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中昭惠由失去記憶到現在已經快滿一年,想當初那個對前路一無所知的迷惘少年,經過時間的歷經也變得成熟不少。這到不是內心的成長,而是對這亂世間如何立足的思量。
今日已是武昭一年,正月初一。偌大的趙國國都早就失去了往年來熱鬧喜慶的迎新氣氛,放眼而去,除了個別幾戶人家門外零零落落的爆竹屑末,其他門戶皆是冷清。街上沒了歡聲笑語的孩子,酒肆茶樓也成了滿目蕭條,所有的一切就像被歲月封陳,成了靜寞的圖畫。
昭惠立於國都城樓之上,身旁只留了禁軍統領杜飛宇一人。
“墨青已經離開趙國了吧。”昭惠問杜飛宇。墨青的離開是必然的,可是昭惠沒想到才短短几日,他就走得這麼徹底。不僅帶走所有黑衣侍衛,連兵部、吏部不少官員都隨着他一同離去。
“大人已於昨日午夜離開趙國。”杜飛宇不願多嘴,若不是墨青強行將自己留於趙昭惠身邊保護其安全,走的人也會有自己一個。說到底,杜飛宇作爲墨青得力部下,他並不認爲墨青保趙昭惠爲王是個正確的決定。先不談趙昭惠有沒有能力穩住動盪不安的趙國,光是國中野心不死的趙信之,就有可能重新奪回趙國之權。若真是有這麼一天,墨青所做的一切不都是徒勞。
“我知道你並不願意留在我身邊,昭惠可以答應你,半年之後不論趙國情況如何,你都可以抽身而退。這是我昭惠的決定,墨青斷然不會責怪於你。”杜飛宇存着什麼心思,昭惠又如何會不知。這樣的人能力不弱,但心境也高,無根無基的自己拿什麼留住這樣的人才,更何況他是墨青的人,稍有不慎誰知他是否會舉兵伐趙。墨青說的很對,別依賴任何人,也別相信任何人,只是一個杜飛宇而已,先將其安撫爲上。
趙國正面臨着內憂外患之危機,昭惠要做的第一件事,都是先安內,而後攘外。民心若不定,何談國強。
杜飛宇,就是這安內的第一步。
果不其然,一直未拿正眼看待昭惠的杜飛宇聽了這話,立刻有了精神。“這可是你說的,半年之後無論如何我都將離開,追尋墨青大人而去。”
“隨你去哪。”昭惠笑得很輕巧,只是半年之後的事,誰知道又會發展成哪副模樣呢。
杜飛宇想得簡單,而昭惠更是隻用一句話就將可堪大用的統領綁於自己旁邊半年之久,看似眨眼就到的期限,實則卻爲畫地爲牢的陷阱,只不過獵人獵物尚未到位,只等着一聲令下,大幕開啓。
這邊的杜飛宇暫時已成不了問題,昭惠頭疼的其實另有其人。這個到不陌生,換個角度來說正是昭惠最爲熟悉之人。
昭惠準備去見的正是趙信之。這位曾經的趙國帝王正被幽禁在自己華美的宮殿之中,除去限制其自由外,到也能活得自在。
身負鎧甲,手執利刃的將士們爲昭惠推開了趙信之宮殿的大門,隨着“吱吖”一聲輕響,昭惠再一次見到了那個自己厭惡至極的輔政親王趙信之。
“怎麼,連你也來看我的笑話?”趙信之有如一匹困獸,在最爲華麗的囚籠陰冷視人。敗給敵人失去自由其實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將仇敵之子伺養了十年之後反起噬主。原來還癡心妄想着稱雄之國,原來全都是黃粱一夢,真是諷刺。而如今看到原本只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苟活的少年卻搖身一變成了真正的君王,到底是自己無能,還是這世事可笑。
“我只是來看看你過得好不好。”昭惠可以想像墨青之事能給趙信之帶來無比巨大的打擊,今天來此也並不是爲了單純報復趙信之,要知道趙信之對自己來說還有着相當重要的作用。
“用不着你的同情,你以爲自己投靠墨青就能夠萬事大吉,只不過換了個主子,就真當自己天下無敵?”趙信之語氣不善,但他所說並非全是氣話。“昭惠,你當初是何種身份,如今依舊不變,別指望墨青會給你什麼,不過都是些利益手段,等到你全無價值時,好好想想自己的下場吧。”
“墨青的確是把你贏得徹底,不過,你趙信之輸給的卻不是他,而是自己。好好想想吧,就算是沒有墨青,你這堂堂的輔政王又能當到何時,國之政局,僅僅靠一人之力是不夠的,若不能集思廣益,使民之安樂,使國之凝聚,光憑冷酷殺伐,獨斷專行,又如何強盛國家。這國不是你趙信之一人的國,只有羣臣共同爲其思之謀之,家人百姓才能安居樂業,國勢昌榮。”昭惠也許直到今日都無法將自己視爲一個真正的趙國人,可眼睜睜的看着一個曾經強大的帝國毀在趙信之的手中,那淒涼的街影,冷寂的新年,這個國家已經失去了對未來的希望。這是昭惠不想看到的,況且若趙國一旦真的滅亡,那全無自保之力的自己又會淪落何處,這樣的命運,昭惠誓死不從。
