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精美的湯瓶(其實就是壺)靜靜地躺在盒內,置於深藍色絲絨襯地的周身散發着一種淡而典雅的光芒。這隻湯瓶高於兩尺,釉質細膩分爲上下白黑兩色,最爲奇特的是在中部銜接的地方,兩種顏色的邊緣都如千百顆針尖一樣刺入另一種顏色裡,形成了一種略帶詭異感覺的"鋸齒"圖案。
瓶體的格局高頸而扁腹,用於出水的"流"短小且置於肩部,這使作爲整體的造型古樸只是略顯笨拙,因爲口高於流所以器內的水始終無法注滿,而且傾倒時也不是很便利。從種種跡象上分析,這應該是一件中唐到宋初時期的東西。
"確實很漂亮,這是什麼東西?"我誠實地稱讚到,憑直覺就知道這不是凡品。
"這就是那件著名的九十九發茄子,天下無雙的名器!"儘管自進得帳來竹內秀勝一直表現得很低調,但在提到如此寶物時也不禁露出了一絲自豪。
"有了這件東西,我想內府殿下可以息去雷霆之怒了!"我點了點頭,織田信長的面子已經說得過去了。"這又是什麼東西?"我想既然可以和"九十九發茄子"並排擺在一起,那也應該有一定的身份。
"這也是一件茶具,希望諸星予州殿下能夠海量笑納!"竹內秀勝急忙又揭開了另一隻盒蓋,這回諂媚的表情更加明顯。
這隻盒子的個頭比同伴小上很多,自然裡面的東西也不會很大。在紅絲絨襯地上有一隻陶碗,醬紫色的釉色並不如何的吸引人,在碗內側的平滑釉面上佈滿了一顆顆紅鏽色的斑點,就好像是金錢豹的毛皮。一般人也許看不出這隻碗的好處,但我卻可以確定這是一隻晚唐時期產自福建的"天目碗"。
"在下無功不敢受祿,竹內大人還是帶回去吧!"我沒有碰那隻盒子,甚至沒有擡一擡手。
"這……這可是松本茶碗啊!"以爲我是嫌禮物太輕,竹內秀勝驚呼到。
我沒有吱聲,只是用冷冷的眼神盯了他一下。
"予州殿下籌謀社稷,怎麼能說無功呢!"看我有可能翻臉,鬆永久通立刻搶了過來。"於國,予州殿下是撥亂反正;於私,您對我們鬆永家有再造之恩!如此微物實不足道,可也是我們鬆永家竭誠悔過的一顆真心。無論如何請予州殿下笑納,即便不是看在我們的面上,也請維護朝廷的尊嚴。您此番是代表朝廷率軍前來,敬您就如敬朝廷!"
"這番心意實在難得,就請予州殿下體恤吧!"山科言繼爲彌和各方關係可謂盡心盡力。
"如果是出於朝廷授予的身份,那麼我就只好接受了!"我想了想,既然是衆目睽睽之下應該沒什麼事。
我伸手想拿起來看看,但竹內秀勝卻上前半步好像要給我講解一下。余光中瞥見碗下露出了一張白紙的角,原來他是想擋住別人的視線。
"這是什麼意思!"我拿起那張紙在衆人面前抖了抖,那是一筆爲數一萬貫的鉅款。
"這……這個……"竹內秀勝的臉色瞬間變得唰白,這個情況是他事先無論如何也沒有料到的。
"予州殿下勤於皇室奔走四方,實在是太辛苦了!"血統的作用不能不說,鬆永久通在反應上要比他快很多。"僅就這數月時間以來,殿下您輾轉千里征戰不停,上萬將士風餐露宿浴血拼殺。朝廷理應褒揚這等殊勳,但畢竟久亂初定朝廷只怕還無這等能力。當然如此浩大的一筆軍費也不該要予州殿下一個人出,所以家父這才略表寸心以資不足!"
"是、是、是,正是這個意思!"竹內秀勝伸手擦去了額頭上即將流下的汗珠。
"哦,原來是軍費呀!"兩位公卿聽到這個解釋也都釋然,但我還是捕捉到了他們面上拂過的一絲欽羨之色。
"鬆永殿下賢父子想得還真是周到啊……"我把那張票據在右手指間翻動了兩下。
"不敢當予州殿下誇獎!"兩個鬆永家的人相互對視了一眼,同時鬆了一口氣。
"但是對於這樣的好意,在下卻不能領受!"我話鋒一轉瞬間正色道:"盡忠皇室維護地方是我等朝臣的職責,不然朝廷何以賜我品階,內府殿下又何以授我以守護?至於養兵之需大名自有藩國可依,如果隨意接受他人的饋贈,這武士又是爲誰而戰的?!在下知道有人貪圖這些私利,但在我這裡如此亂政之舉絕不可彰!"
