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蘇沐蓉走後, 她給嫂嫂寫了信,想來哥哥出征,嫂嫂肯定也是日夜裡翻來覆去睡不着的。
“擺駕去趟乾坤宮。”
答應沐蓉的事自然要儘快地辦, 何況英國公府與安定侯府是世交, 英國公府如果真的出事, 安定侯府八成也不能置身事外。
沒成想帝后的儀仗在中途碰着了。
鬱華忙自轎子裡走下來, 道:“臣妾參見皇上。”
“聽說今兒個威遠侯夫人進宮了?”
“果然什麼都瞞不了皇上。皇上這是打哪兒去?”
“正準備去你那兒, 沒承想在路上碰着了。不如撤了轎輦與朕同行吧。”
“那臣妾便卻之不恭了。”
“英國公的事,朕心裡有數。”
皇上突然道。
“皇上是明君,只是流言紛紛的, 總是寒了將士的心,也終究讓侯門裡的女子不安。今兒威遠侯夫人在臣妾這裡好一通哭, 臣妾看了也頗是不忍心。不過前線的事, 也不是我們這些婦人能染指的。”
她眼瞧着沈煥對那流言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只得也把話說的模棱兩可。
沈煥卻只是但笑不語。
素來女子干政是大忌,鬱華心裡明白, 只能想着,待如果有朝一日真的相信英國公叛國而龍顏大怒,那她也必要從中勸和。
到了冬月裡,仗終於打完了。皇上封賞了將士,又祭天免賦稅的, 對於英國公府的態度卻一直曖昧不明。蘇沐蓉只好一次又一次的進宮。
鬱華思量良久, 覺得這樣也不是解決之法, 便道:“如今之計, 你需得查明你哥哥怎麼會死在敵軍的陣營裡。”
好在安定侯府未因此受什麼影響, 然而鬱華隱隱覺得事出蹊蹺,輕易不敢替英國公府說話。
柔昭容這胎懷相還好, 只是翠兒打行宮裡就一直跟着她,鬱華瞧着沈煥的樣子也是想擡舉翠兒的,也就找了個機會說與柔昭容,當晚便一頂轎子擡到乾坤宮,第二天便成了仕女。
翠兒在路桃身邊伺候的這段日子,讓路桃頗是煩心。在行宮的時候皇上就看上了翠兒,只是一直不挑破,她不敢得罪皇上,即使心中再恨,也不得不把翠兒帶進宮裡來。
這樣一個女子,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皇后把翠兒放在她身邊明顯就是要讓她添堵,何況在皇上心裡她素來都是個大度的,她又怎麼會爲了翠兒的事因小失大。
可是她心裡這口氣怎麼咽都咽不下。
翠兒擡了仕女,仍舊是住她宮裡的,平日裡皇上來瞧她,晚上也就宿在了翠兒那裡。明明知道懷着孕的人不能生氣,可是那翠兒是個什麼東西,這樣的貨色都能踩到她頭上作威作福;又想到皇后故意把翠兒賞給她,其心實在可誅!
蘇銘的事,蘇沐蓉一再託李舜雲打聽,雖說罪不及出嫁女,但她怎麼會眼睜睜看着蘇家多年的基業毀於一旦。雖說皇上並未有所怪罪,但誰知道皇上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那天李舜雲回來,眉頭緊鎖,蘇沐蓉隱隱覺得事情與自己已故的哥哥有關,忙小心翼翼的伺候他更了衣,又問:“這是怎麼了?”
“你哥哥隨軍的時候,是帶了一個小廝的。”
“是,叫雲霧。打小跟着我哥哥,也會些拳腳功夫。可是他不是什麼都不知道嗎?”
