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爺的宸妃亦是年紀輕輕就帶髮修行, 臣妾不算逾越。”
“你連逸霜都不要了嗎?”
“皇上,後宮素來紛紛擾擾,臣妾覺得厭煩, 亦對塵世有倦怠之心, 還請皇上成全臣妾。”
她再一叩首, 沈煥覺得她神情不似作僞, 又想着今日縱是不答應她, 爲了逸霜,他也不會將她賜死。陰謀也好,巧合也罷, 他點了點頭,道:“祥寧宮許你住着, 只是打今日起, 你就不用見逸霜了。”
白意神色平靜, 低頭道是。
“你竟然也捨得?”
“逸霜有逸霜的造化,臣妾有臣妾的。只是逸霜年幼便無母妃照拂, 還請皇上答應臣妾一個不情之請。”
“既是方外之人,又何必理會紅塵中事?”
“畢竟是臣妾的骨肉,也畢竟是臣妾修行不夠罷了。”
“你說。”
“如今皇后娘娘撫養三皇子,榮昭儀撫養大皇子。臣妾的逸霜不求有個高位的養母,只求有個能照拂她的人罷了。八子季氏在祥寧宮住了兩年, 老實忠厚, 人也良善, 還請皇上讓她撫養逸霜吧。”
“白氏, 你自請修行, 可是做了虧心事?”
沈煥直直的盯着她的眼睛,幾欲在那眼睛裡找出破綻, 卻只看見無盡的平靜與慈悲。
“生即是業障,貪慾即是罪孽。”
“你下去吧。”
他揮揮手。
白意走後沈煥陷入長思。然而就在第五天,他許了白意的要求,也許她住到南宮那邊的一所小木屋裡。至於季八子,過了一個月之後,逸霜還是交到了這個規矩老實的女人手裡撫養。
舉宮譁然,只有陳筠與鬱華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頭不由升起一絲異樣的感覺。
當天陳筠便讓人找了鬱華過來。才進宮裡陳筠就問鬱華:“你說她這是唱哪出呢?”
鬱華知道她的意思,只是鬱華素來與白意不對付,此時不好再多做揣測。陳筠瞧她不說話,知道她是心中所想,便道:“那件事不了了之,我心裡本就起疑;皇上願意護着的人,除了皇后,也只有宮裡有皇子的妃嬪了。如今她來這麼一出,皇上倒也不好罰她。說不定在咱們皇上心裡,還會覺得她懂事。”
“聖心豈是你我能揣測的。只是這件事實在詭異。”
“姐姐該高興纔是。”
陳筠話鋒一轉。
她看鬱華迷惑不解的瞧着她,眉眼帶笑道:“我們如今擁有共同的敵人了。”
“你也覺得那件事是她做的。”
“不是覺得,反常必爲妖。皇上對那件事緘口不言,她又突然自請修行,多巧合。”
“無論如何,徐徐圖之吧。孩子醒了嗎,讓我抱抱。”
“早抱過來了,就在外頭的西暖閣,就等你這句話呢。”
“你倒不怕我搶了你的孩子。”
“你可搶不過我。”
陳筠笑道。
說着乳孃便抱了逸德過來,鬱華接過了,心裡是又傷心又歡喜,只說:“你這孩子長得像皇上。”
“皇上也是這麼說。”
“如今有了孩子,皇上自然要更疼你一些,你是有福氣的。”
“這麼些年啊,你倒是變了不少,就一樣,說話還是拿腔拿調的。”
鬱華把孩子遞給陳筠。陳筠拿手指逗他,軟軟小小的手,一直笑着,彷彿不知道煩惱是什麼。
鬱華看的感慨,心裡卻頗不是滋味。陳筠瞧她強顏裝笑的樣子,知道她是又想起了養在皇后跟前的逸恆,便道:“你也別太傷心,要是旁人瞧見了,又是一番是非。”
“道理我明白,也只能儘量罷了。”
因有了孩子,陳筠多少明白她的心境,也只嘆了口氣不說話。
“凡是往好處想,你的逸恆跟了皇后,日後怕是前途無量。”
“皇后娘娘她……”鬱華說着欲言又止,想到之前宮裡的傳言,心思也不由得活絡了。想了會兒,卻還是笑道:“這孩子若日後不認我,怎麼都是枉然。罷了,不說這些喪氣話。過幾天你家裡人就要來了,你有什麼打算。”
“實在不想讓她們見逸德,等到那天我就讓奶孃把他抱到你那兒去。”
鬱華啞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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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是什麼法子。”
“不算什麼法子,我只是不想讓我的孩子跟她們有任何關係。”
陳筠神色肅穆。鬱華瞧她這個樣子,也就不再打趣她,只道:“那到時候抱過來,我替你看會兒。”
“我在這謝過你了。”
“小事而已。”
季八子看着在庭院鬱鬱不樂的逸霜,心裡五味雜陳,實在不是滋味。宮裡人都說她無端撿了個大便宜,就連素來在她面前高高在上的唐美人這次都表現出對她的羨慕。
她與白意雖同住祥寧宮,可是素來並無什麼交情。幾天前她突然腹內絞痛,剛想傳太醫,卻見折芝笑盈盈的過來說她家娘娘有請。
她冷汗涔涔,說姑姑,我有些不適,能先讓我請太醫嗎?
