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拉着阿雪的手從車子裡下來時,前來迎接的紀伊豪族們眼睛立刻就直了。
在戒備森嚴的大軍拱衛下,我身着朝服鑽出車廂,緩步走下侍衛搭上的腳凳,臉上帶着高雅但公式化的微笑,活脫脫就是一個虛僞的政客。
阿雪彷彿是一個仙子,穿着淡雅的和服飄飄而下,氣質超凡脫俗。爲了掩飾不自然的臉紅稍稍施了一層薄粉,卻造成了難以描繪效果。在萬馬軍中出生入死也毫無懼色的她,此刻卻顯得有些拘謹,靦腆的眼波不時地飄向我,自己絲毫也沒有察覺這樣的神情是多麼醉人。我在那些低垂在地上頭顱後面的喉嚨裡,聽到了一聲非常清晰的"咕嚕"聲。
"恭迎諸星予州殿下駕臨紀伊!"不知是事先約好的還是有人暗示,那些跪在地上的豪族們恭恭敬敬地唱了一句頌詞。可能是我出現時的形像和他們想得有幾分差距,以至造成了他們的聲音不是很齊。
"這幾位就是棄暗投明的幾位大人吧!"我不但沒有讓跪着的人起來,甚至都沒有跟他們說話,而是直接轉向了跑着迎上前來的加藤段藏。
"主公明鑑!就是這幾位……"按理說負責介紹引見的人應該文雅和藹,可這明顯不符合加藤段藏的性格。長時間從事黑暗力量的領導指揮工作,他的臉型變得有些習慣性冷冰冰的,我得考慮一下是不是該給他調劑一下了,按理說戰鬥在第一線的忍者應該隨時能夠自由變換表情啊!"這位就是泊山城主中久建武大人,此次中久大人把居城讓出來作爲主公的臨時行在!"他指着跪在第一個位置上的人說到。
"打擾你了,非常不好意思!"我高高地吊起眼角,表情上沒有絲毫"不好意思"的意思。
中久建武有四十來歲,留了部不大不小的鬍子,穿着儀態比另外幾個要強些,但也脫離不開濃郁的鄉野氣息。"能夠接待諸星予州殿下大駕,是我中久家世世代代傳頌的榮幸!"說着他的額頭在土地上觸了一下。
"很好!那麼這位是……"我很隨意地點了一下頭,就把目光投向了下一個人。
"這位是西關完尚大人……"加藤段藏也非常自然地向下介紹。
中久建武被幹在了那裡,我沒有允許他自然不能擅自站起來,所以只好就這麼跪着。好在來的人不是很多,也沒什麼值得細緻介紹的地方,所以兩分鐘沒到也就介紹完了。另外三個人沒什麼特殊的,依田宗市是個矮胖子和尚,西關完尚和冰見一庭都是暴徒似的鄉下土豪。
"你們大家能來迎接我,我非常感謝,都起來吧!"走到頭再轉回身,我用手中的摺扇向上輕輕一挑。"既然中久大人您是地主,那麼就請帶下路吧!"
"是,您這邊請!"中久建武不及撣去衣服上的土就忙不迭的跑到前面,一句話一鞠躬地在前面引路,看上去非常之殷勤。
泊山城非常之小,也就是兩層圍牆一座天守閣,而且還是木混結構,撐死了也就能住個四五百人。在一層的大廳裡已經備下了酒席,根據空間的大小也就是勉強布了二十來桌的席面,因爲事先加藤段藏的信使說起了這種情況,所以我只帶了部分將領來赴宴。
"中久大人你們平時,還真是清苦啊!"打量着這座簡陋的臨時居所我稍稍皺了下眉頭,讓人明顯感到了我的"不快"。
"紀伊山野荒僻之地,條件實在是簡陋了!"坐在下垂手的席位上中久建武直起了身子,衝着我連連地鞠躬。"予州殿下名聞天下,又是朝廷依爲股肱的柱石之臣。我們限於條件只能待之以粗茶淡飯,實在是大大的不恭了!"
