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高技巧的“和絃”(上)
次子龍王丸的婚禮總算是結束了,雖然出席的賓客有些差強人意,但總算是一切還順利。之後出於多種原因,我並沒有讓他們夫婦馬上回到丹波去,仙芝自然是極爲贊成這個決定。
之後的一段時間我一直呆在家裡,並沒有去正式的會晤任何公卿,就是天皇和太子的茬也擱在了一邊,真不像是個正在執掌京都的大名。至於代理京都政務的話,我的態度遠遠沒有當真,偶爾有人問起也是哼哼哈哈地打個岔,要是被實在追得繞不過了,就回上一句:“這不是沒出什麼事情嘛!”
真的是什麼事情也沒出嗎?好像是這個樣子,至少京都是這樣的。自從我進京以後,京都實在是少有的天下太平,即便是再老的人也不記得曾經有過這樣的時候。從應仁之亂以來,京都就不是個安靜的地方,即便沒有打仗的事情,掌控京都的大名們也會變着花樣搞點兒儀式、典禮之類的東西,說到由外藩前來朝覲的使節甚至大名本人,那更是前赴後繼沒有斷過。
可眼下的這五六天,不要說外地沒有人來,就是原本駐留在京都的外地人也基本都離開了,走不了的公卿們也全都停止了所有茶會和宴請等活動。京都一下子變得太安靜了!
請不要誤會,我絕對沒有下達過這樣,或者類似的禁令。我深居簡出完全是我自己的事,沒有理由要別人也陪着我這樣。即便是當年的織田信長也沒有這麼專制,何況是我呢!
池田恆興的勤奮和我的懶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每天都要花費大量的時間佈置京都的防務,不但經常調整皇宮周圍的警衛,甚至親自制定每一支巡邏隊地人數和日程。這樣做的結果就是使京都有了一種被“軍管”的感覺,雖然他的士兵只是站在那裡,並不戒嚴和搜查行人。
留下了龍王丸夫婦也沒什麼地方可玩了,仙芝只能時不常地在家裡舉行一下小的聚會。新結的親家走得並不很勤,真的只是一些這邊的家裡人。
這天我又坐在了花園地精室裡,陪着我的除了蒲生氏鄉只有島津珊瑚。這是一個初冬暖洋洋的午後,大多數無事的人都在各處小憩着。
屋角里紅泥火爐上黑瓦壺在咕嘟嘟冒着熱氣,從島津珊瑚不時揭開的壺蓋裡偶有茶香溢出。
我和蒲生氏鄉面對面地坐在小桌兩側,桌上的書籍之間擺放着一大堆三寸來長的小紙條。
“真沒想到會從這裡開始,我幾乎都把這個人給忘了!”蒲生氏鄉拿起一張紙條放在面前,看着上面的字跡有些感慨地吧嗒了一下嘴。彷彿是爲了把上面的幾個字看得更清楚些。他用左手按住一角,右手又在上面捋了捋。
“世事滄桑風雲鬥轉,這些事情本就是說不清的!”我裝模作樣地搖了搖頭,顯得很是莫測高深。筱原自遁,這確實是一個荒疏了地名字。我可不是幾乎把他忘了,而是完完全全真真切切地給忘了。
筱原自遁是筱原長房地弟弟,而筱原長房就是當初我征討四國時,被“小三人衆”火併了的那個三好權臣。說起來筱原自遁原先與他哥哥的關係並不好,所以年紀不是很大就被迫出家,並被趕出了家門。
按理說這個筱原自遁已經和筱原家沒了什麼關係。次子、出家外加放逐。沒有理由再和本家有什麼香火之情,加上筱原家是被現在依舊掌有權勢地幾個家族剿滅,那麼跳出來自然是找死。
可偏偏就是這個被評爲奸佞小人的筱原自遁突然出現在阿波。並自稱對已經覆滅的筱原家及上櫻城領地擁有繼承權。根據他的論點:既然三好本家是被朝廷下旨平定的叛逆,那麼三好義繼對筱原家的滅門就是非法,而筱原家自然也就成了朝廷的忠臣,復興更加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這話看起來有理,但是沒有幾個人會把它當真,除了招人恥笑爲神經病之外,似乎筱原自遁得不到其他什麼後果。領地在萌歧的十河存保甚至理都沒理,離得較近的細川真之派出五百士兵前去攻打筱原自遁那個由兩百人防守,隱藏在山中地小小巖砦。
這樣的事似乎並不值得關注,即便是四國的人也轉眼就把它拋在了腦後。可幾天後傳來的結果卻令人大吃一驚:細川家帶隊的家臣阪東平孝戰死,細川討伐隊潰散!
