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走後鬱華睡了一會兒,太醫囑咐她不可憂慮,又開了一堆食補的方子。如今封了嬪,有了自己的小廚房,待生子之後便要另開一宮別過,也算得上身份尊貴,自有一份榮寵。可是,可是也就如此吧,皇帝也算看重她和她的孩子,可是那只是一個男人對自己子嗣的關心而已,皇帝看她的時候,也是微笑的溫柔的,卻不熱切,那樣熱切的眼神,她長這麼大也就見過一次,也許這一生也只能見那一次。
皇后的胎象一直不穩,只得日日在牀上躺着;爲着這個,太后開恩讓皇后的孃家母親過來瞧了幾次,國公夫人倒也識趣,雖知道女兒不大好,每次過來卻也不敢多留。皇后的月份漸漸大了,自幼奶她的嬤嬤說她這一胎瞧着像是個皇子,皇后開心之餘對自己就又多了一重小心。
那日正歪在軟榻上用才端來的粥,便有宮人進來回稟說蕭婕妤帶着大皇子過來了。皇后心下便有些不快。那蕭婕妤素來是個老實的,倒不敢有什麼旁的心思,但是她生的逸辰是長子,太礙眼了。
“大皇子倒是長得愈發壯實了。”
“這是皇后娘娘福澤庇佑,妾身聽說娘娘近日裡有些懨懨地,心裡記掛,便過來看看娘娘。”
“把逸辰抱過來我瞧瞧。”
皇后說着,榴花忙過去從奶孃手裡接過大皇子。
“孩子皮着呢,仔細別驚着娘娘。”
蕭婕妤忙到。
“不妨事,我看着逸辰乖巧,心裡倒是很喜歡他。”
“這是逸辰的福氣。”
蕭婕妤忙謙卑道。
蕭婕妤走後皇后的臉色就有點淡淡的不好看。
“不過是生了長子罷了,本宮看她的樣子實在不像多福多壽的,怕是有的生也沒得養。”
這話說的裹玉忙低了頭,只是捶腿的手更殷勤了。
因爲都懷着孩子,白昭媛和鬱華倒是比平常要親近些,常常一起討論着給孩子做衣服。爲此白氏身邊的陳嬤嬤頗有微詞。只道自己主子性子忒好,對誰都是溫和客氣。
折芝將陳嬤嬤的抱怨撿要緊的說給白氏聽了,又道:“嬤嬤是一心爲着主子好,但畢竟不是白府,嬤嬤有時也太過口無遮攔了。”
折芝的老子娘一向與陳嬤嬤不對付,平日裡白氏倒也沒把這些放在心上,但如今……白氏打斷折芝道:“你說的我心裡清楚,陳嬤嬤是娘身邊的老人,你又是打小服侍我的丫頭,你真心爲我想,這我是知道的。陳嬤嬤一向與你娘不虞,你自然也不會喜歡她,但現在你們都是我的人。”白氏說道這裡便頓了頓,過了會子才道:“別辜負了我對你的信任。”
折芝聽了面一陣紅一陣白,她的確是不太喜歡陳嬤嬤,但有時候又是實在覺得陳嬤嬤口裡沒個遮攔,容易折損了主子的顏面。可主子既把話都說到了這地步,她也實在不好開口再辯什麼,只得換了話題道:“主子可要吃什麼,奴婢去做。”
白氏看了折芝一眼,畢竟是打小的情分,還算聰明和知道分寸,原有的一分惱也漸漸消了,只是溫言道:“成日裡困着,倒許久沒去外頭看看了,現下日頭極好,便陪我出去走走吧。”
是時候該打發了陳嬤嬤。她私心裡想着,卻知道這話是說不得的;現下她還懷着孩子,折芝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哪懂得這些,何況陳嬤嬤雖然小事上有些不知擡舉,但也不算十分不上道。罷了,等到孩子生下來,便讓陳嬤嬤回家榮養。
此時陳筠和阮氏亦陪皇帝逛着花園,這冬日裡的寒氣還沒完全過去,花也沒開多少,只是皇帝左右兩位佳人,花都是可有可無的陪襯了。三人一副言笑晏晏地樣子,正拐角便見着白氏,白氏眼尖,忙過來行禮,兩人也一一向白氏見了禮。
“怎麼身邊只帶着一個人伺候。”皇帝問這話的時候是含笑的,一等一的好皮囊,真是可惜了生在帝王家。
白氏笑着答道:“不過是出來走走,人帶的多了反而不美。”
“昭媛和皇上極有緣呢。”陳筠笑盈盈地插嘴道。
“陳美人出落的越發標緻了。”
白氏此言一出,皇帝的目光便也把往陳筠身上掃了掃,“筠兒鮮妍亮麗,昭媛從容嫺雅,各有千秋,實乃朕的福氣。”
“皇上這話說的偏心。”
阮氏假意嗔道。然而白意實在懶得與她們打機鋒,微微側頭扶了扶簪子。
“雖說到了春日裡,但寒意還沒過,你也別在外頭太久,仔細涼着。”
皇帝溫言囑咐。
“臣妾省得,臣妾也不叨擾皇上與兩位妹妹了。”說罷規規矩矩行了個禮,皇帝忙扶了起來,道:“晚上朕去瞧你。”
