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一蕭婕妤產下一子,除了被賜死的徐昭儀和當年宓妃夭折的那個孩子,蕭婕妤是如今唯一一個爲皇帝誕下皇子的人,徐昭儀的皇子未滿週歲便夭折,宓妃的二皇子更是未活到足月,所以雖然如今宮中三人有孕,皇帝仍是大大嘉獎了蕭婕妤的母族。
敬事房已經撤了白昭媛和鬱華的綠頭牌。陳美人嬌媚,吳良人恭謹,後宮裡也漸漸不再是榮昭儀一人獨大的陣勢,而如今被熱議的,卻是新近上位的桂八子。
祥寧宮如今有兩位孕婦,整個宮裡的嬤嬤丫頭們都是打起了十二萬分的小心,一個月里人篩沙子似的篩了三遍。白昭媛一直是個好相與的,皇后那邊是好不容易盼來的子嗣,後宮的事全部交給了賢妃和許修儀料理,對鬱華她們也不怎麼照顧。
因是快到年下,宮裡上上下下也忙亂熱鬧起來。那一日幾個人竟是約好了一般來看鬱華,閒華閣地龍燒的足,人又多,不多一會鬱華的臉就悶紅了。
“也不知如今姐姐肚子裡的是位皇子還是公主。”
陳筠如今備受聖寵,人也比之前嬌豔嫋娜。
“我瞧着倒像是個皇子。”插嘴的是李美人,她一向是爽利性子,但也因爲太爽利了,皇上倒不是很喜歡她。
“你又沒生過,怎麼就肯定是個皇子。信口胡謅可不是什麼好事。”蘇嬪慢悠悠地反駁她。
“皇子公主都好,但要是爲了他惹得姐姐們起爭執,那就是他的過錯了。”
“瑾嬪還是這樣謹慎。”
榮昭儀的聲音從外頭傳來,嬪妃們忙起來行禮,鬱華正要起來,她卻忙道:“瑾嬪不必這樣客氣,如今你是這宮裡頭一份的尊貴,若是出了什麼事我可擔待不起。”
她今天實在是不想來,可丹桂偏偏跟她說皇上皇后不讓她幫着打理六宮,就是因爲她這樣火爆的性子,她一貫不喜歡瑾嬪,可如今爲了情勢也不得不來看看她,不就是爲了搏一個賢良的名聲。可話一出口,她還是落了下乘。
鬱華知道她的性子,也不惱,只是道:“姐姐嚴重了,皇后娘娘懷着嫡子,白姐姐亦是有身孕的,臣妾不過一個小小的嬪位,哪裡敢說是頭一份的尊貴呢。”
榮昭儀剛剛自悔失言,此時也就不再駁她,只說:“我看瑾嬪氣色很好,想必這胎懷的是極順利的。”
“多得娘娘眷顧罷了。”
“本宮尋思着你有身孕,特地從庫房裡拿了幾根上好的山參過來,本來是爲自己留着的,誰知這般沒福,這麼久了連個孩子的影子都沒見着,不如借花獻佛給了妹妹,權當本宮賀你懷孕之喜了。”
這話說的,饒是鬱華素養再好臉上也微微變了色,但也不過是一瞬的事,再下一秒依舊是笑盈盈的。
“娘娘這樣惦記嬪妾是嬪妾的福氣。”
“什麼福氣不福氣,你才入宮幾個月就已經有了,這真真是天大的福氣。”
榮昭儀說的也算是大實話,與鬱華一同入宮的秀女裡面,皇帝最偏寵的還是陳筠,可如今陳筠還在美人的位分上熬着,鬱華卻已經封了嬪。
此時皇后的宮裡也是熱鬧得緊,她的孃家的小妹被特許進了宮,太后和皇帝也都在,幾個人正熱熱鬧鬧地說着話,偏祥寧宮的小太監慌慌張張地進來說要報信。
她認得那個小太監,是瑾嬪身邊的奴才忠勤,那奴才戰戰兢兢的磕了個頭道:“給皇上,太后,皇后娘娘請安。”
“可是瑾嬪有事?”
太后問道。
“回太后娘娘的話,我們小主剛剛見紅了。”
“什麼。”
她忙做出震驚的樣子,又去攙扶太后。“這麼大的事怎麼不盡早知會本宮,太醫呢,太醫怎麼說,賢妃和許修儀過去了嗎?”
太后到底是經過風浪的,她倒是反過來拍了拍皇后的手,只問。“太醫怎麼說?”