細川真之失了面子自不甘心,動用了兩千人馬再去討伐,不想面對小小的巖砦卻依舊束手無策。這一下四國震動,十河存保親率三千部隊趕來助戰,與細川真之和兵再攻。這一回隱藏水下的勢力浮出水面,在那片阿波西部的山區出現了長宗我部家的部隊,在幫助筱原自遁地同時上書在勝瑞城的諸星信清,要替筱原家討個“說法”!
面對這種突如其來的情況。細川真之驚惶失措,十河存保暴跳如雷,且不說在軍事上因準備不足造成的困擾,就連告狀都輸了一籌。商議之後他們也急急地派出了使者,在信清面前打起了口水官司!
這件事似乎有點難辦,雖然我是曾經率軍同筱原長房作戰,但那時“小三人衆”同樣是我的敵人,如果細掰的話還真是一筆“糊塗帳”,信清有些摸不着頭腦。無論是長宗我部還是十河和細川,在四國都是舉足輕重的大豪族,信清也不能輕易作出判斷,只好叫雙方先停戰然後到勝瑞城來辨明是非。
在書信往還中衝突逐步升級,雙方都在指責對手阻撓停戰。
此時竹中半兵衛、蒲生氏鄉都不在四國,甲騎和哥薩克輕騎又都不便進入山區,不得已之下,信清派掘秀政和中村一氏率軍進山阻隔雙方接觸。好不容易戰鬥是停止了,但雙方依舊劍拔弩張,四國一時風雲詭異!
這話說起來挺複雜,但時間也就是十幾天的事情,細川第一次攻打筱原自遁還是在龍王丸婚禮的三天前。四國的事情雖然只是發生在四國小小的阿波之內,但在這個時候爆發卻頗爲耐人尋味。天下間的有心人已經開始注意那裡的局勢,只不過偶爾還會偷眼看看我。
因爲我的深居簡出想見並不容易,只是每隔幾個時辰就會有傳遞消息的快馬從打開的府門裡跑出,一路上換馬不換人地跑到堺町,那裡早準備好了直達阿波的快船。至於信件的內容我並沒有對外人說過,而接到這些信件的信清也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舉動。
“怎麼會是在四國,我一直以爲會是在九州開始的!”蒲生氏鄉還是有些匪夷所思地搖了搖頭,同時又展了展那張紙條,上面寫着“筱原自遁,阿波”的字樣。“九州剛剛平定,又正在進行大規模的領地調整。要是下手的話自然是那裡更合適,不但機會較多還有更豐富的‘選擇對像’。四國不但早已趨於安定,而且少主也正在那裡,怎麼看也不像是個好的選擇!”說着他下意識地撇了一下嘴。
“四國真的就沒有一點兒優勢嗎?總不見得那邊做事沒有任何依據吧!”我說着將眼睛向邊上瞟了一眼,珊瑚背衝着這邊仔細調理着爐火。
“那……那倒也不完全是!”蒲生氏鄉倒也沒有一口否認,仔細想了一下後說道:“四國毗鄰近畿,如果一旦掌握絕對優勢可以迅速進京,不過他們並沒有海上的優勢,所以這個理由似乎並不成立。既然如此,還是不如在九州動手的好!”
“其實我也是這麼想的,但是在我們掌握海上絕對優勢的情況下,好像他們選擇何處都沒有什麼差別!”我看着面前的那堆紙條沉思了起來,那上面的信息未免有些龐雜。大量的分析使我有些頭昏腦漲,但是有些問題還不得不想。“其實這件事早在九州時我就和重治討論過多次,當時還問過他對於黑田策略的判斷……”
“哦,竹中大人有何高見?”蒲生氏鄉猛地擡起了頭,眼睛裡閃過一道精光。
“當時他的回答非常很謹慎,但得出的結果卻很有意思!”我注意到了蒲生氏鄉的興致,嘴角掛上了一縷微笑。他一直是以竹中和黑田兩個人爲趕超目標的,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種怨念。“當時他對我說:他和黑田用兵不是一個風格,先出手時的策略彼此都難以猜到。雖說過後必定都能想到應對的辦法,但總是先動手的佔些便宜!”
“那……”聽到這個說法蒲生氏鄉愣了一下。
“但是他後面又說……”我笑着繼續說下去。“諸星家的實力實在比羽柴強得太多,尤其是那些藏在水下的。讓對方先動手我們吃些虧正好,可以讓天下人看清誰纔是真正的‘罪魁禍首’。只用這麼少的代價就買到了天下大義,實在是便宜啊!”
“哈、哈、哈……”蒲生氏鄉先是不可思議地看了我一陣,然後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我從來沒聽竹中大人開過玩笑,還以爲他根本就不會呢!真是想不到,他居然也有這麼詼諧的時候……”
“剛一聽這話的時候我也嚇了一跳,不過也確實沒有比這更好的方法了!”我本也想笑,可看着桌子上的那堆東西又有些沒興致了。“光是四國一個地方肯定不行,你說他們下一個會選擇誰,又是在哪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