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八子回屋之後彩雲端了茶上來, 如今她看見彩雲心裡頗不是滋味。一想到一個奴婢都敢教訓她她就生氣,可是她也明白逸霜確實是她如今唯一的指望。
下午宮裡的妃嬪陸陸續續都送了賀禮過來,更有甚者親自到甘泉宮賀季八子喬遷之喜。入宮這些年從未受到如此重視的季八子不禁有些飄飄然, 順帶着對白意的怨恨都減輕不少。
阮如汐與陳筠閒話, 頗爲譏誚地道:“如今這宮裡皇子的母妃是個倒有九個都成了養母。皇后娘娘是天下之母名正言順也就罷了, 剩下的可真是一個賽一個的荒謬。這小皇子好像又長大了些, 可見你養的細心。”
“哪個孩子不是爲孃的心頭肉。何況你也知道, 我素來就是個仔細的。”
“季八子今日搬進甘泉宮,聽說好些人去道喜呢。”
“我與她實在不熟,又不喜歡湊那拜高踩低的熱鬧。”
陳筠頗是無所謂的說。
“季八子也很可憐。”
“何出此言?”
“二皇子可不比大皇子母妃早逝。二皇子的母妃健在, 又已經記事,這樣的孩子養了也是徒添煩憂。”
“姐姐看的透徹。”
陳筠抓了一把早砸好的核桃, 攤開手掌道:“挑一個吃吧。”
阮如汐便笑。罵了她一句促狹。
熱鬧過後的甘泉宮與宮裡別的宮殿一樣寂靜。季八子坐在一邊看逸霜寫字, 逸霜凝着眉十分專心, 彷彿他身旁站着的人,不論是白意還是旁人, 都影響不了他的世界。
季八子不瞭解逸霜,總之短短相處的這幾天逸霜並沒給她難看,也沒有對她表現出親近或是厭惡。只是按着規矩給他請安行禮,不拒絕她的示好,也不問她他的母妃什麼時候回來。
季恬不知道是他太過無情還是太過冷靜。她小心翼翼地與逸霜相處, 卻依舊十分迷茫。好在甘泉宮的主位娘娘是個好相處的主位, 不爲難她, 也不打擾她的生活, 更不曾試圖操縱它。她的日子有時還是會有些溫馨的。
其中最大的改變就是皇上來瞧她的次數要比之前多了許多, 雖然她知道這是託了瑾妃娘娘與皇子的福,可是能得君王留駐實在是件讓人開心的事。
不能生育是她人生的悲劇, 但撫養逸霜會是她一生中的轉折也未可知。她沒有娘那樣的野心,但她有時候在夜深時也會想,要不要成全孃的野心。她不明白娘,但那始終是她的母親。
因日子寂靜,她便養了缸魚來打發辰光,卻突然那日彩雲不知怎麼的病了,緊接着雙喜跟伺候小皇子的另一個太監都染上了風寒,不久伺候小皇子的一個宮女也被傳染。不過除了彩雲,雙喜也好,那個小宮女跟小太監也好,都不是什麼重要的不得了的角色。如今二皇子身邊得臉的太監是之前皇后娘娘賞下來的,衣食起居也多是由嬤嬤們照料,宮女多數還都只是個擺設。
可明月跟雙喜都是她身邊過了明路的白昭媛的人。她覺得事情蹊蹺,卻不料她還沒仔細想什麼,瑾妃娘娘那邊就召她過去說話。
“如今正是春夏交替的時候,最是容易感染風寒。還好現在只是幾個奴才染上了,可你也要警惕;不僅是二皇子,你一樣也是尊貴人,可斷斷不能馬虎了。”
她甫一入見瑾妃便囑咐她。
“嬪妾原也是這麼想的。這幾日吳太醫來的也勤,不過都說小皇子身子強健,沒什麼大礙。”
吳太醫是之前白意最信賴的太醫,二皇子逸霜的身子也一直是由他照管。鬱華點了點頭,露出讚賞的目光道:“難爲你這麼盡心。”
“這些都是嬪妾應該做的。”
她邊說着邊觀察鬱華的表情,卻並未在她臉上找出什麼破綻來,想法她自己流露的疑惑卻被鬱華瞧在眼底。
看來她是知道的,鬱華心想。
可是季恬這個人到底可不可靠,與白意又到底是什麼關係,她依舊沒有準確的判斷。
那幾個太監跟宮女的病自然都沒有養好,死前的彩雲吐口,說季恬再也不能生了。她驚訝於白意的狠毒,卻也不得不佩服她的利落。
琉璃居那邊缺了四個人,可不管是鬱華還是季恬都不提再添新人補上的事。那天季恬過來請安的時候正趕着宋太醫過來請平安脈,鬱華便道:“我瞧着你這幾日氣色不太好,也讓宋太醫替你瞧瞧?”
