只有她一個人,家裡吃飯的卻多了幾個,着實不輕鬆。
天不亮方怡就起了,跟她一道起來的還有趙立夏和趙立秋。洗漱之後,趙立夏舀了幾勺子昨晚熬着的濃湯,下了些麪條兒和青菜葉子進去,等煮熟了之後再放些醋和芝麻香油進去,光是聞着就有食慾,這類簡單的湯湯水水的食物他倒是做得不錯,再複雜些的可就不行了。等方怡慢吞吞地打理好自己來到廚房的時候,那頭趙立秋已經捧着碗大口地吃了起來。
家裡幾個小的都還沒起,院子裡靜悄悄的,三個人輕手輕腳的,連說話都是壓着聲音細聲細氣兒的,廚房裡熱氣騰騰的,三人穿着薄薄的襖子都還覺得暖烘烘的,只是幹活兒的手卻凍得有些發紅。廚房一邊那一排小爐子上的小瓦罐裡的湯是從昨晚開始就慢慢熬着的,這會兒都入味兒了,那香氣兒可勾人了,方怡琢磨着等回頭大家都起了,先給他們分一鍋雞湯吃了,麪條兒什麼的就不下了。幾個小的都是長身體的時候,胃口可好着呢,這些天幾乎是一天一罐子雞湯,那小臉兒養得白白胖胖水水嫩嫩的,看着就歡喜。還有那齊墨,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羣分,跟左柳交好的似乎都是好吃的,這位齊師兄起初還矜持的很,等住了兩天過後居然也開始點起菜來,所幸點的都是方怡能做出來的,並不是什麼稀奇的山珍海味,這讓方怡暗自生出些許好笑來,同時方怡也發現,齊墨的口味跟方辰還真的挺相似,愛吃的不愛吃的東西有八成相似,當真是有緣得緊。
三人窩在廚房裡,趙立夏和趙立秋悶頭和麪,方怡則是準備各種餡兒,今兒除了要蒸大量的窩窩頭和饅頭,還要多包些餃子餛燉,這些都是大家愛吃的,新年頭五天不能動刀,就靠着這些過日子了,少不得要多準備些,這大過年的,總要讓大家吃飽吃好才行。
天剛擦亮,院子裡就有了動靜,似乎是方辰的聲音,看樣子齊墨也起了,過了不一會兒,廚房門口就探進來一個腦袋,方辰抽了抽鼻子,笑得眉眼彎彎:“好香啊!”
趙立秋正坐在小矮凳上和麪,聽到聲音扭頭笑道:“你這是小狗鼻子呢,這麼靈。”
方辰蹦蹦跳跳地進屋,湊到趙立秋身旁,討好道:“立秋哥,你和麪,我幫你添水。”
趙立秋正要應了,那頭趙立夏道:“先吃早飯,回頭再來幫忙。”
方怡這會兒也洗了手,從蒸籠裡撿了幾個窩窩頭,又舀了些雞湯出來,放到托盤裡:“這些端去跟齊師兄一起吃吧。”
方辰點點頭,正要去端,卻被趙立夏拉住:“你去看看師兄洗漱好了沒有,我馬上端過去。”
“不用那麼麻煩,在這裡吃就好。”說話間,齊墨已經走進了廚房,甚至還伸手從趙立夏面前的托盤裡拿了個窩窩頭。
方怡趙立夏趙立秋齊齊無語,這齊墨真是越來越像左柳了,這要說出去,不知要碎了多少人的心,堂堂世家子翩翩佳公子居然會一大早跑到廚房裡直接拿手抓窩窩頭吃!
又過了會兒,趙立年趙苗苗他們也都醒了,方怡洗洗手,去檢查幾個小的衣服穿沒穿整齊順帶幫趙苗苗梳頭去了。
等到所有人都吃飽喝足精神氣兒十足,方怡也甩開手來準備吃食了,雞鴨魚肉一樣都不能少,雞湯是必須的,燒雞也是必須的,和完了幾盆面的趙立夏和趙立秋挽起袖子,準備殺雞了,王家那幾個小孩兒興致勃勃也跟着要去,卻被齊墨給攔住了,統統留在屋裡幫方怡數餃子,連帶着方辰也被留下了,理由是幫着姐姐照顧弟妹,趙立年趁着齊墨逮方辰的功夫偷偷溜了出去,方辰急得臉都紅了:“快!立年他跑出去了!快抓他回來!”