她的宮女正欲出門,卻被折芝攔住。
“主子,您還是隨我過去吧。”
“可是……”
“興許見到了我家娘娘,主子的肚子就不疼了。”
她瞧自己拗不過折芝,只得咬着牙強忍住疼痛隨她去見白意。白昭媛瞧了她一眼,開口便問:“很疼嗎?”
她點了點頭。
“傷不到你性命的,把你手邊的茶喝了,就不痛了。”
過了會白意瞧她額頭上依舊冒着汗,手卻不動,便道:“你怕本宮給你下毒不成?”
“嬪妾不敢。”
“那就喝吧。”
“臣妾腹痛,實在喝不下去。”
她大着膽子說。
“那就讓人幫你,折芝。”白意說着對摺芝揚了揚臉,除了折芝之外還有一個婆子不分青紅皁白的就上來把她摁住。
那碗跟茶沒有半點東西的東西被灌下去之後,她的大腦一片空白,還以爲自己就要死了。卻不料自己的肚子真如白昭媛所說,竟不再疼。
“你剛纔肚子疼,是因爲服食了陰寒至極的東西。而你肚子現在不疼了,是因爲喝了本宮餵你的東西。”
白意似笑非笑。
她聽的汗毛直豎,只覺得身上每一分每一寸都是冷的。一個晃神,險些要從椅子上跌下來,打小的教養還是叫她鎮定些,再鎮定些。
“妹妹的父親是青州知府,母親是仕宦大族的庶女;這樣的出身也不算太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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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娘娘的母家相比實在不足一提。”
“如果本宮告訴你你再也不能懷孕了,你會不會特別恨本宮?”白意邊說邊瞧着她的眼睛,用那種挪也挪不開的視線,死死地盯着她。她驚懼至極,顫巍巍地張開嘴,半晌卻吐不出一個字。
“如果本宮再說,日後把逸霜交給你撫養,你又會不會因此而感激本宮?”
白意又問。
季八子這次仍舊沒有回答她,而是抑制不住的哭了。全然不顧規矩體面,一味的捂住嘴流眼淚。
白意沒有制止她,折芝又端了些甜點上來,柔聲對她說:“您要是覺得難受,就吃些東西吧。”
季氏的身子猛然抖了一下,想看怪物一樣不可置信的看着折芝,突然就繃不住放聲大哭了起來。
她帶過來的宮女早就不知道被帶到了何處,過了許久,待她的心情稍稍平靜,她便擡起頭來面無表情的看着眼前這個怪物一樣的女人。
“爲什麼?”
“季八子一向恭敬,如今怎麼也學人不講規矩了?”
白意笑問她,卻半點不惱。
“我,我要告訴皇上。”
“你以爲皇上會爲你做主?”白意輕蔑的笑看着季氏,彷彿是看着一隻微不足道的螞蟻,彷彿只要自己微微動一動手,就可以讓她萬劫不復。
“即使皇上會爲你做主,你已經不能生育了,除了在宮裡孤老終身,你以爲你還會有別的選擇嗎?”
“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爲何要這麼待我?”
“你瞧你,本宮說了本宮會讓你撫養逸霜。如果你的肚子還能生,你覺得本宮會讓你放心撫養逸霜嗎?”
她不明白白昭媛爲什麼會突然說讓她來撫養三皇子。她只知道這個女人剝奪了她生育的權利,可是她又不知道該怎麼辦。
“本宮知道你現在肯定一頭霧水,不過沒關係,過幾天事情就會水落石出的。如果你乖乖聽話,你就有幸撫養二皇子,相反,如果你想把這件事告訴皇上,你覺得,你有證據嗎?還是你有勝算?安安心心在你房裡待着,日後你就是二皇子名正言順的養母。都說你這人忠厚老實,頗爲可靠;可在本宮看來,懂得明哲保身的人都不是什麼笨人。你應該也明白,不能生育,不算得寵,一輩子也就沒什麼指望了。你該感激本宮纔是,以你的造化,即使日後佛祖保佑有了孩子,即使你祖上積德生了皇子,一個不受皇上喜歡的嬪妃,你的境遇也只會比馮貴人好上那麼一點而已。”
季氏在白昭媛說話的時間裡漸漸冷靜下來,憑理智,她知道白意說得對,但在感情上,她卻不能接受。
“很矛盾,很恐慌,很不知所以然,對吧。”彷彿看透了她的心思一樣。她從未覺得自己宮裡的這個主位竟然可怕至此。
“好了,你回去吧。順便告訴你,你身邊的彩雲跟雙喜都是我的人。你不用想着輕舉妄動。更不用再想着提拔別人。”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白意,如今她的眼神徹底充滿了恐慌;不知如何是好,覺得如墜雲霧一樣的恐慌。
不知何時出現的彩雲扶住她,對她說:“主子,咱們回去吧。”
那樣低眉順眼的,一直做小伏低,老老實實,忠心護主的彩雲,居然是別人派來監視她的。她本能的想甩開彩雲的手,卻發現彩雲死死地拽着她,並用一種關切至極的語氣跟她說:“主子累了,奴婢扶主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