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四面敞開的窗子裡輕柔吹過,清涼得使人陶醉。月掛在南面的山頭,將光輝灑向茂密的森林。此時的一切是那樣幽靜,置身其間使人不免超脫萬物忘去一切煩惱。
我此刻就獨自坐在這裡,獨自享受着這一切的美好。是啊!多麼幽靜的環境,可我卻很久都沒有心情去欣賞了。現在突然間卻冒出了這樣的心境,難道是我老了?人老如果只是這樣的恢復輕鬆的感覺的話,那好像也不錯。我的手忽然碰到了邊上的一個錦盒,隨手託到了面前。
這是一隻五寸長兩寸寬的錦盒,蜀錦的封面翡翠的搭扣,可以說是極其的華美。對着這隻錦盒我嘆了口氣,這麼好的東西今天卻要送出去,看來我的俗事煩惱並不能隨着年齡的增長而全部拋開。
面前的小桌上擺着七八個小碟,每隻裡面都是一樣精美的小菜,邊上還放着四隻青瓷酒瓶,瓶蓋封不住淡淡的酒香飄了出來。另外桌子上還擺着兩套餐具,不過都沒有動過。"怎麼還沒來?"我看了看懷錶,已經八點半了。
"主公,長宗我部殿下來了!"後藤又兵衛的聲音從地板中央的一個方洞裡傳了上來,那裡是連接着下面的樓梯。
"請他上來吧!"我收起懷錶說到。
一連串腳步聲伴着單薄木製樓梯發出的吱嘎,長宗我部元親的那顆大黑頭從方洞裡鑽了出來。"蒙您寵召還姍姍來遲,實在是失禮了!"他看到這個近乎於亭子的房間里居然只有我一個人,顯得稍稍有些意外。
"把酒賞月的好時辰纔剛剛開始,這又怎麼能說是晚!"我請他入座後又對着樓下喊道:"留一個侍女上菜就可以了,你們都退下吧!"
"沒想到戎馬倥傯之間予州殿下還有這樣的雅興,到底是京都過來的人哪!"長宗我部元親感慨了一句,不過聽起來怎麼着都有些像是諷刺。
"我並不是京都人,不過就是很喜愛那裡的閒逸風尚罷了!"我隨口笑着說到,並沒有把這種程度的調侃當成惡意。"很多人都覺得京都的風氣驕奢做作,但殊不知只有這樣才稱得上是生活。人生苦短不過匆匆數十寒暑,又何必把自己趕得太累呢!"
"活着、生活,予州殿下說得真是好!"長宗我部元親嘿嘿一笑,看樣子並不太領我的情。"如織田內府、予州殿下這樣頤指天下的人當然可以縱情生活了,而像我們這樣的人只能是每天爲活着而抗爭不已。也許很多人都會認爲我是貪心不足……"
"長宗我部殿下其實有些事情您不必跟我說的,因爲說了我也做不得主!"我拿起一隻酒壺替他和自己斟滿,然後向他敬道:"今天和殿下把酒賞月,儘可以說些不用負責任的心裡話,就算有些牢騷也大可以發發。只是我即便答應酒後的話也做不得準,這點還請殿下不要見怪哦!"說罷我託一托杯子先幹了。
"予州殿下如此坦誠,倒叫我無話可說了!"他看我喝了也仰頭一飲而盡。"咳、咳、咳……"沒想到是如此烈的酒,他被嗆得劇烈地咳嗽了起來。"想不到……予州殿下……居然如此擅飲……"他一邊擦着眼角的淚水一邊說到。
"這是自明國輸入的關東小燒,比濁酒還要烈上許多!"我拿起一隻酒瓶晃着對他說道:"此酒入口如火卻後勁兒甘醇,我想與長宗我部殿下這樣的豪傑應該是極對路的!"
"在下對予州殿下倒是刮目相看了!"他喝了一口湯壓了一下。"飲酒和賭博最見性情,想來殿下也能夠明白我的苦處了!"
"理解不敢說,但我對您這樣自強不息的豪傑卻是素來仰慕的!"我夾了一塊壽司放在嘴裡,新鮮的鯛魚肉在齒尖留下了清香的氣味。"我自小就缺乏這樣契而不捨的毅力,爲此不知道被父母教訓了多少回。這麼多年唯一不變的,就是癡迷於對生活的享受,除此之外倒還真沒有什麼看不開的!"
"看來殿下和在下說不上是一路人了……"長宗我部元親再次幹了一杯,這次因爲有了準備所以表現正常。
這時再次樓梯再次響了起來,一個侍女端着黑漆托盤走了上來。她放下了一碟烤黃花魚乾,撤掉了一碟僅剩殘跡的墨魚刺身。
"其實我覺得也不必把人強分成路,希望獲得更多的東西這是每個人都有的正常想法!"侍女退下去後我微笑着說到,可能因爲飲酒的關係覺得有些興奮。"殿下這次異軍突起爲人矚目,想必已經有了不少的斬獲吧?"
