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該九月初三起程回營的趙信之硬生生的將回去的時間推後了四五日之久, 前線催促的急報也已接手數封,可趙信之遲遲不離開國都,原因並不複雜, 昭惠這幾日身子依舊不見好, 時而昏昏沉沉的睡着, 時而發着熱, 藥也喝了不少, 可就是越發的虛弱。
這天,昭惠總算是略爲清醒,看着趙信之在自己榻前不住來回踱步, 心中不免有些奇怪。
“這麼多天了,你不用回軍營?晉與齊兩國主帥哪會留予以這麼多時間來浪費。”雖不知具體幾天了, 但大概的時間流逝昭惠還曉得, 若是因爲趙信之的停留而耽誤了戰機, 那豈不是因小失大。
趙信之突然聽到昭惠那微微弱弱的聲音響起,心中着實驚喜, 終於清醒了些,要是再這麼虛弱的睡下去,趙信之真的擔心昭惠會活不下來,像昭惠這種年紀早逝的少年真的不少,若是當初, 死了便是死了, 可如今一但他的消亡, 無人再可替代。
“本王做事何需你提醒。”雖然聽到昭惠說話心中欣喜, 但趙信之仍舊不會將這感情顯露於外。
“我沒事, 你不用擔心,或許過上幾日便會痊癒, 你快回軍營吧,你沒坐陣軍中,我不放心。”昭惠也猜到了趙信之是因爲自己的體弱遲遲不走,雖然希望一直有人能夠守護在自己身邊,但這種時刻應以國事爲重。趙信之不懂溫柔,但昭惠同樣發覺了他對自己態度的改變,若是當初,趙信之根本不會爲了自己的事而有絲毫緊張。
“你安靜些,軍中一切事務不用你操心,安心休養,趙國仍舊需要你。”趙信之放輕語調說道,昭惠話中含義自己當然懂,但是卻總也下不了離開的決心,若是自己這一走,昭惠便永遠不在了,那該如何?
趙信之有些與墨青一般的想法,擔心昭惠遭遇不測,這種憂慮像深秋清晨的霧霾,揮之不去。
好在當日午時昭惠的病情但已穩定下來,趙信之這才策馬飛奔離去,戰局瞬息萬變,不知厲錦晨有無把握好戰場之上稍縱即逝的機會,敵國雖在趙國處償到了失敗的滋味,但畢竟兩國聯合實力不俗,若趙國不認真對待每一次博弈,那勝負難辨。
這頭趙信之火急火寮的離開,昭惠卻在明清的攙扶下坐在榻中,背靠錦墊想着心事。其一是墨青,他的突然離開讓自己心中多少有些失落,雖說不在乎這些身外之事,但生病的人心性總要脆弱些,渴望親近之人關懷也是人之常情。其二是趙信之,他平日裡對自己從不假以顏色,不是粗暴對待便是漠不關心的冷淡相對,可這幾日,由於是墨青逃離後自己昏沉的這幾日,怎麼感覺換了個人似的,雖然有時說話仍惡毒無比,但卻能夠讓人感受到其心中的溫度,不再冰冷。再加上似有似無的妒意,若說是趙信之對自己動了情還那言之過早,但他心中或許不再將自己看作是發泄慾望的工具,這種改變,並不壞。
其三是趙國之中真正屬於自己的力量,昭惠手中的那支親兵人數並不多,粗略算下大至三千餘人,但實際上這只是冰山一角罷了,促成武力上升的最關鍵一人便是杜飛宇。
杜飛宇此人十分複雜,作爲齊國與趙國的雙料奸細實則是趙信之的手下,趙信之對其並不顧慮,不僅讓他處理趙國最爲重要的糧草一事,並且杜飛宇手中還有一份趙信之掌控的趙國眼線細作名單。這並不是趙信之給予杜飛宇的機密事件,但杜飛宇本事不小,不知用了何種法子,直接將那份名單弄在手中。能夠成功混入齊晉兩國的能人,怎麼不會爲自己手裡多拿些籌碼。
