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大營以後竹中半兵衛來告訴我,毛利家的代表小早川隆景來了。我考慮了一下吩咐人好好招待,休息一天後讓池田恆興先見他。畢竟在名義上池田恆興纔是這支聯合軍隊的統帥,而我只是個京都來的調停者。
在之後的兩天裡,聯軍又分批向三木城發動了幾次進攻,每次投入約15000人左右。這種行動其實只是爲了繼續加強一種氣勢,我個人倒是希望,“猴子”能夠再撐個十天半月。
在第三天的下午,臨近晚飯的時候,我在我那個規模不算太大的營帳裡接待了小早川隆景。會談是在親切友好的氣氛下進行的,至少開始時是這個樣子。
“拜見諸星殿下!”小早川隆景也已經過了五十,但精神倒是依舊顯得十分健旺,文雅之中又帶着一股英氣。不知道你是否在身邊見過一些愛好體育的高級知識分子,小早川隆景此刻給我的就是這樣一種感覺。“數年不見諸星殿下風采更勝,橫掃宇內氣吞山河,諸星家武運如此昌隆,真是要恭喜您了!”說着他躬身向我行了一個禮,但背部挺得很直全憑腰部下彎。
“這也許就是人們常說的‘虎死不倒架’吧!”我在心裡這樣暗暗的嘀咕着,眼睛不住地在他身上上下大量,希望尋找出一些信心不足的痕跡。
毛利家是以西國地方大大小小豪族組成的大雜燴聯合,在同一面大旗下成員擁有相當大的自主權,就好比“毛利爲體、兩川爲翼”的這種體制,在別的百萬石大名是幾乎不可能存在的。不過這倒是和廉倉、室町幕府的構成比較相似,我甚至想過是不是雄心勃勃的毛利家在提前做着某種準備!
我就這麼看了他很久,一直沒有說話,以致到了極爲失禮的程度。不要說是來拜訪的客人,就是自家人這樣也很不合適了。可是小早川隆景卻安然自得,絲毫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自在,而且即便是眼神也沒有絲毫變化,我甚至懷疑他曾經修習過坐禪。這倒是一點兒也不奇怪,在日本的貴族裡有不少對於茶、禪、詩都有極深的造詣。
“小早川殿下一路遠來辛苦了,我們是老熟人不必這麼客氣!”我這時才示意御弁丸把茶端上來,神情間可是見不到那種老友重逢的興致,相反倒顯得很是有幾分委頓。“小早川殿下這幾日想必該見的也都見到了,不知可還有什麼打算?”我邊喝茶邊問到。
“是,是見過了幾位!”小早川隆景毫不做作點頭承認。“不過隆景此次來是爲專程拜見諸星殿下,其他人見不見原在兩可之間,因而也就談不上什麼打算了!”
“此間的主將可是池田殿下,這一點而請小早川殿下可千萬不要搞錯了!”我狡猾地耍了個小花招。
“請問這支聯軍是在攻打誰呢?”
“是……是羽柴秀吉啊!”我對他的這個問題感到有些意外。
“這就是了!”小早川隆景合掌稱是。“既然聯軍是在攻打羽柴,那麼就和毛利家沒什麼關係,那麼我見不見此間的統帥又有什麼意義?要是尼子軍隊的統帥我見見倒還在情理之中,不然就只是個禮節問題了。諸星殿下,您說是不是呢?”
“咳、咳……”我微微地下了頭,用咳嗽來掩飾自己的尷尬。原本是想擠兌他一下,不想最後反而把我自己陷了進去。
這次既然是毛利家主動派出使者前來,又是個規格這麼高的使者,那麼我就想在這上面更爭取一些主動,諷刺一下他們這種急衝衝的態度,可不想卻反而被他一下子抓住了把柄。
這次動盪毛利家自始至終也沒有公開響應過羽柴的號召,那麼攻擊尼子家就只能算是地方大名之間的領土之爭,這種情況下誰勝誰負均屬正常,那麼在進行到一定階段找一個有聲望的人出面調停,也是一件毫不奇怪的事情。既然是毛利家和羽柴沒有關係,那麼和叛亂也就沒有關係,順推和討逆更沒有關係關係,那麼聯軍在討滅羽柴之後還有什麼理由繼續西進呢?
