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因玉娘在家時言行舉止溫柔和緩,連着大聲說話也不曾有過,而後便是做到昭婕妤,雖也拿過些主意,可總是一副兒嬌軟風度,和在家時沒甚兩樣。馮氏起先倒是知道着如今已是君臣有別,可叫玉孃的態度迷惑着,雖不敢不敬,卻也漸漸依舊將昭賢妃當玉娘看了。直至今日,玉娘雖也不曾高聲,臉上還帶些笑,可眼角眉梢都凜了些威光,直壓得馮氏不敢擡頭,這才玉娘從前都是容了情的,並沒拿着身份來壓人。
玉娘看着馮氏下氣,因要用着他夫婦,便也收了勢,又說:“母親那裡,還請大哥哥好好勸解。我知道母親最疼愛二姐姐,可也不好攔着二姐姐不許她在婆母跟前盡孝。”
馮氏細聽玉娘話中意思是要將月娘交予她婆婆教管,因自她嫁進謝家,月娘從來沒給過她好顏色,口角常帶些刺,馮氏又不是個泥塑木雕,自然不大喜歡,只礙着月娘是小姑子有婆母護着,不好還回去罷了。這會子聽着玉娘這話,倒也稱意,又恭聲奉承道:“娘娘說得是。做女孩子的,即出了門子,侍奉丈夫孝敬公婆纔是正理。”
玉娘微笑點頭,伸手在一旁的憑几上取過個黑漆描金長盒來遞與馮氏。馮氏懵懵懂懂地雙手接了,盒子倒是長大,可入手甚輕,只聽玉娘道:“若是我沒記錯,阿驥也要似歲了,四歲開蒙也不算早,拿着叫孩子練字罷。”
馮氏自是滿臉堆歡地拜謝:“我替阿驥謝過姑母了。”玉娘又笑說:“我即是阿驥的姑母,自然疼他。”馮氏聽着這話,復又對玉娘拜了兩拜,雙手捧着長盒退了出去,雖是強自鎮定,可臉上的笑模樣藏也藏不住,就是回在承恩候府臉上的笑也沒淡了。
又當着馬氏的面兒將長盒打開,裡頭是一疊紙,上壓着四支筆,湘竹爲杆,體型較常見的筆短小些,馮氏將筆拿來瞧了瞧,見是兼毫,又將紙仔細看了,見是謝公紙,便笑了。這謝公紙倒是不產於安徽宣州,而產於浙江府,與宣紙不同,謝公紙是當年生嫩竹所制,潔白柔韌,因落墨不滲,常有初學者拿來習字。因笑說:“娘娘想得周到,這筆這紙初學寫字的用着最好。”又將玉娘後頭那話學了馬氏知道
(上接作者有話說)
謝驥是馬氏唯一一個孫子,哪有不心愛的,聽着馮氏轉述的話,馬氏也笑彎了眼,只說是:“有姑媽疼着,阿驥這孩子日後也有前程,你們也好放心了。”馮氏也是滿口稱是。
玉娘這一回所賜雖不豐厚,恰戳着了馮氏心上最要緊之處,當人母親哪有不將孩子的前程看重的?有着玉娘這個姑母在,日後阿驥就學還怕尋不着好去處嗎?故此馮氏對着玉娘交代的事也越發上心起來。
不說馮氏這裡正盤算着怎麼同謝顯榮與馬氏交代玉娘要將月娘送回陽谷城的事,只說玉娘這裡看着馮氏出去,便叫了秀雲進來。
前段日子玉娘因要與陳奉聯絡,故意尋了籍口將秀雲送去了掖庭,等回來,爲着掩人耳目,只好將秀雲降了一等。到玉娘生下景琰晉升爲昭賢妃,身邊一等宮女的空額多了出來,便又將秀雲升了回來,只依舊管着玉娘出行的事兒。合歡殿中人哪曉得其中內情,反以爲昭賢妃待人寬厚,倒是更肯用心服侍了。
秀雲這裡聽着玉娘召喚,忙走了進來,笑道:“娘娘。”玉娘閒閒道:“宮中梅花開了沒有?”秀雲就回道:“回娘娘話,今年的梅花開得熱鬧,連着兩三年沒開的扣瓣大紅都開了。”玉娘便說要看,又使珊瑚去將那隻開光青白瓷松竹花斛尋出來好插瓶。雖金盛珊瑚等人說着外頭冷,昭賢妃喜歡,便叫宮人去折了來看也是一樣的,無如玉娘只說是:“旁人折的與我折的不一樣。”