齊墨面不改色:“既然立年已經跑出去了,你更好留下來照顧弟妹了。”
方辰欲哭無淚,這不公平!憑什麼他想開溜就被抓住了,趙立年就成功跑掉了呢!小小的院子裡頓時熱熱鬧鬧的。
這大半天的功夫,方怡一邊準備各種吃食,幾個小的就圍在她身邊各種蹭吃,嘴巴幾乎就沒停過,肚子也更不會餓了,等到中午的時候,大部分的吃食都已經準備好了,就等着下午的年夜飯了。方怡捶了捶痠痛的腰身,只覺得兩條腿都有些脹痛了,果然懷了孕身子重的人做不得事,實在是太吃力了。
趙立夏瞧出方怡臉色不大對,連忙把她扶進房裡,讓她躺着歇會兒,然後又幫她按摩了一番,直到方怡不知不覺沉沉睡過去之後,這才幫她蓋上被子,輕輕退了出去,剛一出門就瞧見齊墨站在一旁,一手端了一個小碟子,裡頭裝着幾個澄黃的炸牛奶,一手正抓了一個,似乎不經意地問了一句:“方怡沒事吧?”
“沒事,就是忙了一上午累着了,這會兒已經睡了。”
齊墨哦了一聲,把手裡的小碟子往趙立夏面前遞了遞,趙立夏搖搖頭:“師兄你吃吧,我還不餓。”
目送齊墨走進隔壁的房間,聽到裡面的說話聲,趙立夏笑着搖搖頭,他當初怎的會誤會齊墨跟方怡呢?這些日子相處下來,齊墨待他們確實都如長輩對待晚輩,言行舉止坦坦蕩蕩,並無半點異常,每每看向方怡時也都是一副想要討好吃的模樣,現在想來,齊墨當初八成是從左柳那兒聽了方怡的好,所以第一次見面時纔會多看了她幾眼吧,這對至交好友的性情當真是相似的很。
這除夕裡,除了年夜飯,還要洗頭洗澡換上新衣服,纔好過個好新年,廚房裡兩口大鍋一刻不停地燒着熱水,趙立秋已經把家裡一大一小兩個大浴桶都洗刷了一遍,等到熱水燒開第一鍋,先把小的逮過來從頭到腳洗了個乾淨,然後扔進被窩裡,吃的也都收進了廚房,再要讓他們吃下去,年夜飯可就白準備了。
方怡這一覺睡的很沉,最後還是被趙立夏叫醒的。年夜飯的時候,一家子人圍在一張大圓桌上,放了好大一串的鞭炮,噼裡啪啦響了老半天才停,外頭也陸陸續續傳來鞭炮聲,等吃完熱熱鬧鬧一頓飯,吃過飯,趙立夏和齊墨都拿了紅包出來發了,一人懷裡都抱着兩個大紅包,一個個笑得可開心了,瞅着天都已經快黑了,幾個小的卻精神抖擻,那小眼睛亮晶晶的,一齊眼巴巴地望着齊墨。
齊墨笑呵呵:“吃過飯要休息半個時辰纔好,等半個時辰後,我們再放煙花。”方怡這才明白他們爲的什麼,也想起來前幾天齊墨突然帶着幾個小的去街上轉悠了一圈兒,似乎買了不少東西回來,看來那些東西都是給這些個小傢伙們買的。
眼看着幾個小的都圍着齊墨打轉,趙立夏和趙立秋手腳麻利地把碗筷都收了,又燒了個大炭盆準備晚上守夜,另外又往裡頭埋了些洋芋紅薯玉米之類的,準備晚上守夜的時候當個零嘴兒吃。弄完這些,兩人又去水井那邊把大家換下來的髒衣服給搓洗了,這些斷沒有留到新的一年的道理。
方怡今天是徹底累着了,短短一個多時辰的睡眠根本不足以讓她舒緩過來,這會兒也沒逞強去找活兒幹,靠在椅子上,微微眯着眼,看着孩子們在院子裡鬧騰,手指伸進衣袖裡,摩挲着那條細細的手繩,心裡想念着遠方的趙立冬,不知道他這會兒在做什麼,有沒有吃到好吃的,這是他第一次在外頭過年,不知道有沒有想家想到哭鼻子,那個孩子,雖然看着英勇,卻是個極心細的,這家裡頭,除了方辰,就屬他哭得最多了。想着想着,方怡的眼角也有些發紅,隱約有些明白“兒行千里母擔憂”的心情了。
正想着,突然砰地一聲,方怡被嚇了一跳,隨即看到在半空綻放的煙花,微微一愣,耳邊聽着各種稚嫩的嗓音在嬉笑驚歎,心裡那點傷感哀愁也漸漸被取代,隨即想想,趙立冬並不是一個人在外,軍中還有那麼多的將士,前幾天回來的家書裡,不也說他在那邊交了不少好兄弟麼?而且這一個多月的功夫,他又跟偶像方侯爺見了幾次,想必日子不會那麼差。
齊墨帶着幾個小的,一直放了一個多時辰的煙花,直到趙立夏和趙立秋忙完了過來催促才依依不捨地停了下來,趙立秋故意板起臉,訓斥道:“師兄是客人,你們居然都不知道收斂些,一點都不乖。”
幾個小的縮了縮脖子,垂着腦袋,果然乖乖地不再鬧騰了,方怡瞧着好笑,拿着火鉗子從火堆裡扒了幾個紅薯洋芋出來,那幾個小的看到了,不由舔了舔嘴脣,卻不敢出聲討要,那小模樣可逗人了。
齊墨不由失笑:“不過是放幾個煙花,又不是多辛苦的事,今兒是除夕,熱鬧熱鬧也是應該的,立秋你也不要太嚴厲了。”
趙立秋本就是半真半假地一句玩笑話,既然齊墨都開口了,他自然也鬆了口,瞧見幾個小的頓時就鬆了口氣的模樣,心裡也覺得好笑,拿了那紅薯洋芋,替他們剝了皮,讓他們捧着慢慢吃。
吃了東西沒多久,幾個小的就開始犯困了,趙立夏把他們都送去睡覺,連帶着把方怡也送回了房:“你今兒累了一天,歇着吧,明兒還有的折騰呢,守夜我和立秋來就行。”方怡點點頭,挨着枕頭沒多久就睡着了。
到最後,炭盆邊上還剩下三個人,趙立夏、方辰,還有齊墨,趙立秋和趙立年被趕去睡覺了,準備後半夜來換人,方辰這些年來一直都堅持守夜,儘管他跟着方怡住在趙家,但是還是覺得身爲方家唯一的男丁,他有守夜的職責,雖然他從來沒有堅持到天明過。至於齊墨,他說不困誰還能說什麼呢?