雲霧如今眼睛瞎了,還好已經結婚生子。因是跟着蘇銘去隨的軍,蘇家感念他的忠心,燒了他的身契,卻也每月給着銀子養着。
“我……已經解決了雲霧。本來這些腌臢事是不該讓你知道的,只是事關重大,我想了許久,還是覺得老老實實地說與你聽。”
她素來與李舜雲情厚,夫妻這麼些年,自然也甚是瞭解自己夫君的爲人。雖然自幼被嬌寵,但李舜雲並不是個會濫殺無辜的人。
“雲霧死之前跟我說,他本來打算守着這個秘密過一輩子,如今他把這個秘密交託給我,他就能安心的去了。你哥哥的死,跟皇后有關。”
皇后。
蘇沐蓉的身子顫了顫,打仗是男子的事,怎麼會無辜牽扯到她們這些深閨婦人身上。哥哥娶親娶的遲,幼時她瞧不懂,後來嫁作他人婦,漸漸也曉得哥哥對鬱華的心事。可是這一切早就隨風而逝了不是嗎?哥哥已經娶妻生子,鬱華也成了皇后娘娘,何況,皇后娘娘對哥哥並無私情,她記得自己提到哥哥身死的時候,她眼神裡的傷心跟自己的傷心,根本不一樣。
“我們打仗的時候,總是有探子過來刺探情報,有時候守將不利,多多少少也遺失過東西。可是那些東西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金銀細軟或者兵法家書。可按雲霧的說法,你哥哥正好發現探子在他的帳子裡,那探子可能看你哥哥睡前手裡都捏着一個香囊,便以爲那裡面是錦囊妙計一樣的東西,便趁他熟睡之時奪了過來。雲霧要追上去,你哥哥制止了,只讓他在帳子裡等他;第二天就傳來你哥哥身死敵營的消息。你也曉得,你哥哥是主帥,雲霧說你哥哥每次睡之前都要把那香囊裡的東西拿出來瞧的,可能那探子盯了你哥哥許久,你哥哥又長勝……他們胡人,總以爲我漢人用兵詭譎定然是有不傳之秘,總是喜歡偷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雲霧說那東西你哥哥成親之後就交給了他保管,想來也是想跟你嫂嫂安安心心過日子吧。雲霧還說他就不該聽你哥哥的,在帶兵打仗的時候把那東西還給他,那香囊我見過,尋常男子都會帶的東西,那時候我收拾你哥哥的屍身,那香囊就放在你哥哥的裡衣裡。想必是他那時候把那東西搶了回來,卻還是……你哥哥被拋屍荒野,但仍然算他胡人駐紮的地方,英國公府與安定侯府,威遠侯府的關係盤根錯節,自然會有人多生是非。既然曉得了這些,你放心,我定盡全力讓皇上打消對你哥哥的疑惑。”
“那香囊裡面,是什麼?”
李舜雲蹙了蹙眉,道:“一張紙箋。”
“是不是寫着,紅藕香殘玉簟秋,花自飄零水自流?”
“好像是,女人家的東西,我也沒細看,那時候就直接交給你嫂嫂了。莫非皇后娘娘真的?”
“那是小時候我唬皇后娘娘寫的,後來被我哥哥搶了去。我哥哥他……他當真。”
彷彿是知道她要問什麼,李舜雲只是淡淡說了句當真。
“我嫂嫂性子雖犟,但哥哥待她也算很好。你當時把那東西給嫂嫂的時候,我嫂嫂有沒有說什麼?”
“什麼都沒說。可能是覺得無關緊要吧。”
畢竟是男人,總覺得女人都該大度隱忍,不必爲這些小事糾結。
“那就好。相信我嫂嫂也只會覺得只是我哥哥外頭哪個相好,或者是姨娘的手筆吧。只是如今,皇上雖然未指責英國公府,可是外頭風言風語的,我終究不安。”
“只要你哥哥沒有通敵叛國,你相公的本事,你還不曉得嗎?”李舜雲開解她。蘇沐蓉望着眼前這個俊逸的男人,突然感嘆自己既不像皇后那樣瑩然寂寞,也不會像嫂嫂那樣孤老終身,不知怎麼的,就抱着了他。
“舜雲,有你在可真好。”
這當中曲折鬱華自然不曾知曉,也許她這一生都不可能知道,曾經有一個人,因爲愛她而死去。
她只是日復一日的替沈煥打理六宮事宜,太后的身子越來越不好,她日日過去侍奉湯藥,沈煥對她滿意,太后也喜歡她的孝心。白意在清心堂做她不辨真僞的居士,季婕妤把二皇子當成了親生兒子;甚至幾次三番動了要置白意於死地的念頭,這樣借刀殺人也好。
一場仗打得勞民傷財,沈煥最近不常來後宮,即使來了也坐坐邊走,聽說南邊突然鬧起了災,大冷的天,她偶爾卻乾坤宮瞧沈煥,看他一副消瘦樣子,瞧着也是心疼。
沈煥素來是個勤政的皇帝。後宮那邊只說讓她照顧,但她還說:“母后最近身子不是太好,皇上如果得閒,還是多去瞧瞧吧。”
“朕曉得,但終究還是勞煩你了。”
“不礙着什麼的。”
她微笑着說。又把親自熬的湯端過來,道:“還是熱的,皇上嚐嚐吧,皇上這些日子操勞國事,人看着倒是瘦了。”
“也好,總不能辜負你的手藝。”
沈煥話才說完,就見一個小太監慌慌張張的進來,道:“皇上,皇后娘娘,柔昭容她小產了。”
她咯噔一下,但不過片刻就蹙着眉頭說:“什麼時候的事?”
“就剛纔,柔昭容說是天氣好想出去走走,因聽說瓊林苑的臘梅早早開了,便說要去看。沒成想看花的時候一個不小心便滑倒了。”
“趕緊讓人備轎。皇上與臣妾同去?”
沈煥凝眉,道:“那朕便隨你走一趟吧。”
她見沈煥的樣子,便福了福道:“這是臣妾的不是,皇上怎麼罰臣妾都成。可是如今國事爲大,柔昭容失子縱然讓人心痛,還請皇上不要太難過了。”
沈煥握了握她的手,道:“生死乃是常事,朕曉得。你也不必太過自責。”
“臣妾不如皇上想的通透,臣妾是女子,爲女子者總是心軟又不經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