如此動作親密,饒是白氏定力好,也依舊紅了臉,不由多了一分小意溫柔。
待皇帝走遠,折芝才道:“皇上對主子也不算差。”
“是啊。”白氏低低嘆了一句,“天家涼薄,皇上已是難得的仁厚了。”
一轉眼到了初夏,鬱華也漸漸顯了懷,蕭婕妤自開春就一直斷斷續續地病着,太醫都說怕是活不過今年。按着祖上的規矩,鬱華的家人被准許入宮探望,鬱大奶奶明日入宮的消息傳過來的時候鬱華正拿着剪子修剪一株花枝,也不知是不是孕中敏感的緣故,竟不自覺鼻子一酸,眼看着淚珠子就要滾下來,卻聽見外頭呼萬歲的聲音。
她忙起身去迎,又極力收拾心情。
“說了不必如此多禮。”
“皇上愛重臣妾,臣妾卻不敢恃寵而驕。”
“你就是太知禮了。”
鬱華聽了只是淡淡一笑。她與皇帝之間一直有着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隔膜,她雖然也見過榮昭儀對着皇帝嬌俏任性的樣子,也見過陳筠那樣的女兒情態,卻只覺得皇帝對這一切不過是敷衍。對女人的那種溫柔的敷衍,讓人容易當真,也讓人摸不透。
就這樣相敬如賓的過下去吧。傾軋、爭鬥、側室、天家,這就是她的一生,她只想平平靜靜的走完這一生。
“朕準了你的母家明兒進宮看你,你只管安心養胎,朕的後宮佳麗不少,子嗣卻單薄,朕盼着你給朕生個孩子呢。”
說着晚棠上來添茶,那眉目,說是絕色也實不爲過,好在鬱華不防着她,久而久之也沒人給她使絆子,畢竟除了蛾眉綠水,她現在也算是鬱華身邊的得意人。
皇帝也曾笑談,“你身邊竟有如此美貌的婢子,可見你是容人的。”皇帝一向喜歡鬱華的氣度,後宮裡每個女子都有自己獨到的一面,比如白意的淡,榮昭儀的嬌,陳筠的婉轉,吳良人的小意……皇帝是明白人,也講規矩,明白人對明白人總是多一分好感。
賢妃看着這已寂靜許久的衍慶宮,朝陽公主是沉默的性子,不比賢妃年少的時候那樣恣意灑脫,總是靜的像不存在一般,才五歲的孩子,卻莫名的早熟,像是過早盛開的花朵,註定了要過早凋零。
朝陽是皇上的第一個孩子。那時候她初入宮,雖然一早就知道皇上與宓妃是青梅竹馬的情分,皇后的祖父又是前首輔,連病弱的惜妃亦是家事顯赫的世家女,唯有她的父親,翰林新貴,家事不顯;可是那時候她仍然是對一切抱有幻想的驕傲女子。入宮后皇帝偏寵宓妃,皇后綿裡藏針,惜妃整日抱着藥罐子,沒半年就歿了;那時候她才聽說惜妃是打孃胎裡帶來的病,不能生育不說,多少御醫診斷都說活不過十八歲,未嫁女不入家廟,更不得享受香火祭拜,爲了拉攏惜妃的孃家,由太后做主,與她和雲初一起擇了吉日進宮。入宮之後皇上一直對她淡淡的,她努力的投其所好,妝容精緻得體,可是隻要有宓妃在……是了,她那時候恨透了宓妃,她恨透了宓妃的樣子,惜妃像一朵花一樣安靜,她的日子寒冷又寂寞。
只有皇后對她好。她從不是單純的女孩,她知道皇后是有意拉攏她,可是她卻始終不如皇后聰明。皇后聞言軟語的跟她說話,可是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刀一樣捅到她的心裡去。是從那時候開始,她怨恨宓妃怨恨到了恨不得她立時去死。
就在那個時候她懷孕了。皇上一個月裡來不了衍慶宮幾次。皇上敬重皇后,一個月裡總有十天宿在皇后的泰坤宮,九天宿在宓妃那裡,剩下的日子偶爾瞧瞧她跟惜妃,不然就是宿在自己的乾坤宮。
可即使如此她也是宮裡最先懷孕的女人,她以爲皇上會爲此對她好一些,可皇上仍是那樣,溫柔的,又淡淡的。
她不是宓妃的對手。
宓妃是怎樣的女子呢?她在腦海中想着。豁達、自然、比春日裡的陽光還要明媚上幾分,她想到這裡深吸了幾口氣,她到底是對不住她的。
“來,蔓兒,母妃抱抱你。”
小孩子的身體真香啊。自朝陽生下來,她就把朝陽看的比自己的命還重要,她那時候怎麼會鬼迷了心竅,被皇后那個毒婦蠱惑,以致讓自己落得如今這樣的地步……
皇帝當夜宿在了鬱華這裡。男人身上有很好聞的香氣,那是上等香料的味道,還帶有女人的脂粉味,淡的幾不可聞的脂粉味,聞久了真讓人心酸。
她帶着淡淡的說不清的心緒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