季恬推辭一番,卻拗不過鬱華的執意,便心情忐忑的點頭答應了。當晚逸霜下了學,兩個人正用膳呢,卻聽宮女進來稟報說讓她待會兒過去一趟。她心裡覺得不對,卻又不知道是哪裡不對勁,只得唯唯諾諾的答應了。又瞧着逸霜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不免有些心寒。
流霜閣裡盡是書卷,瑾妃正寫着字,還是她行了禮叫了聲娘娘吉祥才丟了筆擡頭瞧她。
“你年紀輕,穿淺鵝黃要比穿秋香色好看。平日裡也應該多抹抹胭脂,皇上也喜歡看人鮮豔亮色,你也不要總做素淡美人。
“娘娘教訓的是。”
“我不是教訓你。你瞧我這流霜閣,多好聽的名字,多氣派的佈置,卻被本宮拿來存書。那是因爲本宮喜歡,所以本宮覺得值當。”
她瞧着瑾妃,卻不知道她究竟要表達什麼,只得一味的陪着笑,
“拿自己的肚子換別人的孩子,值當嗎?”
瑾妃突然咄咄逼人的問她。她心裡一跳,卻還是佯作冷靜的說:“嬪妾不明白娘娘說什麼。”
“你瞧,你的眼睛已經出賣你了。其實從你進甘泉宮第一天你的舉止神態就出賣了你。彩雲是你的貼身婢子,可是你卻不常帶着她,你平白無故撿了個大便宜成了二皇子的養母,卻總是一副強顏歡笑的樣子。你的戲演的實在不太好,不過也許是你本來就不準備演這場戲。”
“娘娘。”
“你不用說什麼,說句你不愛聽的,你笨嘴拙舌,與白意說話時必然是佔下風。而白意素來專斷,你又不像馮清凌一樣是她的黨羽;她把二皇子給了你卻不給馮氏,一是因爲你素來與她沒什麼交情皇上會同意你撫養二皇子,二則是她對操縱你這種人非常有把握。她必定是趁你不注意給你下了藥,之後再趾高氣揚的告訴你你再也不能生育了,所以你只能乖乖撫養二皇子,但你又不能對二皇子太好,因爲你不敢保證白意會做一輩子的居士。不能輕舉妄動,又必須老老實實撫養二皇子,可能以後什麼都撈不到,這就是你現在的處境。”
季恬啞口無言。她素來只知道瑾妃和善可親,卻從未想過她居然也如此通透。怪道娘總說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前她總以爲白意是一尊佛,卻沒成想不過是佛口蛇心;如今到了甘泉宮,本以爲可以平平安安的過一段日子,卻沒成想瑾妃一樣是個不好想與的。
“其實你的境地並不是絕境,只要有人提點你,願意提拔你;你的日子應該會過的很不錯。”
提拔。她怔了一下。瑾妃的意思是要提拔她嗎?爲什麼?
她半信半疑的瞧着瑾妃,卻發現瑾妃看着她,又好像不在看她。彷彿她只是一團空氣。
“你不是很笨,只是白意太聰明瞭,你不是她的對手。”
“娘娘您?”
她給予脫口而出娘娘爲何這麼瞭解白昭媛,卻又想着禍從口出,話說了一半也就罷了。
“八子別坐的這麼拘謹,來了這麼久,茶怕是涼了。晚棠,再給八子上杯茶。”
鬱華笑着對她說道。看着季恬一臉茫茫然不解的樣子,卻並不急着點醒她,而是不緊不慢的看着晚棠上茶果點心,卻又道:“本來這地方不該有吃食進來的,不過本宮瞧八子太過拘謹,便爲你破了這個例。”
“嬪妾謝娘娘。”
季恬很是勉強的說。鬱華瞧她一副食不知味的樣子,暗想這女子倒是個老實人。白意這個人啊,太作孽。
“好了,本宮與你說了這麼多,不論你現在想不想的透,都等你回去好好想兩天再過來告訴本宮。本宮瞧你好像很喜歡吃這杏仁豆腐,改日本宮讓付師傅做一份給你送過去。
“謝娘娘體恤,只是以嬪妾的位分實在不配用小廚房的師傅,臣妾不敢僭越。”
“你是皇子的養母,算得上尊貴。皇上不提拔你只是一時的,你放心吧。”
她話裡有話的說道。
“謝娘娘體恤。”
季恬木木的回答。又行了禮說告退,本來她都已經走到流霜閣的門口了,卻不知道爲什麼又退了回來。
“怎麼了?”
“嬪妾一早知道彩雲是昭媛的人卻無可奈何,謝娘娘。”
“本宮不知道你說什麼,不過有人道謝,本宮便笑納。”
她笑着對季恬說,心想這人也不算太蠢。
“那,嬪妾先回去了。”
“去吧,二皇子回來見不着你該着急了。”
“是。”
女子嫋嫋婷婷,卻只能在這深宮之中寂寞一生。入宮這些年,她見過太多女子的背影,她們大多仰着頭,肩膀瘦削。季恬才走陳筠那邊便差人過來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