不久前,昭惠便是利用了杜飛宇手中這股不小的力量。
趙信之主要精力都投放於戰場之中,昭惠除去爲其寫下戰略兵法外更多的是積極處理內政,並且提拔了不少年輕且力能不俗的文臣,若是給他們一段時間,便能在國中獨擋一面,此事與杜飛宇無關,可接下來的卻與其息息相關了。
昭惠揹着趙信之着手收編了民間的一些集散武力與軍中游散士卒與將領。趙信之眼中只有自己親手培養出的龍鳴鐵血軍團,全然沒把其他力量當一回事,昭惠便是偷了這麼一個空子。因爲有了杜飛宇的存在,這一切來得都不復雜,昭惠做這一些,最擔心的不是來自外部的災禍,而擔心趙信之得之後的阻止,於是,面對朝野國都之中趙信之的眼線與暗探,昭惠冒着極大的風險去見了已經回到國都的杜飛宇,自己這是在賭,賭杜飛宇並不像表面上那般忠誠於剛正,其表面看似忠心不二,對趙信之更是馬首是瞻,但其同時身爲晉、齊奸細,其心性定然不會同表現一般,在亂世中求生存的人,哪一個心口一致了的。杜飛宇表面上裝作一副生人勿近,油鹽不侵之勢,可其心底早已看透這亂世的立身之本,昭惠只是刻意試探,用上真金白銀,美姬嬌娘,再許下新軍團位重權高之職,杜飛宇只是假作思考,便默認了昭惠的條件。錢與權,是每個男人畢生的追求,昭惠許下的重金足夠打動杜飛宇,但承諾中的偌大權利更是讓其心動,若是昭惠當真奪權,壓制住趙信之,那要供自己生存的條件又更好了些,不談什麼擁立之功,就單說破天軍團真的誕生了,自己在軍中的地位,根本不可能弱了昭惠,若是自己與趙信之有了分庭抗禮之勢,那趙國乃至於天下的勢力都要重新劃分。每個男人心中都有着帝王夢,杜飛宇在這亂世中歷經艱險,又怎麼會放過眼前這難得的機會。
於是,在杜飛宇提供了趙信之手中所有密探之名諱後,名爲破天的軍團,在戰火之後的隱秘之外,悄然成立。
若是破天軍團真能成型,昭惠在這亂世之中便多了一份立身的根本保證,就算是假使墨青對自己死心塌地,趙信之將自己視若珍寶,但沒有自己的力量光憑他人,無法得到真正的安穩。
最後一點,其實倒與現實無關。
回憶起這段日子昏昏沉沉時憶起的一些東西,昭惠只覺心中一片冰涼。隨着記憶中事物的涌現,都分明指向真正屬於自己的時代,不是趙,也不是任何一個已有的國度。若自己真的只是個佔用了他人身體的遊魂,那自己的所行所爲,當真令人噁心。爲了這個並不屬於自己的國家與時代,昭惠已然付出了所有,沒有自由沒有尊嚴沒有愛與被愛的活着,身邊充斥着利用與妥協,隱忍與卑鄙,這一切如果都不屬於自己,那自己付出的,究竟又是爲了些什麼。除了反覆質問自己,昭惠也做不了其他什麼,無法完全的想起過去,只是憑斷斷續續的鏡頭與詞彙的展現來猜想真正屬於自己的世界會是何種模樣,看不見來時的路,看不見將要去何方。這種滋味,讓人絕望。
還好,生命的路途依舊要繼續,就算沒有清晰的過去,就算這個時代從不屬於自己,但路在腳下,誰也不能放棄前進的決心。
於是,昭惠打起精神,趙國需要自己去做的事還有許多。感慨歸感慨,輕意認輸不是昭惠本色,此時身在趙國,那就讓趙國在這亂世之中贏得漂亮。
至於回憶與身世,隨着時間的推進,一定會有那麼一天直面過去的記憶,昭惠無比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