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乾元帝不問,金盛也要將陳婕妤母子的作爲回給乾元帝知道,何況乾元帝動問,金盛回答得更是仔細,連着幾人之間的對話,也描摹得一絲不差。當乾元帝聽着玉娘那句“原來是此事。也難怪婕妤記着,那時候婕妤還是淑妃呢”乾元帝也“哈”地一聲笑了出來,道:“這孩子也學會促狹了。”說話時笑眼彎彎,倒像是十分得意的模樣。
金盛彎了腰賠笑道:“殿下說的正是實情呢。也就是我們殿下心寬,換個旁人,叫婕妤這樣堵着都是要惱的,哪能一句話實話就了了的。”乾元帝聽說,自然想起從前玉娘在李氏面前動輒得咎,連着大聲說話也不敢,便是哭也要揹着人那楚楚可憐的模樣,深覺惡的太惡,善的太善,也點頭嘆道:“也是太軟善了些,所以我才放心不下。”
金盛說那些話一是爲着玉娘打個圓場,二來也爲着奉承乾元帝,不意乾元帝竟然一副兒“她太過懂事可憐,我不看着些,這孩子就要叫人欺負了去”的模樣,想及玉孃的種種手段,險些兒叫自家的唾液給噎着了,只得唯唯,又將後頭的事細細回了乾元帝知道。
朝雲與杜鵑的生死乾元帝全然不在心上,便是陳婕妤當着玉孃的面兒扯謊,乾元帝也不怎麼惱,他倒是明白,陳婕妤自爲從前得罪了玉娘,她自家是個心狠的,逮着機會必要報復,以己度人,這樣猜想玉娘也是常理。倒是景和那番舉措,卻叫乾元帝心上一沉:這還不是生死大事呢,這小畜生已然連着親生母親也能不顧,何況他人,自然更不能在他心上。他才這個年紀已然這樣涼薄狠毒,待得年紀長大些,那還了得?只怕弒父殺母這等滅絕人倫的事也做得來。
乾元帝對着景和的父子之情本就不多,一旦起了提防的心思,自然更是冷淡,是以在陳婕妤的請罪摺子上來之後,便將陳婕妤與景和母子兩個都召了過來,與景和道:“你母妃犯下這樣大錯,你都肯替她轉圜,你這樣孝順明理,我很是喜歡。”
乾元帝口中雖是說着喜歡,可語氣略帶些譏諷,景和又怎麼聽不出來,到底年輕,心上就忐忑起來,不由叩首請罪:“兒臣惶恐。”乾元帝微微一笑,又道:“你母后原是求了情的,道是你即將成婚,責罰了你與你母妃哪個與喜事都有妨礙,不如將此事暫且擱下,若有下回一併罰過也就是了。”
景和不意聽着玉娘替他們母子求情的話,不由得一怔,待要擡頭瞧一眼乾元帝面色,到底不敢,只得把頭俯的更低了些,口中道:“母后慈愛,兒臣銘記,不敢稍忘。”陳婕妤亦哭道:“殿下仁愛,妾不該以小人之心度之,愧煞妾了。景和是個好孩子,都是爲着妾才受連累,還請聖上只罰妾一人,妾縱死無憾。”
乾元帝嗯了聲,又說:“哪裡就說到死了呢?你便是不爲自家想,也要爲景和想一想,他那樣孝順,你怎麼捨得拋下他一個呢?”說話語氣倒也和緩,卻是令陳婕妤不寒而慄,心中慌張,就把袖子捂臉,做個哭泣的模樣,一邊從袖口偷眼看了過去,卻見乾元帝正盯着景和瞧,臉上不辨喜怒,正是帝心難測,心中愈發不安起來。不想乾元帝彷彿覺着陳婕妤看他,又將眼光移了過來,嚇得陳婕妤將臉都埋進了袖子中。
便聽着乾元帝道:“婕妤,你素來也是個懂事的。只這回也太過了些,毆傷個宮人不過是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可當着皇后的面兒扯謊卻是不敬不忠了,若是這個也恕得,日後人人效仿起來,還成什麼規矩?”
陳婕妤正掩面哭泣,聽着乾元帝這話,哭聲不由自主地一頓,而後便由抽泣轉成了嗚咽,斷斷續續纏綿不絕,心腸軟些兒的叫她這麼哭着也要跟着心酸,偏乾元帝連着眉頭也不曾動一動,繼問景和道:“你的意思如何?”