這話一出,衆人也就明白了,這是要折了送去乾元帝去,倒也沒人敢攔了,只得哄着玉娘在玉色繡襖外又裹了鶴氅,足下穿着麂皮靴子,又要拿海棠木屐來,玉娘只笑說:“罷了,我只不往雪深處走。”說了便叫金盛扶着,又使秀雲抱了開光青白瓷松竹花斛抱了,兩個人就出了合歡殿。
離得合歡殿遠了,只看前後左右再無遮擋,玉娘方道:“金內侍。”金盛看着玉娘這番做派,便曉得她有話要交代:“奴婢在。”玉娘問:“我聽着你與陳內侍有些交情?”金盛便笑說:“娘娘說得是,奴婢得陳內侍指點過。”玉娘側了螓首將金盛看了會,只笑說:“也不知我能不能信金內侍。”金盛將玉孃的手放開,當時就在地上跪了,指日爲誓:“奴婢金盛願爲昭賢妃娘娘驅使,絕無二心,若違此誓,罰奴婢生生世世做不全之人。”
對一個內侍來說這誓言不可不毒,玉娘這才笑道:“言重了。”探手虛扶了把,金盛站起身來,又將玉孃的手扶住了。玉娘便道:“我想請金內侍替我傳個話兒與陳內侍。” 說了俯在金盛耳邊交代了幾句。金盛聽着,點頭稱諾:“娘娘放心。”三人這才復向前行。
一時行到梅林前,離着老遠就聞着幽香,又看白、粉、深紅、淡綠,灑金等各色齊備。其中有兩株,色做絳紫,花朵又大,格外醒目。
秀雲過來道:“娘娘,就是這兩株了。”玉娘點頭,扶着金盛的手到了樹下瞧了會,指了一枝幹虯勁,花枝疏落有致的道:“將它與聖上送去。”金盛正要過來折枝,卻看着樹後轉出個少年來,玉冠束髮,玉色皇子常服更稱得他眉目秀美,卻是景和,撩袍單膝在玉娘腳前跪了:“兒臣景和見過昭母妃。”
玉娘見着景和,腳下不由自主地退了步,臉上依舊帶些笑容,緩聲:“原來是二皇子,淑妃可好。”景和飛快地在玉娘臉上一掃,又垂頭道:“勞昭母妃記掛着,母妃安康,也常掛念着昭母妃。”他眉眼豔麗的臉上掠過一絲淺笑,“母妃也想去看看昭母妃。只昭母妃的父母親纔到京,久別重逢,昭母妃自要同家人多聚聚,不便打擾。”
陳淑妃即對她身世起了疑心,景和是她兒子,又素來多智近妖,陳淑妃哪有不告訴兒子的道理,是以景和故意將話引到玉娘父母身上去。玉娘眉頭微微一動,臉上倒是笑開了:“淑妃倒是善解人意。”景和擡頭與玉娘對視了,也笑道:“兒臣聽着昭母妃想要梅花送與父皇,兒臣願爲昭母妃盡一盡孝心。”玉娘笑容淡了些,又將景和看了回,才道:“有勞二皇子了,我必定與聖上表一表二皇子的孝心。”
景和莞爾一笑:“兒臣謝過昭母妃。”叫他身後的梅林一襯,愈發的眉眼豔麗,從容起身,來在樹下探手將玉娘看中的那枝梅花折了,遞與身邊的小太監,又將另一枝細幼些的折了下來,一樣遞與小太監拿了,又將先頭那枝拿在手上,回身走在玉娘面前,雙手將梅枝奉上。
玉娘卻不接,秀雲上前幾步,蹲了蹲身:“謝二殿下。”雙手將花接過。景和復又從小太監手上將另一枝梅花接過:“昭母妃即出來了這趟,空手回去豈不可惜,兒臣瞧着這枝雖及不上昭母妃替父皇瞧上的其形若龍,也算別緻,只當是兒臣一片孝心了。母妃常教導兒臣,昭母妃是個肯與人爲善的,要兒臣見着昭母妃時恭敬些。”
玉娘也笑了,只道:“淑妃倒是我知己一般。”這才探手接過,對了景和微一頜首,扶着金盛的手揚長而去。
說來也是湊巧,景和去承明殿探望陳淑妃,陳淑妃只說是未央宮的梅花開的好,要兒子去折一枝來供瓶,景和只得答應,卻不想竟遇着了昭賢妃,這時看着玉娘遠去的背影,景和口角的笑倒是深了些,與身邊的小太監道:“是個聰明鎮定的。”小太監彎深了腰。景和也不指着他答話,又在梅林中轉了圈,另折了枝千瓣硃砂在手上,往承明殿去了。
