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大炮!毫無疑問是大炮,可艦上大炮怎麼會攻擊我?不過這個問題,卻是我飄在空中時在思考的。
這枚炮彈緊挨着我乘坐的小艇落了下去,原本平靜無波的水面上立時揭起了一股巨浪。小艇是承受不起這樣近距離衝擊的,劇烈的搖晃了兩下後還是扣了過來。我在經歷了短暫的"瞬移"之後,還是落到了海里。臨入水之前,我聽到了無數的驚呼聲。
早晨的海水是冰涼的,而無論什麼時候、什麼地點的海水都是不好喝的!激靈靈一個冷戰之後我本能地張開了嘴,一股海水灌進來險些使我的胃部抽了筋兒。周圍似乎有許多人,我的腰、背和肩都被連着碰了好幾下,吃痛之下我歪歪斜斜地向下面沉去。
我是會游泳的,雖然這些年沒怎麼練過,但至少"狗刨"的水平還是具備着的。我知道只要能夠再次露出水面,就會被有保護我的人來把我拉起來,那樣我就得救了。
可不管我怎麼手扒腳踹,身子還是一直向下沉去,驚恐中又灌了兩口水。也感到我四周出現了幾隻手,意圖阻止我下沉的趨勢,可都沒有成功。
因爲我剛剛離開鐵甲船不久,這裡的水還是比較深的。可能是下沉了五六米我才停了下來,因爲已經落到了鬆軟的海牀上,一切都是因爲這身甲冑裝備,我急急地伸手亂扭想要掙脫身上的束縛。
"我要死了!"雖然我的手腳依舊在拼命掙扎,但心卻和身子一樣沉了下去。我知道我們遭到了襲擊,一段時間的混亂是免不了的,而且通常混亂的時間會比我憋氣的時間長。"可笑我還是沒有逃脫被淹死的命運,只不過是晚了十九年!"我只感覺手腳越來越無力,身子越來越軟,只是可憐到現在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忽然我眼前出現了幾道黑影,雖然在這鹽度極高的海水裡我無法完全睜開眼睛,雖然因爲不斷的翻船、落水泥沙泛起,可我還是隱約看到了,或者是感覺到了。我知道救我人來了,本漸已綿軟的手腳再次活躍了起來。
十幾隻手幾乎同時拉住了我,我的身體也被這些力量拽了起來,但也僅僅是站了起來,再往上就成了一件極度困難的事情。不錯,在水裡是有浮力,而且在海水裡浮力還會更大。但另一件事同樣不容忽視,在腳落不到實處的情況下人能使出的力氣變得微不足道,而一身披掛的重量早已嚴重的改變了我在海水中的比重。
在水裡的不斷遊動中,幾個人很難做到力量的協同一致,幾次努力均歸於失敗。我此刻已經瀕臨極限,模糊的意識中只剩下雙手死死地抓住了身邊的兩個人。這個動作絲毫無益於我的獲救,反而使那兩個人也陷入了危機。
忽然我的面前又是黑影一閃,身邊的水流劇烈地晃動了幾下。接着就是沉重的甲冑一鬆之後,四分五裂地沉了下去,我的身體猛地一輕。
托住我身體的十幾之手終於有了用武之地,我的身子持續向上浮了起來,即便是在僅剩的一絲清明中我依然感到了興奮。唯一不完美的插曲是有兩隻手頂得不是很到位,致使我在肺部壓強擴張中又喝了兩口水。
"嘩啦!"一片水聲之後我的頭終於鑽出了水面,似乎在極度的紛亂中響起了許多歡呼聲。我此刻已經顧不得再想別的,只是一個勁兒通過鼻腔把新鮮空氣抽入肺腔。
我這個時候是真不想動,可這一切並不能以我的意志爲轉移。隨着我浮出水面,七手八腳上來幫助的人越來越多,我先是被架上了一隻小艇,搖晃了沒幾下後又被吊上了鐵甲船。
"哇……"雙腳踏上了較爲堅實的地板後我再也支持不住,趴在船舷上大聲嘔吐了起來。進攻前吃下去的早餐全都伴着海水吐了出來,是不是還有海藻或者小螃蟹之類的海生物,那一時也就不得而知了。
"哦……"反身坐在了船舷下腦子裡一陣接一陣的暈眩,感覺身邊有人想要扶我,但被我擡手阻止了。此刻我依舊想吐,可胃裡已經沒有了什麼可吐的東西。擡頭朦朧中我看到一個身影,是鶯!
鶯也是渾身精溼,軟甲的縫隙裡還在淅瀝嘩啦地流着水,頭髮溼漉漉地粘在蒼白的臉上,兩隻大眼睛裡全都是驚恐。在她的微微顫抖的手裡,緊緊地握着一把小太刀。
"……"我想說話,可是苦鹹乾澀嗓子裡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對着她微微點了一下頭。看到她手裡的刀,我明白自己是怎麼死裡逃生的了!