三人圍在炭盆邊上,聽着齊墨說古往今來的野史秘聞,倒也有趣得緊,在中途休息了一會兒吃了些宵夜之後,齊墨再度說起了另一個野史:“其實古往今來,或是聖賢明君,或是昏庸暴君,那都只是少數,絕大多數的皇帝,都只能稱一句,庸君。何爲庸君?便是一生無大建樹亦無大過,平平庸庸一輩子,國家亦安安順順幾十年。在前朝的時候,曾經有過一位庸君,他無疑是幸運的,在他繼位之前,老皇帝已經幫他都鋪墊好了,朝中文武百官,各司其職,文有宰相,武有鎮國大將軍,這位庸君也是一位性子較爲平和的皇帝,聽得進大臣勸誡,也不曾懈怠國事,他在位期間,邊疆並不算太安定,但是有鎮國大將軍在,外敵也無從入侵,直到有一年,帝國大兵壓境,最終慘敗而歸,自那以後,邊疆便趨於穩定,而那鎮國大將軍也回到了帝都。”
說到這裡,齊墨停了一下,看了眼方辰,才又繼續道:“鎮國大將軍鎮守邊界二十年,其子其孫都是在邊疆長大,那年隨他回京的卻只有他的孫子,那孩子雖然還未及弱冠,卻是個文武雙全的良材,剛一入京便風光無限,衆人見他尚未定親,紛紛上門求親,然而卻都被拒,沒多久,那位大將軍就替自己的孫兒求了一門親事,而對方,就是當朝宰相之女。”
方辰聽得興致勃勃,忍不住追問:“後來呢?”
齊墨笑了笑,笑容有些複雜:“那位宰相倒是同意這門親事,只是覺得兩家孩子尚且年幼,想要等兩年再行三媒六聘之事。大將軍一口答應,這門親事就這麼定下了。然而,兩年後,待他們打算結親之時,皇帝卻突然宣召,說要爲那宰相之女指婚。”
聽到這時,方辰“啊”了一聲,問道:“難道皇帝不知道他們已經結了親嗎?不是早就有傳聞了嗎?那皇帝不是庸君嗎?應該不會做此昏庸之事吧?”
“皇帝當然知道,所以纔是宣召而不是直接下旨,皇帝指婚的對象也是一位大臣之子,不過那爲大臣之子比之大將軍之孫子就差的太遠了。宰相自然是不肯,苦苦向皇帝求情,奈何皇帝一意孤行,最後甚至還不顧宰相的意願,直接下了聖旨。”
方辰皺着臉,滿心地同情,一對好姻緣就要這麼被拆散了,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後來呢?”
齊墨嘆了口氣:“那位宰相之女是個性格剛烈之人,在新婚之夜,拜了堂成了親之後便服毒自盡,那大將軍之孫子聽聞之後,悲痛欲絕,一病不起,沒多久便也去了。”
方辰張着嘴,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連一旁的趙立夏也皺起眉,心中頗覺惋惜。
過了一會兒,齊墨又問道:“可知那皇帝爲何要強拆人姻緣?”
方辰心知齊墨這是在藉機點撥自己,當即收起心中情緒,認真思索起來,片刻後,他問道:“那位大將軍回京之時,軍中大權可有交出?”
齊墨目露讚賞,搖了搖頭,示意方辰繼續說。
“若是如此,那便說得通了,自古文臣與武將,大都是不合的,那位大將軍與宰相結親,身爲皇帝自然是不會坐視不管。”
齊墨輕笑一聲:“是啊,如此簡單的道理,他們居然都看不明白,真真是當局者迷。上位者,講究平衡之道,德高望重的文臣與手握重兵的武將結親,他們又怎會放心得下?”
“所以,他日,你若想進京,那便不要隨意與人結親,如立夏立秋這般便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