"主公,此間就是這樣一個條件,還請您多多寬宥!"加藤段藏張嘴替他說着好話,畢竟這次的接待是他安排的。
"這就滿好,滿好了!"我垂下眼皮,拿起筷子伸向桌面上的菜餚。主要的菜式有四道,分別是鯉魚、鰱魚、鯽魚和鮎魚,而且作得口味比較清單。"這些年紀伊一直抗拒朝廷的詔旨,導致戰亂不止民不聊生。諸位大人的領地正處於戰爭的頻發地區,想必對於其中甘苦也是深有體會吧!"說着我用筷子在菜碟的邊緣敲了兩下。
"是啊!"我的話音還沒落西關完尚就搶着說到,一邊說臉上的橫絲肌肉還一抖一抖的。"這幾十年紀伊就沒有消停過,不是他打走就是你打來。好不容易把畠山家的窩囊廢趕走了吧!嘿、嘿,三好長慶又要來佔地盤。這一打就又是十多年,大家的日子可是難過了!好像紀伊是塊大肥肉,誰都想來咬上……"
"殿下,他是個渾人,您可千萬別介意!"他的一番話沒有說完,已經把另外幾個人嚇得冷汗直冒。矮胖和尚依田宗市趕緊把話接了過去,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其實他的意思是說:織田家來了,又是予州殿下這樣仁德的人來管理紀伊,大家的日子就好過了!就是這樣……"
"沒什麼,實話實說即便難聽,我也是不會在意的!"我並沒有像他們以爲的那樣拍案而起,而只是毫不在意的擺了一下手。"這位……這位西關大人說得其實也沒有錯誤,大家原本都是爲了把日子過好。怎麼才能過好?至少不要動刀動槍是個底線。朝廷現在已經平服了近畿及周邊地區,大家也可以安安生生的作自己的事了!商人可以賺到更多的錢,農人可以生產更多的糧食,你們這些豪族手腳不動躺在家裡,就能享受一份相當不錯的田賦,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呢?我剛來到紀伊大家可能還不瞭解,不過以後日子長了就知道了,我這個人是最不願意動不動就是折騰。以前在山陰的時候,我也是很少徵集豪族們從軍的!"
"予州殿下的寬厚仁慈我們是久有體會,久有體會!"幾個人立刻急忙着讚頌了起來。
"但是,不想生事並不代表我這個人怕事!"我的話鋒陡地一轉,雙眼同時射出瞭如刀鋒般的目光。"我知道你們紀伊有許多人是野慣了的,上不服天下不服地,中間不服朝廷!既然處在紀伊守護這個位置上,我也就只好勉爲其難,有人想用脖子試試我的刀,我也不會過於吝嗇。我要明白無誤地告訴這些人,有刀便是草頭王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說到這裡我緩和了一下聲調,並且帶上了微微笑意。"我想在座的諸位……不會有這樣的人吧?"
"那當然、那是當然……"所有人都是一頭大汗的連聲稱是,依田宗市最爲明顯,光禿禿的大腦袋上佈滿了閃亮的汗珠。唯有西關完尚不知厲害的翻翻白眼,還在嘴裡小聲叨咕着"有好日子誰願意生事!"之類的話。
"沒有就好!"我的微笑恢復成了溫文爾雅的類型,端起小小的酒杯送到口邊。這種儀態我是偷偷模仿那些公卿們練出來的,自我感覺應該有了七八成火候。"這酒不錯!"嚐了一口我滿意地點點頭。
"殿下喜歡就好……"中久建武笑容滿面心懷大慰地說道:"這就是我們此地釀造的土酒,沒什麼高明的技藝,只是勝在泉水甘甜而已!能得到予州殿下您的親口褒獎,也不枉了這酒被釀出來。"
一旁侍侯的後藤又兵衛立刻執壺,又替我斟滿了杯子。
"果然不錯……"我盯着杯中淡綠色的液體微微點頭說到。正在幾個人暗自鬆一口氣的時候,我忽然作了一個令所有部下大吃一驚的事。"來!寶貝兒,你也嘗一口!"我左臂攬過阿雪的身體,右手將酒杯遞到她的脣邊。
大庭廣衆之下阿雪沒有辦法,只得就着我的手淺淺啄了一口,但一張粉面羞得已快滴出血來。
阿雪是誰我的手下沒人不認識,她是什麼身份也沒人不知道,她的名字叫出來在山陰一帶也是威風赫赫,不要說我的態度有狎褻之嫌,僅僅是我叫她陪酒這種行爲就令人匪夷所思了!再說我平時無論什麼場合也沒有要女子陪酒的習慣,不光是妻妾,就是侍女、藝伎也沒有過。
不過眼前的四個紀伊土豪並不知道這一點,在他們想來在我這種身份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沒聽說過未必就是沒有,再說喜好女色也並不是什麼值得宣揚的事情!
"我們紀伊偏僻荒蕪,能有東西令予州殿下賞識就是我等的榮幸了!"一直沒有直接開過口的冰見一庭說到,他指得還是酒。
"寶玉出於深山,蛟龍潛於深海。荒僻的地方未必就沒有好東西!"我淺飲一口後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我這已經是第二次來紀伊了,只不過上次來去匆匆不及仔細探訪。這裡給我總體的印象是山明水秀風物絕佳,難道真就沒有什麼……什麼值得誇耀的出產嗎?"
"說不上多麼珍奇的東西,但一般土產還是有的!"西關完尚不等別人又自搶了個先。"我們海里有肥碩的龍蝦、螃蟹;山林之中有第一等的松茸、香菇;不但有絲毫也不下於上野杉的上等木材,而且可用於狩獵的各種野物……你拉我幹什麼!"他詫*看了看身邊的依田宗市。
依田宗市尷尬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已經變了顏色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