"轉舵!全軍後退!把它撞開……"一個聲音在聲嘶力竭的喊着,是神谷師元。好在我的部下還能有一定的決斷力,不然在這個時候……
"什麼?!"我突然意識到了這兩句話意味着什麼,激動之下居然奮而站起,晃了幾下之後就被周圍的人扶住,跌跌撞撞之下向那個聲音跑去。"你怎麼敢下令撤退!誰給你的這個權力?!"憤怒中我不知從那裡迸發出了一股力氣,本已面軟的手居然死死抓住了神谷師元。
"主公!再不撤我們就都要葬身在這裡了!"他並沒有掙脫我的手,但是卻從顫抖的嘴脣裡這句悲鳴。一對瞪圓的眼睛裡流下了兩行血淚,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哭。
"殿下!"阿雪與鶯一起從兩側架住了我,用悲慼的聲音哽咽道:"我們已經救不了大谷大人他們了,再不走的話……"
"你胡說!"我瘋狂地想要推開她,但此時(其實什麼時候她的力量也比我大)已經不具備這樣的力量了。"我諸星清氏怎麼可能敗在……"本想叱責他們的妄背無禮,但觸目所及的景像卻使我的話嘎然而止。
此刻海面上已經是紅光一片,卻不是因爲太陽的原故。西面上千只小船燃着熊熊的烈火,乘着強勁的西南風向我的艦隊撲來。處於外圍的木製戰船已經是一片混亂,靠近外圍的急着駛出這個海灣,靠內側的則是爭先恐後不停地擠撞。艦隊與海岸之間的海面上,傾覆的登陸小艇已經是不可勝數。
"開炮啊!"我歇斯底里地搖晃着神谷師元。
"沒用的!他們每隻小船上只有一個水手……"他搖搖頭,臉上一片慘然。"在遭受炮擊之後,突然從西面的海角後繞出了無數小船,一出現就散開向我們圍了上來。我當時立刻就命令開炮還擊,可因爲他們數量太多無法阻止。之後就着起了大火,看來他們是想把我們燒死在這裡。好在敵方只有藏在遠處樹林裡的一門炮,我們還有機會……"
"那岸上的部隊怎麼辦?!就拋下他們嗎?!"理智告訴我神谷師元的處置沒有錯誤,但我還是無法接受。
"您自己看看吧!"他無奈的向岸上一指。
岸上正在進行着一場混戰,剛纔還林立的馬印此刻已經倒下了一半,三萬以上穿着亂七八糟衣服的"軍隊"正在進攻我的人,手裡同樣拿的是五花八門的武器。可就是這樣一支初級到不能再初級的軍隊,卻打得我的七八千人(現在已經剩不了這麼多了)馬毫無還手之力。
正規軍隊要勝過雜兵,這是毫無疑問的。可人挨人、人擠人的混戰中,一支五米的長槍絕對沒有一把鋤頭管用。現在就是處在這樣一種形式下,混亂的景像甚至就是一場大規模的流氓羣架,雖然九州、四國的那些士兵比一般民衆的素質高一些,還是極爲有限的。
那些襲擊我們的"暴徒"中有一些人極爲強悍,在這樣的環境中簡直如魚得水。雖然這批人的數量並不是很多,但是足以破壞我部隊中任何一股重新結陣的企圖。在我的注視下就眼睜睜的看到一個不得不捨棄長槍的足輕,被鐵匠錘擊飛匕首,然後死在了一堆紛亂的竹槍、鋤頭、糞叉之下。
"撤退……命令岸上的部隊停止抵抗,投降吧!"我不忍再看,也沒有臉再讓他們無謂的去送死。
"是!"神谷師元答應了一聲命令士兵向岸上喊話並打着旗號,各處的抵抗在肉眼可見的速度下逐漸降溫。不過對於撤退的命令並沒有發佈,因爲即便在我剛纔的叫囂中他之前的命令也沒有終止。
"殿下!"身旁依舊緊緊攥着我手臂的阿雪叫了一聲,顫抖的聲音中帶着深深的恐懼。"殿下適才落水只怕是受了重傷,請趕快入內讓醫官診治!"
"哦……好!"我知道她是不想讓我再看這個場面,而我確實留下來我也確實沒有什麼作用。
"主公!"這時隨軍的忍者首領小川孫十郎忽然來到了我的身後。
"什麼事?"我站住了腳但沒有回頭,現在還可能有什麼事情會更糟糕嗎?
"蒲生殿下命人用飛鴿送來的消息,昨日午夜前田大人攻克了上伊形的支城南執!"本該是一個天大的喜訊,可此刻被他說來卻是極爲沉悶。"此戰俘敵兩千並捉住了島津家久,蒲生殿下請示……"
"還好,沒有完全輸掉!"我苦笑了一下走進船艙。"我居然拋棄了自己的部下……"身後的門剛剛關上,我就覺得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