趙信之在這幾日之前也曾想過,再見昭惠時會他會說些什麼做些什麼,也許會爲終獲自由喜極而泣,也許會因自己失勢開心而笑,可如今看着一臉正色的昭惠訴說着自己失敗的原由,趙信之心中百感交集。
“你應當恨我的。”趙信之沉默了,他已然發現身前那般熟悉的昭惠突然之間變得如此陌生,無法用常理推斷的心思,令人詫異的言行,看似數落的話語間卻處處道理,他總結的好,自己敗給的的確不是墨青與戰火,而是那膨脹得不知所謂的慾望。
“當然恨,只不過能挽救趙國與水火之中的並不是仇恨。你是趙國的國君,當然明白此時的國家已經再也無法承受任何一點創傷。我此刻雖已被墨青所扶持,但你說得也沒錯,墨青之勢並不是現在的我就可以索取,我需要你的幫助。”趙信之雖然爲人陰狠,但性子卻也剛烈,若真的強硬對待,不僅不能借他之力,更大的可能就是被其鬧個兩敗俱傷。以靜制動,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不論他是否甘心相助,可在國家存亡之際,他也一定不會趁機兵變。
看着趙信之若有所思的神情,昭惠知道今日的策略已經成功。此時的趙信之不僅不能除,還應該大爲所用,他雖不是好君王,也不算什麼良善信義之人,但用得好就是把所向披靡的利劍,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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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昭一年,正月十九。
趙國多日以來並無大的舉動,但由齊國傳來的一個消息卻大大的震驚了昭惠與趙信之。
齊國國主因病去逝,繼任者是齊主唯一的公子,此位公子因身體抱恙常年休養深宮,國主不幸逝世,公子勉強才登基爲王。新任國君名曰齊慶王襄凡,齊慶王的甚少見人並不叫人感到奇怪,真人讓人心中一震的是這位看似身家清白的齊國新主竟然就是從趙國消失多時的墨青。
武昭一年,二月初三,趙主昭惠派使者前去齊國祝賀齊國新主登基,雖說兩國不久之前還戰火連天,但於正月便已停戰,不僅如此,趙國更是與齊、晉二國籤立友盟之約,新的三國盟約立於世人眼前,烽火七國,局面已然全部改寫。
齊國新主襄凡是個極其睿智之人,雖然年紀並不老到,但所言所行無不讓人敬佩。初春農墾之時大力推廣鐵器於耕種,將農人之前靠人力耦耕的方法,改變爲用在牛拉鐵犁。此舉一出,不僅大大提高了春耕效率,而且提高田畝產量,受到農人百姓們的一致讚揚,要知道前任齊主是不會在意百姓們的死活,而新王體恤百姓,還出了這等利國利民的好方法。
這是其一,新主襄凡還在河道之中興修較大規模的水利工程。齊國臨水,地勢較低,一到雨季河道兩旁便一片汪洋,農人們辛勞一年的糧食顆粒無收,洪水一來,這臨水的城鎮便成了人間煉獄,淹死者餓死者病死者不計其數。襄凡於河道上游修築了分水堤和湃水壩,分散了江河的水流,既免除了氾濫的水災,又便利了航運和灌溉,若水壩一旦修成,那齊國低窪平原立刻就能變成 “水旱從人,不知饑饉”的天府之國。
不僅如此,爲了盤活齊國境內經濟流通,襄凡更是將商人這一極爲低賤的職業納入良民之列,其所從事的商業受到官府保護的,沒過多久齊國境內便十分繁榮,行人擁擠塞路,從中產生的賦稅更是將空虛的國庫逐漸填滿。這一舉數得的行爲,更是讓齊國重新崛起於經濟強國之列。
真是世事無常,風雲變幻。
誰能夠猜得到原本隻立於趙信之身後那個男人居然成了齊國的國君。誰又能夠知曉這樣一個看似陰險狡詐的背叛者居然有着那麼多強國利民的好主意。
昭惠重回孝靈殿,想着發生在墨青身上的種種情形,這男人,比想像中的更加強大。
得民心者得天下,墨青的本事究竟還有多少,昭惠靜待而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