當然,毛利家和“猴子”的遙相呼應誰都看得出來,換個人自然可以當面直斥其非。但是如果我這麼說的話,不就等於自己承認九州、四國乃至近畿的事都是我一手安排的了嗎?我還有什麼臉來作這個調停人呢?所以這種揭露真相的話誰都可以說,就是我不可以說。而且既然我可以代替朝廷安撫西近畿的局勢,也就有理由調停毛利家和尼子家之間的矛盾,毛利家也用不着爲此對我低三下四。
“厲害呀!”這就是我發自內心的第一個感覺,毛利這個大家族縱然不是滿門名將,至少我還沒有發現明顯的廢物,這不能不說是老天的一種垂青。“我能有什麼作用,來了這麼多天三木城不是戰火依舊嗎?”我裝作無可奈何地向外指了一指,那裡確實還響着攻城的喊殺聲,只是已經不很激烈了。
“諸星殿下的威望天下自有公論,又豈是我毛利一家之言!”小早川隆景目光炯炯地盯視着我,絲毫也不像是個來求和的敗將。從某種意義上說毛利家也確實沒有敗,不過從天下大勢上講他們已經陷入了絕境。
“如果毛利家希望我出面調停的話,那麼願意接受什麼樣的條件呢?”我決定切入主題,而在玩文字遊戲上我似乎不是他的對手。
記得很久以前玩某個遊戲的時候,小早川隆景有兩項數值是頂級的,水軍和外交,不過因爲某種先天原因水軍他從來沒有贏過我,外交我今天算是領教了。
“既然是來拜託您,自然是一切先聽您的指教了!”他還是不卑不亢的說到。
“讓出備中可以嗎?”我盯着他的眼睛。
“可以!”他毫不猶豫地立刻回答。
“再加上備後呢?”我繼續問到。
“沒有問題!”他又點了點頭。
“這次的事件波及很廣,影響也很大!”我沒有看到原以爲會看到的一些東西,索性低下頭去端起了面前的茶杯。水面上飄動着一根倒立的茶葉梗,我鼓起脣吹了吹。“爲了對各方面都有個交代,朝廷的意思還要收回周防、安芸和石見才合適吧!”
“這……好吧!”
我的嘴角掩藏在茶杯後面向上翹去,終於聽到了我想要的東西,這是原先預計的最好成果,終於算是達到了目的。如果毛利家不答應這個要求,那麼少不得雖然勉強也必須動兵了,可如此一來征討東國的計劃則必須推遲,一段時間之後說不定局勢又會有什麼變化。所謂“魚與熊掌不可得兼”,現在這個結果是對我來講是最滿意的了,不過口頭形成的決議未必就能在現實中執行,還得再有些補充手段。
“不知這個意思能否代表毛利家的主流意見,輝元殿下能夠接受嗎?”我聲音平淡的問着,語氣裡並沒有帶出內心真實的情緒。
“既然我今天已經說了,那麼毛利家就不會反悔!”小早川隆景的神情依舊鎮定自信,只是我感覺稍微帶出了那麼一點兒悲壯。“如果我回去以後在毛利家中受到了質疑,那麼我將剖腹以謝。可即便是如此,這個協議還是會不折不扣的執行!”
“好,不愧是毛利家的‘半邊天’小早川殿下!”我忍不住撫掌讚道,既是爲了小早川隆景的氣魄,也是爲了毛利輝元的魄力。雖然是忍辱負重的城下之盟,但毛利家卻以自己的方式表現出了一份另類的風骨。“如果朝廷的諭旨更爲嚴厲,不知道殿下會做何種應對呢?”我對於毛利家的底線在哪裡真是很好奇,忍不住問了出來。
“想必諸星殿下也可以猜得到,在我來之前毛利家內部肯定也會有一番討論!”小早川隆景聽到我的話居然笑了,這個時候他竟然笑得出來。“毛利家三百餘年,以前也不是沒有經歷過更爲艱苦的困境。我們既不缺乏忍辱負重的堅忍,也不會吝惜生命與鮮血,所以只要在能夠承受的範圍內,我們就會默默承受以待再次復興之日,哪怕是要等幾代人;一旦家國不存再無羈絆,那麼天下六十六國哪裡又不可成爲我們的可戰之地?”
“毛利家上下能有這個心態,那麼朝廷也就可以安心了!”我忽然對這個問題失去了興趣,心裡甚至有幾分黯然。“對於毛利家這樣知錯即改的大名,朝廷以後還是會有多方倚重的,不知輝元殿下想要如何來表示對朝廷的恭順呢?”我強打精神問到。
這回小早川隆景從懷裡掏出了兩張紙,探身向我遞了過來。
根據我一點模糊的記憶,歷史上的毛利家下任家主秀元並不是輝元的親生兒子,但到底所出何處我卻是實在記不起來了。小早川隆景的這份名單里長長地寫着19個人的名字,而且根據介紹都是毛利家第二、第三代中相當重要的人物,如果送來的不是“贗品”的話,那麼毛利家的誠意還是可以相信的。
“毛利家的這番意思我一定想朝廷轉達,那麼今天就到這裡吧!”我擡手按住了額頭,表示有些累了。
“那麼在下就告辭了!”小早川隆景站起身行了個禮。
“一定要打破‘毛利兩川’的平衡!”拿下手盯着那個背影,我在心裡對自己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