"還好,大約六七萬石吧!"長宗我部元親倒不謙虛,可也沒有絲毫沾沾自喜的意思。"我家數代苦心經營,這纔有了今日土佐一統的局面。可是三好、細川、西園寺環列四隅,要想生存下去實在是太難了!爲此我們只有不斷的作戰、再作戰,不爲別的,只不過是想要繼續生存下去!"
"殿下所說不錯,應仁之亂以來天下確實是這個樣子!"我放下酒杯點了點頭,然後深有同感地說道:"我本來的興趣是作個商人,能夠在釐株之間圖個三餐溫飽就是樂不得的事了。不想世事難料,我陰錯陽差地入了行伍,居然也隨波逐流地就混到了今天!"
"如予州殿下的這般境遇,只怕是許多人幾世修行也求不來的!"長宗我部元親又是嘿嘿一笑。
"看到今天的結果當然是這樣,但一路上遇到的那些艱險想起來也是也不免叫人後怕!"我再次忽略了他話裡的"刺",作出一副沉湎往事狀。"記得當年第一次出陣是隨內府殿下奇襲桶狹間,風雨交加當中幾乎人人都以爲那是一條不歸之路。奇蹟雖然在最後發生了,但也是九死一生,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絕對不想再嘗試第二次。自從踏上了這條路幾乎就沒有停過腳,好不容易纔在今天看到了一絲曙光!"
"亂世中的武將哪個不是如此,能夠一直成功下來只怕也只能解釋爲上天的眷顧了!"終於在長宗我部元親的臉上出現了一點點動容,我心裡確實爲這微不足道成績欣喜不已。
"上天的眷顧,殿下果然說得好!"我又點了點頭引下了一杯。"織田內府殿下是我的主公,我確實也一直認爲他之所以能走到今天是受到了上天的眷顧。即便是一個近畿的小民只怕現在也可以看出,天下承平有望了!除了上天的眷顧我想不出還能有什麼別的解釋,長宗我部殿下您認爲呢?"
他這回沒有說話,端起杯子來好像也要飲酒。但僅憑我已經有些昏花的醉眼,還是注意到了他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
"殿下不相信的話我們換個說法,不知此次全力出擊您動用了多少部隊?"我沒有繼續擴大發揮下去,這回夾了塊炸蝦放在嘴裡。
"兩萬出頭吧……這已經是我的全部力量了!"他豁達爽快地告所了我,其實這種事也瞞不住。
"駐紮離此遠嗎?"我突然發問到。
"駐紮在衣掛誠,離此不到10裡……"說到半截處長宗我部元親猛然意識到了什麼,瞳孔陡然放大又瞬間縮小。望着我他慢慢眯起了眼睛,似乎準備要下什麼決心。
"姑且按照殿下您剛纔所說,面對三好、細川、西園寺的壓力您不得不奮起迎戰吧!"我裝作沒有看到他的反常表現,低着頭自顧自地邊吃邊說。"那麼下面就讓我們來假設一下:這些人都被您消滅掉了,那麼就這樣完了嗎?還有中予的宇都宮、北予的河野、讚歧的十河這些人必須面對,到了這步就放棄嗎?不可能吧!你只能一場接一場地戰鬥下去,冒着失敗的危險去和這些敵人作戰。好了!這些敵人也消滅了,新的敵人自然而然地再次冒了出來。您的一生就這樣過下去,這樣的日子好過嗎?"
"那又怎麼樣?人不就是應該這樣活着纔有意義嗎!"長宗我部元親的聲音變得低沉嘶啞,可我明顯感覺他的火氣逐漸冒了上來。"自古以來一茬又一茬的武士們前赴後繼,爲了天下大義而奮戰不已!這就是武士的生存之道,勇往直前至死方休……"
"天下大義?說得真好聽,應該是天下大位吧!"我還是沒有看他,但卻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不錯!那個位置確實是無比誘人,可是究竟有幾個能夠成功坐上去?能在萬馬軍中殺出一條血路的成功者,真的得有點上天的眷顧。十數年前或許大家都在大致相當的起點之上,今天有實力問鼎的還能剩下幾個?我在這裡說一句不怕長宗我部殿下你多心的話:就算是你連續再取得10個勝利,也只是平白的使天下的動亂再延長些而已。你認爲這有意義嗎?"
"予州殿下真是好有把握,似乎已經替內府殿下定下了這個天下!"長宗我部元親的臉色已經完全沉了下來,就像是重重地吊着兩陀鉛塊。"我長宗我部一門能在土佐七家裡獨自殺出,就從來沒想過要替自己留什麼後路。過去我們沒有不戰而降的先例,將來也……"
"既然您這麼有信心,那麼我也就不再勸了!"我拿起手邊的那隻錦盒放在桌子上,推到了他的面前。"一點小禮物,實在不成敬意!"
"予州殿下……太客氣了吧!"他又微微眯起了眼睛。
"是否接受全憑殿下,不妨先看看再說!"他說着替他打開了盒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