“太醫說小主許是這幾日有些憂慮,應該是沒什麼大礙。”
“怎麼叫沒什麼大礙,你們平日裡就是這麼伺候你們家主子的?”皇后責問道。
“奴才……”
“好了,皇帝和哀家現下去祥寧宮,皇后你也要好好養着,無需爲這種小事動怒。”
皇帝一直沒什麼表情,忠勤心裡一緊,想着皇上難道真如外界所說,皇上對小主的眷顧不過是因爲母家高貴的緣故。
那是鬱華第一次近距離的看太后,她本在牀上躺着,見了皇帝太后忙要下來行禮,卻被太后攔着了,只道:“你現在正是嬌貴時候,不必鬧這些虛文。”
太后原與鬱華的外祖有些交情,只是她年少入宮,歷經沉浮,過去的很多東西倒是忘了淡了。此時她看到鬱華那張與自己手帕交酷似的臉,幼時的記憶倒模模糊糊的涌了上來,神色便有幾分緩和。
“讓太后和皇上操心,原是臣妾的罪過。”
“你如今勞累了自己纔是你的罪過。你們平日裡都是怎麼伺候小主的?”周圍的宮女們不自覺都跪了,綠水答道:“小主這兩日因害喜太厲害,睡得便有些不安穩,方纔太醫又重開了安胎滋補的方子,已經拿過去燉了。”
“章太醫是個老實的,你這胎交給他照管哀家也放心。哀家看你氣色雖有些不好,但也不是孱弱之人,你只安安心心的生下皇子,切莫憂思。”
“臣妾自當記得太后的教誨。”她說話仍是不疾不徐的,太后看着面色便更和善了。
“既如此,哀家就先回去了,皇帝,你留下來陪瑾嬪。”
“兒子恭送母后。”
“恭送太后。”
“都出去吧,朕和瑾嬪說會話。”
“是。”
鬱華見着人一會全攏在一起,一會又散了,不自覺就有些恍惚。
“你受驚了。”
這話說的溫和,她突然就哭了。
“皇上,臣妾不能沒有這個孩子。”
“傻話,孩子不是好好地在你的肚子裡嗎?”
“臣妾是嚇糊塗了。”
屆時有宮女端了熬好的湯藥上來,皇帝卻接過那碗藥道:“朕餵你。”
“皇上九五之尊。”
皇帝也不理她的推辭,只說:“母后說得對,你太愛鬧這些虛文。”說着又一嘆,“這也不怪你。”
昭媛白氏才從閒華閣出來便聽說太后和皇帝過來了,白氏身邊積年的嬤嬤道:“娘娘要不要過去請安。”
白氏正捧着一卷舊舊的書冊,道:“皇上和太后原是去看她的,我去了倒多餘。”
“娘娘的位分高過瑾嬪,實在不必這般忍讓。”
“嬤嬤這話說的不對,正因爲娘娘的位分高,此時才更要多多讓着瑾嬪,這才顯得咱們娘娘明事理。”
那嬤嬤被折芝說的啞口無言,白氏卻彷彿沒聽見她們的爭執一般,卻是說:“我有些乏了。”
陳筠卻沒有白氏這樣好的情致。今日皇帝又是翻的阮氏的牌子,這個阮氏,才入宮的時候誰在意她,長得不算絕色,人也不玲瓏,一直是個仕女的身份,誰知道那日和她在御花園放風箏的時候風箏落了地,她要阮氏去撿,倒撿出這一份恩寵出來。
阮氏,瑾嬪,一個兩個的不讓她省心,她的屋子常年都是昏暗的,明知這是蘇嬪排擠她給她這樣的一個院子,還偏要說自己喜歡這樣影影綽綽的光景。不過她口是心非慣了,蘇嬪一向不把她看在眼裡,瑾嬪明哲保身,吳良人不中用,阮氏心機實在不可測……她把每個人都細細地過了一遍,然後便去給蘇嬪請安。
蘇嬪雖不是個好相與的主位,但也不會特別爲難她們,請過安之後她便早早回了,因阮氏今日要侍寢,今日蘇嬪對她倒比對阮氏要親厚一些。在她心裡蘇嬪實在是個蠢笨的主位,可就連這樣蠢笨的女子都生生壓了她一頭,這讓她想起了她的二姐,和蘇嬪一樣的心高氣傲,霸道又愚蠢。可是隻因爲她是嫡出,她就有好嫁妝、好親事,而她呢,她就只能到這腌臢地方,跟那麼多女人爭一個男人,即使這樣夫人也覺得是擡舉了她。
擡舉就擡舉吧,陳筠懶洋洋地看了一眼窗外,她總要給自己掙個好前程出來。