景和雖早知道乾元帝今日作態不過爲着逼他們母子當他面做出母慈子孝的模樣來,可也不得不順着他的意思走,這時聽他問話,心中暗暗嘆息,若是他這是出面替陳婕妤求情,乾元帝必定順水推舟將他責罰;若是他不出聲,不獨昨兒在他跟前那一番話便全成了笑談,更有陳婕妤方纔已將事兜攬了去,他這裡推諉,自然更顯着不孝,乾元帝責罰他自是師出有名。
景和想在這裡愈加將陳婕妤埋怨起來,恨她做事糊塗,自家犯了錯,橫豎自己領了便是,乾元帝與玉娘也不能爲着個宮人就將她如何了。偏自作聰明要他去請乾元帝,乾元帝偏愛謝皇后,哪個不知?她竟能糊塗到要他去請乾元帝來,她當她是她麼?乾元帝不分情由就肯護着?以至於此。饒是他心中埋怨,臉上依舊是個誠懇的模樣,道是:“兒臣素知母妃爲人糊塗,然未善盡勸導之責,此乃兒臣之過。服訖只罪兒臣一人,於願足矣。”
乾元帝臉上笑一笑,在書案後轉出身來,將手落在景和頭上又順着景和的後腦滑向了脖頸,在脖頸處停了停,這才移向景和肩膀,在他肩上拍了兩拍:“好孩子,你這樣孝順,我很是歡喜。細想來你母后所言也極是有理,這事且放一放,容後再說,你們都退下罷。”
陳婕妤與景和兩個聽着乾元帝竟是輕描淡寫地就將事揭過了,與他素日脾性迥異,母子倆個對瞧了眼,心上愈發地不安起來。只乾元帝叫他們下去,到底不敢耽擱,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謝皇后有孕的消息不幾日就傳遍了朝野,滿朝文武們都嘆道:“謝氏富貴矣。”乾元帝正當壯年,謝皇后也在妙齡,便是這一胎依舊是個公主,焉知下一回不是太子?就又有心思活絡的,知道謝家富貴已定,有意攀親,可瞧着承恩公家兒子們都已娶親,女兒也已出嫁,唯有個庶女在室,可才十來歲年紀,離着定親還有幾年呢,只是徒喚可惜。
不想轉眼乾元帝便下了旨意,只說皇后有孕不宜操勞,將吳王婚事俱交在宗正與禮部手上。景淳成婚時,因乾元帝已廢李氏,新後未立,由宗正與禮部全盤負責,也是正理。如今新後即立,前頭已籌辦得七七八八了,忽然都交在了禮部與宗正手上,知道的,說是皇后卻是有孕,且懷相不好,聖上關愛嫡子,故此不肯叫皇后操心也是正理;不知道的,便以爲新後便是有孕了,前頭各種瑣事已籌備得差不離了,忽然不叫她管了,怕不是新後哪裡得罪了乾元帝,不然如何能忽然這樣處理呢?
因有了這樣的猜測,朝臣們自家無從打聽,便使自家妻子往椒房殿遞帖子求見,探一探風聲,到底是乾元帝心痛謝皇后還是吳王因過失寵,一時間的命婦們更多了些。哪裡曉得才過了兩日,乾元帝又下了旨意,令各家外命婦無事不要進宮打擾皇后休養。這旨意聽着彷彿是將皇后禁足了,不過是將話說得好聽些罷了,是以朝上那些看着承恩公謝逢春因女得貴,一朝沖天,心中羨慕的,看着謝皇后彷彿得罪,就有意效仿,無如乾元帝才親口言說不採選的,只得強自忍耐,可瞧着謝逢春父子們的眼神也多有異樣。
謝逢春聽着乾元帝那些旨意,想起從前的皇后李氏的下場,心上也有些驚慌。也虧謝顯榮謝懷德兄弟心思穩得住,把催着他們妻子進宮探聽消息的馬氏勸住,又與謝逢春道:“我們是什麼人家?靠着殿下才得的富貴,聖上若是是真惱了殿下,何必如此大費周章?想來是那位吳王叫聖上不喜了,這是聖上的帝王心術,我們只管等着便是。”
果然沒幾日乾元帝又下口諭,特許承恩公夫人,世子夫人,承恩公次子太太隨時進宮陪伴謝皇后,謝氏父子們這才長出了口氣,安排了馮氏、梁氏兩個輪番入宮陪伴玉娘,馬氏也是不住地念彌陀,又親往孟姨娘所在的小佛堂進了幾回香不提。
只說乾元帝這一番動作瞧着是寵愛謝皇后,怕她累着了,爲她設想周到。可明白些的人到了這時也都看明白,必然是吳王辦差了什麼事,惹怒君父,只是成婚在即,不好明着罰,便籍此給吳王沒臉。
景和未來的岳父吳大用,並不是個糊塗的,自然也看明白了。自乾元帝下旨將吳大用之女指了給吳王爲王妃,吳大用的身份一時間也水漲船高起來。從前品秩高於他的那些同僚們,也拿着笑臉來對他,吳大用自然多少有些得意。
吳大用瞧着謝逢春父子們的得意,自然心生羨慕,只望着吳王有一日身登大寶,他是吳王岳父,一般能有承恩公的風光。每逢逢朔望具衣冠求見吳芳蕤時也勸吳芳蕤道:“殿下圖謀深遠,你萬不可使殿下回府還要煩心。”吳芳蕤自是滿口答應。
待得吳王的婚儀由皇后嫡母手上移到禮部手上,吳大用心上便是一沉,再看着乾元帝那幾道旨意,愈發覺着不妥,好在景和如今已住進了吳王府,他雖是外臣,到底也是吳王岳父,走上一遭兩遭的也不會被人說是皇子私自與外臣交通。是以吳大用這日晚間到了景和府中。
景和雖覺吳大用對他無甚助力,又對吳芳蕤無感,可在賜婚旨意下後,景和在人前對吳大用倒也做出一副賢孝子婿模樣,便是人後,也一樣謙謙,看着小內侍將吳大用引進書房,還親自起身接了一接,臉上竟還帶些笑:“吳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