玉孃親將梅花送到溫室殿前,溫室殿是乾元帝秋冬日常處理政務的所在,后妃們無詔不得進入,可守在殿門外的小太監老遠認出是昭賢妃,早在玉娘走到殿門前時就進去報了信兒,又奉承說:“娘娘抱着梅花呢,想是給聖上送花兒來了。”
乾元帝聽說,禁不住滿臉是笑:“你倒是眼尖。賢妃來了就叫她進來。”又對了一旁的趙騰道:“護國公要招你做孫女婿,你若是真不願意,朕就替他們做個媒。”
趙騰這刻滿心都是阿嫮過來給聖上送梅花了,一時兩耳隆隆作響,雖聽着乾元帝與他說話,卻是聽而不懂,答不出話來。乾元帝見趙騰不說話,想着趙騰到底也是二十五六的人了,想着娶房妻室也是有的,且那李琅也算個秀麗佳人,年紀又小,趙騰心動也是有的,不禁皺了眉。
便是這是,溫室殿的門一開,只聽着小太監唱道:“昭賢妃到。”乾元帝便向殿門前一看,果然玉娘身上穿着玉版紅的鶴氅,懷中抱着一隻開光青白瓷松竹花斛,花斛裡斜插了枝枝條虯勁若龍形的重瓣梅花,幾朵色做絳紫的梅花正映在玉娘腮邊,更稱得她肌膚欺霜賽雪,臉上頓時笑開,連着眼角也不掃下趙騰,口中道道:“你下去罷。”腳下已朝着玉娘走了過去。
“妾不知聖上這裡有外臣,妾莽撞了。”玉娘瞥見趙騰,心上翻滾,臉上依舊是副嬌媚婉順的神氣,抱着花斛盈盈蹲下身去請罪,不待她蹲到一半已叫乾元帝拉着了,乾元帝只笑道:“怎麼想着給送花過來了?可多穿了些?要是凍着倒是值多了。”玉娘抿了抿粉脣,瞥了眼趙騰。
乾元帝這才醒覺趙騰還在,一手從玉娘懷中接過花斛,一手拉了玉娘素手將她引進殿來,只道:“這人你在西山大營時該見過。”玉娘這才注目看了趙騰會,趙騰心口疼得刀扎一般
咬牙過來,在玉娘身前單膝跪了:“臣神武營趙騰見過昭賢妃娘娘。”
玉娘微笑道:“趙將軍快請起,趙將軍乃國之棟樑,行此大禮,我愧不敢領。”趙騰垂首道:“臣不敢。”乾元帝對了玉娘一笑,又向趙騰道:“你下去罷,今日朕與你說的話,你仔細想了。”趙騰垂首喏了聲,從地上站起,只是不敢擡頭,低頭退了出去。臨出殿門前,卻聽着阿嫮道:“趙將軍初看着威風凜凜,可見着妾連頭也不敢擡,倒是個守禮的,很不像個武將呢。”腳下險些一個踉蹌,好在還是穩住了,咬緊了牙快步走了開去。
乾元帝命人將殿門關了,自己親手替玉娘解了外頭的鶴氅,扔在一旁,拉着玉娘到了書案,自己坐了,又將玉娘在膝上一按,指了化了硃砂的硯臺道:“磨墨。”
玉娘朝着案上一瞥,見上頭攤着奏章,第一行字,卻:臣護國公領上都護李源 頓時心上鹿跳,口中卻道:“您批奏章呢。”作勢要起身,乾元帝卻不肯撒手,只笑說:“你乖乖地替我化着硃砂,等我批完了這幾本,我們一塊兒回去。”玉娘這才答應,探手掂起了硃砂在硯上轉着,看似全神貫注地磨着硃砂,眼角卻是瞥着李源的奏章,一目十行看了,心中卻是失望已極,不過本尋常的請安摺子。
她這裡磨了會硃砂,卻不見乾元帝寫字,再一看,卻見乾元帝正看着她的手。原是玉娘肌膚極白,纖細秀嫩的手指叫指尖的硃砂襯得彷彿透明一般,乾元帝不過無意間瞥見一眼,竟就挪不開眼去。
玉娘心上忽然一動,做個着惱的姿態,將手鬆了,假意兒嬌嗔道:“聖上耍妾哩。您叫妾磨硃砂,妾都磨了這會子了,您倒是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