"予州殿下!我們父子真是……"以爲我這是假撇清,鬆永久通急欲再加上一把火。
"久通達人且慢,我下面還有話說!"我一擡左手止住了他,繼續接着說道:"我知道賢父子的悔過之心發自肺腑,朝廷處於暫時困難這也是實情。爲了給鬆永家一個自新的機會,也爲了使這筆款項用在最適合的地方。我決定代表朝廷接受下鬆永殿下的這番誠意,並馬上捐獻給朝廷!"說着我向山科言繼揮了揮那張紙。"山科殿下,請您受領吧!"
"予州殿下……我謹代表陛下和近衛閣下,接受您的這番好意!"在經過的短暫的震驚後,山科言繼立刻快步上前接過了那張紙。他的手有些顫抖,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人這麼"孝敬"朝廷了。
"山科閣下您說錯了,應該謝的是鬆永殿下!"我微笑着糾正他。
這裡的一團亂麻還沒理清楚,那邊就又出了狀況。一個傳令兵急急的跑進來,單腿跪地向我也是向着衆人稟報道:"回稟主公:一個時辰前,筒井順慶殿下已經攻克了大和郡山城!"
"什麼?!"衆人的臉上都變了顏色,其中尤以鬆永久通和竹內秀勝爲最。此番作戰誰也沒把筒井順慶放在眼裡,都將他看作的一個跟着哄的角色,可眼下在我拿下多聞城的同時他也拿下了大和郡山城,情況就一下子變得詭異複雜了起來。
"沒想到筒井殿下的行動這般迅猛,這回……這回麻煩大了!"我雙手一按面前的桌子身體向前探出,一臉的震驚與焦慮。
其實沒有任何可奇怪的,按照約定前天夜裡山中鹿之介就帶着三千部隊秘密前往大和郡山城下協助筒井順慶。大和郡山城的守軍總共纔有一千來人,再要是拿不下來倒是出鬼了!這件事我做得相當機密,至少在我全力把衆人的精力都吸引在多聞城下時沒人能注意到。這件事別說現在沒人揭出來,就算將來攤開了我也有華可說:我是統籌戰役的指揮官,支援一下友軍沒什麼不對吧?
"予州殿下,您看這件事該如何解決呢?"鷲尾隆康雖然年輕,但已經懂得了凡事由別人決定的道理。這個時候第一時間要我一句態度,以後結果怎麼樣自己都有話說。
"這個……還真是不好抉擇啊!"我咂了咂嘴不負責任地說道:"我雖然受命負責本次戰役,但是與筒井殿下並無直接隸屬關係。從嚴格意義上來講,筒井殿下甚至不能算是內府殿下的部下,而只不過是一位支持織田家的大名。我本次出兵大和,筒井殿下已經給予了多方的協助,也就是朝廷的有功之臣。在這種情況下,我如果強令他把作戰而得的城池交出來,不但不合規矩,在情理上也未免說不過去!"
"還請予州殿下一定出來講句話!"鬆永久通在那裡又快哭了出來。
"這件事也只有等內府殿下來裁決了,我能做到的只是在那個時候爲鬆永家努努力!"我雙手一攤表示無可奈何。
"主公,大殿的使者已經到了!"就在這個時候又有人來通報。
"這下好了,終於有適合調解的人來了!"我安慰了鬆永久通一句後就對侍從吩咐道:"快請使者大人進來!"
"恭喜予州殿下了,我一到這裡就聽說您又打了個大勝仗!"這回風塵僕僕走進來的是山內一豐,由於織田信忠逐漸接手權力他在本家的地位也日益重要了起來。
"我實在是不敢當,只是盡力效忠主公而已!"我把他安排在一張新設的桌子邊上坐下,在衆目睽睽之下不宜和他表現得過於親密。"山內大人來的正好,我們這裡有一件棘手的事情正需要您來解決!"我沒容他說話就把皮球踢了過去。
"我只是一個替主公傳話的門丁小吏,您這樣的封疆重臣都搞不定的事情我又能如之奈何!"山內一豐是個極度小心謹慎的人,聽到"棘手"二字立刻警惕了起來。"再說您爲織田家是屢建奇功,此番又一出手就平定了近畿的局勢。僅憑這一點,即便您作出了什麼決定,主公那裡也不會駁回。我真是還有事情,就不多作打擾了!"說着他就站起來想溜。
"你不幫忙也不必急着走啊!"我示意蒲生氏鄉拉着了他。"不管怎麼說我們的交情還在,又有這麼多閣下、大人在這裡,你吃一頓飯的時間總該有吧!對了,你不是來我這裡宣佈主公命令的嗎?"
"我只是湊巧路過這裡,主公還不知道您已經攻克了多聞城!"他勉強被拉了回來,但依舊是滿臉的不情願。"主公聽聞筒井殿下此次立下了大功,已經決定把大和郡山城5 萬石領地劃給他了。我這就是去向他宣佈這個消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